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月開雲是園中極負盛名的景觀,前殿以香楠爲柱,覆二色瓦,煥若金碧,殿前植牡丹數百種,成千上萬株,後列古松青青,環以朵花名葩,當暮春婉娩,首夏清和,最宜嘯詠。
到了鏤月開雲,她們才發現嫺貴妃與純貴妃也在此處。
“嬪妾給嫺貴妃娘娘、純貴妃娘娘請安!”兩人隨即上前問安,此時想走只怕是不能了,只因她們方纔到了門口便被嫺貴妃等人給瞧見了。
“兩位妹妹不必多禮,起來吧!”嫺貴妃微微頷首。
“謝娘娘!”兩人這才站起身來。
“永瑢,讓額娘抱抱!”就在此時,純貴妃從身邊的嬤嬤手裡抱過了六阿哥。
六阿哥永瑢此時不過一歲半,虎頭虎腦的,長得極爲可愛。
看着純貴妃逗着六阿哥,一旁的嫺貴妃眼中閃過一絲豔羨之色:“純妹妹真是好福氣,如今三阿哥日漸受皇上喜愛,六阿哥又聰明可愛,當真讓人羨慕。”
“姐姐折煞妹妹了,永璋笨拙又不成氣候,貪玩之極,皇上常常訓斥於他,妹妹也擔心不已。至於永瑢,不過是個孩子,往後也不知會如何,姐姐往後有了孩子便知,這當額孃的,可真是操碎了心!”純貴妃憂心忡忡地說道。
“妹妹撫養兩位皇子,自然是辛勞的,趁此機會,何不好好賞花,也好讓自個兒閒下來!”嫺貴妃笑道。
這園中的牡丹花,花大色豔、雍容華貴、富麗端莊,而且品種繁多,真是讓人看花了眼,幽香縈繞鼻間,讓人沉醉不已。
牡丹花素有“國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美稱,從唐代起,便被人們當作富貴吉祥、繁榮興旺的象徵。歷代舉國一致珍視和喜愛,儘管朝代更迭,花王牡丹卻一直統領羣芳,其國色天香的崇高地位,從未動搖!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姐姐素來喜愛牡丹,到了園子裡便能日日瞧個夠了!”純貴妃看着身邊的嫺貴妃,語中帶着一絲恭維之意。
嫺貴妃卻微微搖首,笑道:“牡丹雖美,卻太過豔麗,瞧久了未免有些膩味,皇后娘娘的碧水雲天中種滿了白玉蘭,幽香撲鼻,清新宜人,百看不厭,唐代詩人詠,‘晨夕目賞白玉蘭,暮年老區乃春時’,若女子天天賞視玉蘭花,嗅着濃郁的芳香,可留住歲月,永葆青春。”
純貴妃卻不以爲然道:“玉蘭花雖好,不過十餘日便開敗了,哪裡及得上牡丹,一年到頭這院子裡都瞧得見,我就喜歡一直綻放的花。”
嫺貴妃聞言輕咳一聲,笑道:“純妹妹盡是歪理,一直綻放的花便顯得不珍貴了,有道是曇花一現,那纔是讓人神往呢。魏貴人就曾經在皇后娘娘宮中培育了曇花,想必最爲清楚了!”
魏凝兒正聽着兩人說話,沒曾想卻轉到了自個兒身上來了,定了定神才道:“花是天地靈秀之所鍾,美的化身。賞花,在於悅其姿色而知其神骨,如此方能遨遊在每一種花的獨特韻味中,而深得其中情趣。如古人所言,‘梅標清骨,蘭挺幽芳,茶呈雅韻,李謝弄妝,杏嬌疏麗,菊傲嚴霜,水仙冰肌玉膚,牡丹國色天香,玉樹亭亭皆砌,金蓮冉冉池塘,芍藥芳姿少比,石榴麗質無雙,丹桂飄香月窟,芙蓉冷豔寒江’。依嬪妾看,每一種花皆是不俗的,並未有高下之分,只因每個人的偏愛與喜好不同罷了!”
在魏凝兒看來,此番純貴妃與嫺貴妃未免太過大膽了,即便皇后娘娘鍾愛玉蘭花又如何,難不成嫺貴妃愛牡丹這花中之王便能代替皇后娘娘成爲後宮之主?
