“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符堯光手中的玉錯輕輕一推,雕琢出鶴紋的圖案瞬間如葉公之龍,點睛入天。
顏風神手下的碟譜慢慢清晰起來,她隨手一揮,便將其付之一炬。
“大人,姜小姐新官上任,您把她送到刑部的閻羅王手下不太好吧。”
符堯光端正的姿態露出一點令人齒冷的完美笑意:“閻羅王?鬱家的小毛孩子還需要錘鍊錘鍊吶。”
顏風神低低一笑:“我的這位同僚可不大好說話,不如說根本無法和他說話,也許天才總是異於常人,對那些大行其道的套路嗤之以鼻…不,與其說嗤之以鼻,不如說他根本就沒在意過。”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符堯光將玉錯隨手一扔,已經失去了任何雕琢寶石的興趣。完美的東西幾近於毀滅,剩下的價值就是一文不值。
陰暗潮溼的牢籠中,蛇蟲鼠蟻遍地攀爬。這裡的氣溫總是低於整個上雍的任意角落,冬日的時候如此,夏日的時候更是如此。
靈均一進入刑部大獄便感到令人汗毛倒豎的寒冷。這寒意並非是大自然帶來的侵奪皮膚的寒意,而是透着森森陰冷造作的寒氣,那種遍佈的寒意蔓延到蛇蟲身上,將他們洗腦成冰冷的工具。
“沒興趣了,再加幾塊冰。”柔美到令人打寒戰的聲音,極有雌雄莫辯的美感,若說符堯光的聲音古樸莊嚴,此人的聲音簡直如神秘魅樂。
滴、答、滴、答,水滴的聲音有規律的漸次落下,她指尖撫着牆壁上作古的青苔,緩緩走下臺階。
怪不得剛纔會有迴光返照的聲音,面前的囚犯上身赤裸坐在冰上,身體幾乎已經被泡爛,想死又死不成,皮膚稍一離開冰塊就會撕扯掉皮膚。
囚犯發出了淒厲的叫聲,一身血肉已經模糊不堪。
“髒死了,這些臭蟲。”
少年“咦”了一聲,直接回身將手中的鞭子扔了出來,狠辣、無情、罔顧生死的攻擊。
黑白燈籠下的玉面修羅着實美麗精緻,有些深邃的面龐帶着些異域的有若玩偶般的精緻。她想到了迷靈域中那些美妙如天人一般的混血兒,不倫不類的打扮也不能夠抹殺他們的美貌。
過分白皙的肌膚,帶着被潮溼浸染的水意,凌厲的墨色水彎眉點綴着殷紅的朱脣,一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含着春露,卻一副禁慾的表情。
她有着一瞬間的呆滯,這個少年長得的確是與父親有幾分相似,不過父親的氣質更加清癯些。少年雙眼微微挑起,便含着些殺機,長鞭再度甩了過來。
靈均心下忽然不爽,她周圍碰到的男人沒一個正常的,自然也不用手下留情——
手中的溪公青細薄的刃上劃出弧度,兩條同樣狠厲的猛獸糾纏在狹小的空間,他手中長鞭不同常人之處便在於殺氣太過,只用鉤心與殺人之招。靈心心中卻生出幾點快意,只覺得同這樣的人相互殘殺大可以無法無天,恣意暢快,反而不需要有多少孤寂。
大公主的端持、二公主的囂張、陰沉的皇帝、支曦望、蕭別古…只有在拿起劍的時候,才能忘記這些陰謀家拙劣的手段。
少年眼中殺機逼人,面目卻越發美豔,手中鞭子又如鉤子一般迅速抽回,黛藍色紗衣鋪開,他抽空對一旁飢號的犯人們狂躁的叫喊:“你們這羣蠢豬給我閉嘴!”叫囂着、發泄着,少年的美貌如尖刀一般,釋放出凌虐的慾望,與那張妖麗的禁慾面龐反差強烈。
“聶楨也不行了嗎?好不容易能和他玩兒上幾個回合。嘖,一言不合就跑了出去亂髮脾氣,真是沒教養。”聲音仍舊柔美動人,楚楚有致,如鄭衛之音一般惹人回味。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亂髮脾氣…靈均看看一旁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枷鎖了盆盆罐罐,都是些窯土做出來的粗糙貨色,少年倒是也不嫌棄,將酒水大口大口的喝進去。
靈均將碟譜推到面前,淡淡躬身一拜:“鬱大人有禮,下官乃是御史臺借調的寄祿官姜靈均,給大人見禮。”
少年桃花眼微微一挑,在黑暗中也豔光逼人。水色眸子流轉着霧氣微微笑看他,聲音卻劃出溫柔到詭異的弧度:“姜大人,你可知道刑部侍郎是從三品,與你的御史中丞大人平級吶,你剛來,我自然要好好照顧同僚的下屬。”
他指了指一旁的刑具,好似慈愛的母親一般走上前去撫摸它們:“這是皇家送來的冰鑑。刑部大牢不夠冷,自然是要放上去坐的,待它們身體與這寒冷合爲一體,待犯人起身,嘖嘖,她整個人的一張皮都粘在冰上,那風景可美了。”
又指着一旁的三尺長錘輕輕的摩挲,濃密的睫毛仿若孩童一般:“這是帶着毒針的金錘,用的是波若寺金佛上的金箔,用作斷椎之刑的時候最是美,針一刺進去就能聽到悶肉的聲音,可真是好聽極了!”
