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後來才得知是冤枉了雪瑩,可米已成炊悔之晚矣,從此,夫人心中便有了一個結,一直到死都念念不忘,還囑咐惠嬤嬤一定要找到雪瑩。
惠嬤嬤心中感嘆不已:人的命運真是瞬息萬變。雪瑩被趕出府後,大小姐便嫁給了四阿哥。四阿哥承繼大統,大小姐也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后。若雪瑩當初未被趕出府,身爲大小姐的貼身侍婢,自是有大好前程的。
第二日一早,傅恆便帶着身邊的人進宮了,過了午時纔回來。
“惠嬤嬤,替我收拾東西!”剛剛回到屋裡,傅恆便對迎面走來的惠嬤嬤吩咐道。
“主子這是要去哪兒?”惠嬤嬤有些吃驚地問道,天寒地凍的,都到年關了,主子難不成還要出京?
“進宮,皇上和姐姐的旨意,讓我進宮做侍衛!”傅恆神色間有些肅然。
“奴婢給主子賀喜了!”屋裡的一干奴婢們全都跪了下去,滿臉喜色。
“嗯,都有賞!”傅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已及冠,皇帝姐夫總算是想起他來,給了差事。否則,等過了年他可要進宮討要了。
現如今,即便是八旗子弟想要入朝爲官也要從頭做起,世家子弟向來是先入宮做侍衛再慢慢往上爬,傅恆自然也懂這個道理。
身爲皇后嫡親的弟弟,他更不能落人話柄,這貴戚也不是好當的。
“主子您何時進宮?”惠嬤嬤問道。
“明兒個便要去了,今日吩咐膳房備些酒菜與你們道別吧!”傅恆對身邊這些奴才們向來是極好的。
“謝主子!”衆人都喜不自禁。
“惠嬤嬤,宜蘭園那邊你多照應着,她們願意住多久隨她們去,若要走,不必強留,你多幫襯着點,萬不能再讓魏家的人欺負了去!”傅恆沉吟片刻才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惠嬤嬤笑着應道。
“說來也奇怪了,我看着那丫頭便覺親切!”傅恆突然笑道。
“主子您有所不知,那丫頭的額娘黃氏原本就是我們府中的丫鬟,打小在夫人身邊長大的,後來又伺候皇后娘娘!”惠嬤嬤笑道。
“原來如此!”傅恆微微頷首。
等魏凝兒身子略微好轉的時候,已是半個月後了。
魏凝兒人雖小,但卻是個有主意的,剛剛能下牀走路了,便要回去。惠嬤嬤攔不住,只得派了轎子送她們。
當初被趕出魏府後,兩人流落街頭,後來黃氏變賣了偷偷帶出去的首飾纔買了這個破敗的園子,一住便是八年。
“這是……”看着煥然一新的小院子,母女兩人都怔住了,若不是住了多年太熟悉,她們甚至以爲自個兒走錯了地兒。
“夫人,小姐,這是我們主子的意思!”惠嬤嬤笑道。
如今對黃氏,她都是尊稱爲魏夫人的。
“可是……”魏凝兒微微皺眉,欠下的太多日後可怎麼還。
“惠嬤嬤,替我們謝過傅恆少爺!”黃氏拉住了魏凝兒,沒有讓她再多言。
“這是蓉兒,這是劉長福,留下伺候夫人和小姐的!”惠嬤嬤使了個眼色,她身邊的小丫頭和小廝便上前來給黃氏和魏凝兒見禮。
“謝嬤嬤!”黃氏也不客氣。
“額娘……”魏凝兒猛然發覺自個兒的額娘變了。
“嬤嬤好走,就不遠送了!”黃氏拍了拍魏凝兒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對一旁的惠嬤嬤笑道。
“奴婢告退了!”惠嬤嬤帶着身邊的人出了院子。
“額娘……”魏凝兒滿心都是疑問。
“往後……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額娘再也不會讓你受苦受欺負了!”黃氏摸着魏凝兒的臉,心疼不已。早知有今日,她當初便不該認輸,被那個老女人給趕出魏府。
“可是額娘,我們怎能平白無故欠他太多!”魏凝兒總覺得不妥,她是窮,可是心氣卻高着呢。
“欠?誰說是咱們欠下的?你記住了,咱們娘倆可是魏家族譜上的人,即使欠下了,也是魏家欠下的。額娘想清楚了,這些年是額娘太軟弱了,一味地忍讓卻差點讓我們都丟了性命。既然你大娘她不仁,我也不義。等年一過,額娘就帶你回魏府去,我看誰敢攔着,這事兒鬧大了更好,大不了魚死網破!”黃氏眼中漸漸有了一絲兇光。