嫺貴妃臉色微沉,正欲說些什麼,卻見皇帝走了過來,隨即展顏一笑:“魏貴人所言極是,本宮瞧着也是這個理。”
“魏貴人今日倒是讓朕刮目相看啊!”皇帝朗聲笑道。
“皇上吉祥!”衆人立即問安。
“都免了。”皇帝看着魏凝兒道,“魏貴人昨兒才告訴朕,你只讀了《女則》略微識得幾個字,方纔卻口若懸河,朕瞧着你真是越發膽大,竟然誆騙起朕來了。”
皇帝雖如此說,卻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臉上一直帶着笑意。
“皇上您忘了,臣妾昨兒個是說,讀了《女則》還有幾本雜書,皇上您自個兒沒有聽清,如今倒是責怪起臣妾來了!”魏凝兒故作詫異地說道。
“你們聽聽,她這倒是有理了。”皇帝笑了起來。
嫺貴妃與純貴妃此時倒是笑而不語,不過皇帝對魏凝兒如此好,倒是讓她們心中微微有些不痛快了。
“皇上,您許久未曾瞧見永瑢了,您看看他近日是不是又長大了許多!”就在此時,純貴妃卻抱着六阿哥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從純貴妃手中接過六阿哥,笑道:“讓皇阿瑪好生瞧瞧!”
純貴妃見皇帝逗着六阿哥,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照眼前這般情形下去,往後她的地位定然會超過嫺貴妃,屈居皇后之下了。
自然,嫺貴妃與皇上之間雖沒有什麼情分,但太后是極其喜歡嫺貴妃的,純貴妃也打定主意,往後要多去長春仙館拜見太后纔是。
“來,永瑢,自個兒走走!”
純貴妃正在思量,卻見皇帝已然將六阿哥放到了地上,心中一驚,急聲道:“皇上,永瑢走得不是很穩,讓嬤嬤抱着他吧!”
“不必了,身爲皇子打小便要磨礪才成,讓他自個兒走走!”皇帝微微蹙眉,語中滿是不可置疑。
有道是慈母多敗兒,看來他往後要親自督促幾個皇子才成。
“永瑢,來,走到石凳旁邊去。”皇帝笑着對六皇子說道。
“皇……皇……阿瑪……”永瑢還小,走路歪歪扭扭的,奶聲奶氣地叫着皇帝,孩子天真爛漫的樣兒卻讓一旁的衆人笑開了眼。
皇帝將手裡的摺扇遞給了魏凝兒,笑道:“去石凳那邊等着永瑢!”
“是!”魏凝兒接過摺扇快步走了過去。
“永瑢,快去,拿到摺扇皇阿瑪重重有賞,糖豆子!”皇帝笑着哄道。
“糖……糖……”在六阿哥的眼中,此時的摺扇似乎已經是甜甜的糖豆子了,他一步一搖,慢慢走了過去。
皇帝並未跟上去,純貴妃卻護子心切,慢慢走在了永瑢身後。
純貴妃腳下踩着高底鞋,又一直注視着兒子,並未留心腳下,興許是太過緊張六阿哥了,腳步有些亂,一個不留神,左腳絆住了右腳,整個人猛地一搖晃,便往前倒去。
她身前便是六阿哥,若是摔下去定然會壓着孩子,純貴妃一聲尖叫,皇帝等人也鞭長莫及。眼看她便要壓住六阿哥了,離他們最近的魏凝兒只好硬着頭皮衝了上去,抱住了純貴妃,落地之前,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倒向一側,並未壓住六阿哥,她自個兒的頭卻碰到了石凳邊緣。
“好痛……”魏凝兒只覺得頭疼欲裂,手輕輕摸了摸後腦,一看,手上竟然沾滿了血。
“凝兒……”皇帝推開壓住魏凝兒的純貴妃,將魏凝兒從地上抱了起來,直奔她所住的醉心苑而去。
“皇上……”純貴妃呆呆地看着皇帝抱着魏凝兒而去,自個兒卻還躺在地上,眼中慢慢升起了霧氣。
即便皇上要帶走魏貴人,也該先將她扶起纔是,皇上卻推開了她……完全不在意她……
一時間,委屈、不甘涌上了心田。純貴妃只覺得心痛欲裂,猛地捂住了嘴,豆大的眼淚洶涌而出。
嫺貴妃見此,便輕輕扶起了她,嘆聲道:“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自古以來君王便是如此,妹妹何必如此傷懷,反倒對身子不好!”
純貴妃聞言哭得更厲害了,倒是讓嫺貴妃微微錯愕,她不明白純貴妃爲何如此傷心,而她自個兒竟沒有任何的感受,難不成她的心中果真從未有皇帝?
是否因爲這樣,她才從未全力以赴去博得皇帝的寵愛?嫺貴妃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純貴妃慢慢止住了哭聲,對扶着她的蘭心道:“派人去傳太醫,就說本宮身子不適!”
