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帶來的環境污染比想象中的還要可怕，一進入霍爾姆城，威廉立刻被嗆人的粉塵給包圍了。無數個肉眼可見的灰褐色顆粒懸浮在空氣中，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顆暗紅色的小顆粒，那是餘輝未盡的煤炭粉塵。威廉用袖子掩住口鼻不敢呼吸，這種空氣吸進去，會對人體造成極大的傷害。身邊的兩個女人同樣也拿出手帕遮在臉上，只露出兩個淚汪汪的眼睛，對愛美的她們來說，在臉上留下疤痕，恐怕比殺了她們還難受，哪怕只是感官上的刺痛。
霍爾姆城的繁榮，遠非博斯威爾可比，從車水馬龍的街道就能看出這一點。一輛輛滿載鐵錠的四輪馬車從三人的身邊疾馳而過，揚起大量的塵埃，呼嘯着奔向遠方。三個赤膊着上身的小男孩從街角里竄出來，從凱瑟琳和勞拉的手上搶過包裹，點頭哈腰的表示自己是這裡的萬事通，可以帶路。這是城市裡孩子掙取零花錢的手段，凱瑟琳沒有拒絕。只是其中一個壯實一點的孩子準備從威廉背上接過那個半人高的皮囊時，卻被威廉用眼睛惡狠狠的瞪了回去。皮囊裡裝的是小熊卡特琳娜，威廉自然不肯假手與人。
城市裡到處是叮叮噹噹的響聲，掛着各種招牌的鐵匠鋪一個挨着一個。在強大的國家意志下，所有來自斯洛特山脈的鐵礦石全都變成了鐵錠，鐵匠們需要做的只是反覆的鍛打，把煅燒的通紅的鐵鍛打成鋼，繼而再打造成各種工具和武器。
威廉走到一家鐵匠鋪前，從門口低矮的櫃檯上拿起一把短劍看了看，又用手指在劍脊上彈了下，短劍的低鳴清脆而悠長，櫃檯後面那位穿着粗布短衫的中年大漢洋洋自得。
“不錯吧？嘿嘿……老哈里30年的手藝，童叟無欺！”
威廉微笑着點點頭，不置可否的放下了短劍。短劍的工藝倒是不錯，可惜碳的含量偏高，韌性嚴重不足，用不了幾次就會折斷。這種情況要是發生在戰場上，後果可想而知。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爲老哈里的手藝不行？”發現威廉的臉色有異，中年漢子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跟他那件滿是油漬的短衫一樣，黑的不分彼此。
“沒有，鐵匠師傅的手藝不錯，劍刃也足夠鋒利。”威廉再次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沒想到卻被中年漢子從櫃檯後面跳了出來，攔住了去路。
“站住！你不把話說清楚就不準離開！”
威廉與凱瑟琳對視了一眼，兩人暗自苦笑。只是隨便走走看看，沒想到這也能惹上麻煩。倒是身邊那個替凱瑟琳提包的少年十分的機靈，趕緊跑到中年漢子面前大聲道：“麥克大叔，你忘了哈里說過的話了麼？你要是再敢爲難我的客人，我這就去告訴哈里爺爺！”
名叫麥克的中年漢子一聽，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看來在他的心目裡，哈里是個相當恐怖的存在。果然，鐵匠鋪後面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立刻把麥克給嚇趴了。
“麥克！是不是又在爲難客人了？”
“沒！沒有的事！”麥克立刻大喊了一聲，同時朝威廉等人不住的眨眼，示意他們趕緊離開。可是沒等威廉轉過身，一個精瘦但十分硬朗的老人就已經出現在了麥克的身後。老人圍着一張皮質的圍裙，頭上扎着頭巾，濃密的白鬍須上沾滿了灰白的粉塵，一看就知道這是剛從熔爐邊走過來的。
“幾位客人，是不是小麥克又惹禍了？我這就替幾位教訓教訓他！”
小麥克？威廉三人一聽，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想笑卻又不敢笑，憋的十分辛苦。
一個40來歲的中年漢子被人叫做小XX，不管誰聽了都淡定不了。可是讓威廉三人更沒想到的是，這位老人居然還是個說幹就幹的行動派，不等麥克出言辯解，揚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啪的一聲扇在麥克的後腦勺上。可憐的麥克大叔立刻在原地轉了兩圈，撲通一聲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你們可千萬別聽小麥克胡說，老漢我23歲出師，在這座城市裡當了30年的鐵匠，從來不敢說自己的手藝有多高。沒想到收了這麼個徒弟，本事沒學到多少，吹牛皮倒是一等一的厲害。整天嚷嚷着老哈里的手藝全城第一，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就是死性不改。”
老哈里明明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嘴角卻掛着濃濃的笑意。看得出來，老哈里對他的這個徒弟還是相當滿意。