“額娘!”魏凝兒不可置信地看着黃氏,不明白爲何短短的半月額娘竟變化如此大。
“凝兒,再過兩年你就到嫁人的年紀了,可現如今咱們這樣的情形,你能嫁何人?可魏家小姐的身份就大不一般了,起碼能嫁個殷實的人家。額娘不求你富貴,但求你一輩子衣食不愁,平平安安。額娘不能再看你一輩子吃苦受罪了!”黃氏恨不得拼了命去補償女兒。
“可是大娘那裡……”魏凝兒真不敢相信額娘現在會變得如此強勢,記憶中額娘好像只會抱着自己哭泣的。
“不必怕她,額娘有她的把柄,這次額娘要她打開正門請咱們娘倆進府去!”黃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自打生了女兒,黃氏一直被人侮辱被人瞧不起,她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了十多年,現在總算是清醒了。
“好!”魏凝兒還能說什麼,往常都是她保護額娘,這會兒倒換成額娘保護她了,不過,這樣的感覺真好。
母女倆回到屋裡才發現屋內的擺設也煥然一新,就連牀上的被褥都是新的,櫃子裡更是放滿了衣物錦被,梳妝檯上放了幾盒子的珠花首飾……
“惠嬤嬤真是細心,這次咱們承了她的好,往後也要還,自然,還有傅恆少爺!”黃氏笑道。
“傅恆……”魏凝兒腦子裡浮現出傅恆那張英俊的臉來,眼中滿是堅定,“興許過些日子,他大概是想不起咱們是誰了,不過救命之恩,有生之年我必定會報答他的!”
“是。如果日後有這個機會,咱們會報答他的!”黃氏也笑了。
回家不過半月,便是新年了。除夕這一晚,魏凝兒母女與兩名下人一起用了年夜飯,喝了點小酒。因是過年,皇城裡格外熱鬧,大半夜了鞭炮聲仍響個不停。
天還未亮,魏凝兒就被嗆醒了,她立即起身披上外衣就推開了房門,卻見外頭火光沖天。
“着火了……額娘……蓉兒……長福……”魏凝兒尖叫着跑進了黃氏的屋裡。此時,黃氏也已起身。
“額娘,着火了!”魏凝兒叫道。
“凝兒,你快去叫醒蓉兒和長福!”黃氏喊道。
“好!”魏凝兒立即跑了出去。
等她叫醒了蓉兒和長福到了院子裡,黃氏已經在了,手裡還拿着一個包袱。
“夫人,救火嗎?”劉長福跑過來問道。
“柴房和偏房都燃起來了,正房也要着了,大雪停後天幹物燥的,咱們幾個哪裡救得了,索性發現的早,金銀細軟都收了起來!快些出了院子到外面去,不然都得被燒死!”黃氏說罷,牽着魏凝兒的手就往外跑。
住了八年的地兒一下子被燒沒了,黃氏心中卻不是很心疼,她已打算帶女兒回魏家了。
“額娘,文昊哥的家也着火了!”到了外面魏凝兒才發現隔壁的葉家火勢更大。
“是,比我們家燃的還大!”黃氏臉色大變。
“文昊哥!”魏凝兒撒開腿便要往葉家跑,卻被黃氏拉住了。
“不許去,去了就是送死。再說葉家父子都有功夫在身,肯定能逃出來,只管等着便是!”黃氏低聲喝道。
“可是額娘……”魏凝兒很着急,但她也知道去了也是沒用的,只得在外面等着。一會兒後,葉家的大木門也着火了,待木門倒了後,魏凝兒發現葉家已經化爲灰燼了。
“額娘……文昊哥他們……”魏凝兒看着化爲灰燼的葉家,腦子裡嗡嗡作響,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涌上心頭。
她無法接受眼前所看見的,幾個時辰前,文昊哥還找她玩,給她送了一朵珠花,帶着她去外頭放鞭炮呢,她不相信文昊哥會死。
“你要去幹什麼?”黃氏見她往裡面跑,立即抱住了她。
“額娘,我要去找文昊哥,他一定沒事的,他肯定躲起來了!”魏凝兒喊道。
“你清醒點,葉家都化成灰了,怎可能還活着。快走,我們立即去富察府找惠嬤嬤幫忙。今晚的事肯定不是意外,一定是大夫人,一定是她想燒死我們。這附近說不定還有她派來的殺手!”黃氏渾身都冒出了冷汗。
“不會的,文昊哥不會死!”魏凝兒淚流滿面,拼命想掙脫黃氏去找人。
“你們倆是死人嗎?還不快拉着小姐走!”黃氏對一旁早已嚇呆了的蓉兒和劉長福吼道。
“是。”兩人立即幫着黃氏拉住了魏凝兒。幾個人立即往富察府的方向奔去。
魏凝兒病了,一連好幾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夜裡常常驚醒,醒來便是滿臉淚水。嚇得黃氏日日守在牀前,一刻也不敢離開。