“妹妹哪兒不爽快?是不是方纔摔着了?”嫺貴妃臉上帶着一絲急色問道。
“興許是動了胎氣吧,有些不舒坦!”純貴妃淡淡地說道。
“動了胎氣?”嫺貴妃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妹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純貴妃一想到腹中的孩子,便漸漸止住了悲傷。
“那還不快宣太醫瞧瞧!”嫺貴妃說到此對身邊的海盛道,“快去稟報皇上與太后!”
“是!”海盛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而此時,醉心苑中,皇帝正坐在魏凝兒身邊,看着太醫爲她包紮傷口。
“疼嗎?”待太醫包紮好後,皇帝才執起她的手柔聲問道。
“嗯。”魏凝兒微微頷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着。
“你就是愛逞強,方纔怎麼不顧自個兒的安危?”皇帝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有些心疼地說道。
“可臣妾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六阿哥受傷,皇上既然怪臣妾多管閒事,那臣妾以後不管便是了!”魏凝兒有些負氣地說道。
照皇帝的意思,似乎還嫌她多事了,魏凝兒覺得委屈極了,強忍住的淚水洶涌而出,浸透了皇帝胸前的衣衫。
“好好好,是朕的不是。”皇帝一陣心疼,隨即哄道。
魏凝兒傷到了頭,哭了一會兒便覺得腦子暈乎乎的,也沒有什麼力氣了。
皇帝扶着她躺下,柔聲道:“不是朕怪你,是純貴妃太嬌慣孩子,皇子們養得太矜貴,長大了是成不了氣候的。即便純貴妃撞到了永瑢,孩子還小,筋骨柔軟,是不會出事的,倒是連累你撞破了頭,朕瞧着心疼!”
魏凝兒此時昏昏沉沉的,並未曾答話。皇帝見她累了,隨即也不說話,爲她掖好了被角,坐在一旁。
片刻後,吳書來急匆匆地進了寢殿來,壓低聲音道:“皇上,純貴妃娘娘有喜了,太后請您去亦歡閣。”
“嗯!”皇帝聞言,微微頷首,並未曾露出喜意,隨即瞧了一眼已經沉沉睡下的魏凝兒,低聲道,“你留在醉心苑,魏貴人醒來後,便派人回稟朕。”
“是!”吳書來應了一聲,隨即跟在皇帝身後,待皇帝離開了醉心苑,他纔回去守在了寢殿外。
皇帝到了純貴妃所住的亦歡閣時,太后與皇后正好言相勸淚流不止的純貴妃。
“皇上,哀家聽說你丟下純貴妃不管卻抱着魏貴人走了,幸好她腹中的龍胎無恙,不然哀家決不罷休!”太后有些不悅地質問着皇帝,心中對魏凝兒越發不滿了。
“純貴妃,你便是這般向太后哭訴的?”皇帝看着坐在牀上淚眼婆娑的純貴妃,冷聲呵斥道。
“皇上!”純貴妃微微一呆,目瞪口呆地看着呵斥她的皇帝,腦子一時轉不過神來。
原本她以爲,只消讓皇帝知曉她有了身孕,皇帝便會服軟,哄哄她,也好讓她消了心中的怨憤。可此時卻被皇帝呵斥,她的心中猛地生出了一股子怨恨,泣聲道:“皇上您自打有了魏貴人之後,眼中可還有旁人?臣妾與魏貴人雙雙跌到地上,皇上卻只顧着魏貴人,卻將臣妾與六阿哥棄之不顧,臣妾腹中的孩子若是有了閃失,那便是……便是……”純貴妃說到此微微一頓,自知失言了,不敢再說下去了。
“便是什麼?便是魏貴人的錯?”皇帝看着霎時白了臉色的純貴妃,冷聲道,“純貴妃,朕瞧着這些年是太過寵你了,讓你愈發的放肆,竟然連是非對錯也全然不分!朕不讓你跟着永瑢,你偏偏要追上去,若不是魏貴人抱住了你,只怕你跌下去後肚子裡的龍胎便保不住了!她爲了救你傷得那樣重,你竟然還敢惡言中傷她,朕今日方纔知曉,你竟是這般的不知好歹,不明事理!”
皇帝說罷全然不顧太后等人驚愕的目光,拂袖而去。
“皇額娘,臣妾去瞧瞧皇上!”皇后回過神來,便跟了上去。
“你……”太后也回過神來,看着純貴妃,半晌才道,“你好生將養着身子吧!”
“妹妹好生保重!”嫺貴妃隨即跟上去扶住了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