“不過老漢是個手藝人，吃的就是手藝飯。如果有什麼不足的地方，還請三位客人點明，千萬別藏私，您三位要是不說，那豈不是在砸老漢的飯碗！”
同樣是一個意思，從麥克的嘴裡說出來令人生厭，但是從老哈里的嘴裡說出來，就讓人沒辦法挑毛病。人家連砸飯碗的話都說了出來，要是不留下點什麼，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別看老哈里嘴上說的這麼豪邁，但心裡卻是十分的忐忑，自己入行30年，萬一真的被人家說的一無是處，自己這張老臉該往哪兒擱啊。
威廉講剛纔那柄短劍再次拿在手裡，反覆的看了看道：“這柄劍無論是材質還是火候，都是上上之選，就連最後的淬火，手法也十分獨到。只是這把劍剛性過強，韌性不足，用不了一百次就會折斷。”
老哈里一聽，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客人說的在理！不過這不僅僅是我一家的問題，全城的鐵器都是如此。如果說我打造的短劍能用一百次，別人家的那些恐怕連八十次都用不了。這是千百年來的老問題，無解！”
當老哈里說到別人家的兵器不如自家的時，不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自豪，反而是一臉的憂慮，憂慮的讓威廉爲之欽佩。就衝這一臉的憂慮，威廉也願意幫一幫他。
“其實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只需反覆的鍛打就可以。我聽過這樣一種說法，說是講鐵條反覆摺疊鍛打一百次，就能得到堅韌的鋼。我對這些一竅不通，不過老人家可以嘗試一下。”
威廉在另一個世界的家族就是做重工的，在海外擁有
好幾個礦區的股份，到了威廉父親這一代，纔在重工的基礎上開始向金融業滲透，但重工依舊是家族內的基礎產業，從未動搖過。身爲家族的核心成員，威廉從小耳濡目染，掌握了大量冶金方面的知識，如何把鐵變成鋼，是基礎中的基礎。無碳不成鋼，但碳含量的多寡，決定了鋼的品質。含碳量高了，鋼的硬度就高，相反的韌性就不足，如何把握鋼的硬度和韌性，這是衡量鐵匠手藝優劣的標準之一。很顯然，在這方面老哈里還有待提高。
“您說的莫非是傳說中神匠纔會的鍛造技法——百鍊成鋼？”老哈里一聽，立刻激動了。在荒古大陸的傳說中，鐵匠工藝最高的不是人類，而是藏身在大山中的亞人類種族矮人。據說這個平均身高只有人類一半的種族熱愛和平，與世無爭，唯一的追究就是鍛造，用鐵錘打造出複雜精美的金屬器皿。百鍊成鋼術，便是這個種族的不傳絕技。
“百鍊成鋼？”威廉沉吟了片刻道：“對不起，我沒聽過你說的那個叫百鍊成鋼鍛造技法，剛纔那個法子我也只是隨便一說，您信也罷不信也罷，就當聽個熱鬧好了。”
威廉從老哈里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叫做狂熱的東西，立刻心叫不妙，趕緊朝凱瑟琳遞了個眼神，三人掉頭就走。等到老哈里反應過來的時候，鐵匠鋪前已經蹤影全無。
“混小子，還不快點給我滾起來！”
老哈里懊惱不已，對着躺在地上的麥克狠狠的踢了一腳，轉身向裡走去。不管那個年輕人說的是真是假，總要試一試才知道。百鍊成鋼術傳說了幾千年，也被人類揣摩了幾千年，百鍊到底是怎麼煉的，卻始終沒人能搞明白。站在火紅的熔爐前，老哈里拿起鉗子，夾起一塊燒紅的鐵塊放在鐵砧上，將鐵錘高舉過頭頂，用力的砸了下去。
威廉三人在孩子們的帶領下，連續穿過幾條大街，確定的確沒人跟蹤，這才相視一笑，靠在牆上大口的喘着粗氣。
凱瑟琳和勞拉見識過威廉的神奇，對他剛纔的那番言論並不質疑，倒是身邊這三個幫忙的小男孩全都一臉的驚詫，能在老哈里的面前點評作品的，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次遇見。最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說出那番話的人居然是一個只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大男孩。
“三位貴人，請問你們是打算先住店呢？還是先吃飯？如果是住店的話，我倒是有幾個不錯的推薦……”這三個小孩做着跟導遊類似的工作，幫忙拎個包跑個腿，隨便推薦幾家關係不錯的旅店和餐館，除了客人給的小費以外，還能每個月從旅店和餐館老闆那裡拿到一點點分成。數額雖然不多，但總歸是多了一項收益。
“我們不住店，在城裡吃了飯，再去傭兵工會轉一圈就走。”勞拉一邊說，一邊往這三個孩子手裡一人放了一枚銀幣。
三個孩子大喜，立刻七嘴八舌的推薦了一家據說還不錯的餐館。並且半拉半拽着，跨過半個城市，向位於城西的那家餐館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