“魏夫人!”雖然黃氏只是魏家妾氏的身份,但傅恆還是尊稱她爲魏夫人。
“傅恆少爺!”黃氏站起身來,臉上還掛着淚水。
“夫人若信得過我,我可以勸勸魏小姐!”傅恆好不容易從宮裡回來一趟就聽說了此事,立即趕來了。
“是,謝謝少爺!”黃氏看了一眼還在發呆的女兒,轉身走了出去。
“小丫頭,人死不能復生。你若如此下去,你額娘又該如何?你想看她爲你擔驚受怕嗎?”傅恆坐在牀邊的矮凳上,低聲道。
“五歲那年,我和額娘被趕出魏家。從那時起,我們想吃上一頓飽飯都是奢望。額娘生的美,便常有人偷偷潛入家中調戲額娘。左鄰右舍都暗地裡罵額娘是狐狸精,我是野種,那些孩子們總是欺負我……唯有文昊哥對我好,護着我,有好吃的、好玩的總是揹着他娘偷偷給我。爲此,他沒有少捱打,可每次被打之後他都對我說:‘凝兒,不疼的,文昊哥皮厚。’除了額娘,這世上只有文昊哥對我最好,在我心中就跟親哥哥一般……”魏凝兒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我知道,大娘想要我和額娘死,可文昊哥他們是無辜的。爲何?爲何大娘他們這樣的殘忍,即使要死也是我們,不是文昊哥他們一家,是我害了他。”
“想報仇嗎?”傅恆平靜地問道。
“報仇?”魏凝兒擡起滿是淚水的臉愣愣地看着他。
“是,報仇。是他們害得你和你額娘被人瞧不起,受人唾棄,飽受艱辛,是他們害你失去你的文昊哥!”傅恆知道她如今是傷心、自責過度,勸是勸不住的,唯有給她振作下去的理由,雖然他並不知曉她的文昊哥是何許人。
“想,我也要他們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魏凝兒一把擦乾臉上的淚水,重重地點點頭。
“那好,從今日起,你便好好調養身子。等過些日子我再回府時便教你怎麼報仇!”傅恆臉上露出瞭如釋負重的笑容,到底是個小丫頭片子,哄哄便成了。
“好!”魏凝兒點頭。
“就這麼定了,我明日得進宮,我不在時你要聽你額娘和惠嬤嬤的話好好養身子,不然我回來就不教你了!”傅恆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會的!”魏凝兒立即應道。
“好生歇着吧!”傅恆說罷幫她掖好了被角走了出去。
回到正廳後,惠嬤嬤端着茶迎了上來。
“主子請用茶!”
傅恆接過茶,惠嬤嬤才道:“主子,那丫頭可好些了?”
“無礙了,惠嬤嬤,方纔你說前幾日魏府曾派人過來了,是爲了那丫頭進宮選秀之事嗎?”傅恆問道。
“是,說是魏小姐已年滿十三,內務府那邊也差人去魏府了!”惠嬤嬤立即回道。
“嗯,派人去魏府,就說人病着,不能參加選秀。讓他們回了內務府,明年再送進宮吧。我會去內務府先知會一聲!”傅恆思索片刻,吩咐道。
“是,奴婢明日就讓人去魏府!”惠嬤嬤心中大喜過望,她本就心疼魏凝兒,那孩子年歲小,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又要進宮受苦了,那往後的日子還有何盼頭。如今可好了,主子一出面那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了。
朝廷選秀三年一次,選的是滿八旗、蒙古八旗和漢八旗的貴族少女,入選便能飛上枝頭成爲嬪妃。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選一次,由內務府主持,包衣三旗的女子入宮後便是宮女,承擔後宮雜役、伺候主子們,若能被皇上看中也能成爲嬪妃。
魏凝兒的阿瑪魏清泰原是內務府的管理,魏凝兒包衣出身,入宮便只能做宮女了。
“惠嬤嬤,皇上升了我做頭等侍衛,伴君的日子更多了,我不在,你和管家好生看着家裡,將魏家母女當成上賓,特別是小丫頭,她喜歡什麼都滿足她!”傅恆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惠嬤嬤立即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