…
靈均坐在一旁,一開始還坐得住,後來索性懶在一旁聽這人嘮叨。
鬱鶴若忽然閉嘴看她,卻挑起嗓子帶着笑:“怎麼,姜大人新來的尚不知道規矩,這就不愛聽了,你難道不知道上行下效嗎。”
靈均將手推進衣袖中,躬身端正:“大人請說,咱們該如何下效。”
鬱鶴若笑得越發美麗,聲音卻美中帶着灼熱的呼氣:“咱們刑部的人可不是詔獄那種文明的地方,既然來了,就要知道怎麼應付這些下賤的蠢豬。姜大人…你還是要學學,怎麼把十八班刑具都用一遍。”
靈均輕笑一聲,鬱鶴若卻眼角一冷:“怎麼,姜大人是不屑、是害怕、還是掩你那點恐懼的小心思?”
靈均露出的眼睛微微不讚:“下官只是借調,春獄清點過後便會重回,您不必如此執着。”
鬱鶴若託着白玉般的下巴笑吟吟看她:“那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刑罰重了,我就把這些都用到你身上,讓你給囚犯賠罪。刑法輕了,我就把這些刑具十倍加到你身上,‘獎勵’你們多餘的善心。”
感情怎麼樣都是罰我,她心中輕嘆一聲,好任性的“美修羅”啊,來之前便聽過這位的大名,看來符堯光真是將自己當做廉價的剩餘勞力了。
黃昏間迷濛之中,她輕輕坐在臺階上,臉上的疼痛酸癢越發難受。輕輕擦了一下粗糙的臉頰,原來卻是血珠汨汨而下。
毒…
刑部大牢中的氣味夾雜着腐屍味與七八種交配的毒草,這位鬱大人簡直像是從屍體中開出的一株毒花一樣。
鬱鶴若尚不到二十,才名已經早就聞名上雍,又是過世大駙馬家族鬱氏之人,職官便已經做了刑部侍郎,可見此人手段一般,絕非這種任性胡作之人。
如果一直在這裡拖着,一定會失去最好的機會。
華蟄存的身份她已經通過多個人查探,只能捏出一點線索來。如此下去只會將自己越來越邊緣化。父親也好幾日未來信了…她心下煩悶,咧着嘴擡頭望見如血的夕陽,卻看到梅樹上一點冒頭的粉嫩。
漸漸顯出紅紫色的晚霞與孤鶩在天空哀鳴,梅樹上的粉紅花苞卻已經開始吐露春意。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啊,連梅花都開始發新芽了。”
檀郎冷哼一聲,忽然出現在梅樹旁:“這花哪有牡丹好看,乾乾癟癟的顏色又淺。”
靈均心裡聽着那挑刺兒的話,剛要反駁,嘴角卻又被臉上的傷痕拉出痛感來,只能捂着臉齜牙咧嘴。
檀郎抱着臂,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就算你看到我來害羞了,我還是不會高興的。”
靈均無語的看着他,直接進屋拉上門栓。
房門“嘭”的一聲被粗暴的切成碎片,靈均看着殘破的半扇門“吱吱呀呀”的擺弄着殘破的肢體,手中細薄的溪公青飛身而出。對方輕輕躲閃兩下,一巴掌將她手裡的劍奪了過去:“我教你的刀法,你用到劍上了,這很好。”
她大口喘息,心中卻思緒萬千。她學了他的刀法,他也學了她的劍法,這本是很快樂的事,只是他每每提起,卻像是二人之間仍有什麼瓜葛一樣。
到底怎樣才能夠一劍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呢。
靈均摸着自己的半邊臉,淡淡笑着脣:“我臉已經毀容了,你若報復,大可歡迎。我給過你捅我一刀的機會,是你不要。既然如此,以後不要再來挑戰我的忍耐度。”
檀郎眼瞳中那一曲銀光如銀沙般流轉:“你在意你的臉麼?”
靈均呵呵笑:“若說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血風瘡威力巨大便是疼痛難忍又瘙癢難耐,那位毀我容的小公主也是下了心思的。不過嘛,據說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毀人容貌,比起那些被她做成花泥的人,我倒是幸運許多了。”
檀郎眉眼一動,神色卻帶着嘲諷:“齊維楨怎麼不來幫你?莫不是他三心二意,讓你們這些女人發動無聊的戰爭。”
靈均回頭看他,距離卻愈來越近:“我想,我和他是沒什麼關係的。即便有,也不需要和你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囂張跋扈的美貌小少爺上線了,自古酷吏出變態,當然也出怪才,其中以漢朝的酷吏最令人關注,那真是一羣充滿神秘感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