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203:終其一生
這一聲大哥,令他想起昔年許多往事。
五歲之前,母妃爲保護他,幾乎從不讓他出所居住的寢宮,但終究是孩童,好奇心重,一次偷偷跑了出去,御花園裡,遇見周政被一羣宦官宮女圍擁,尊稱其太子殿下;他從小就聽母妃講,太子殿下是他兄長,他的大哥,若是他日在宮中遇見一定要尊重愛戴他,於是他便主動過去與周政見禮,可是周政從小就目中無人,知其是浣溪宮的九皇子以後,便大罵他怪胎,不配叫他大哥,更讓他跪在地上認錯,一連說了一百三十八遍‘請太子殿下贖罪’以後,皇后娘娘來了才作罷!
後來長大些,周政倒是忘了這件事了,畢竟他後宮裡過份行徑數不勝數,憑着陰晴不定的性子,心情好則叫他一聲九弟,心情不好就罵妖種,怪胎!
他怎麼會想到,當初他讓跪在自己面前認錯的怪胎,如今真的如傳聞中一樣,將他取而代之了,他悔恨,爲何這麼多年,他做了那麼多,卻還是殺他不得?
他目光看向旁邊的南昭,恍然明白了什麼,跪坐在地上,發狠道:“周仰,若沒有她,本太子絕不會輸給你!”
周仰站着沒動,臉無波瀾的俯視着對方片刻後,沉聲說:“大哥你錯了,九弟從未想過要與你爭搶什麼,這麼多年來,皆是你苦苦相逼,你今日之境地,也是你咎由自取!”
“本太子不需你來說教,你算個什麼東西?我!纔是太子殿下!我纔是!”
周政突然站起身,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他身上的腰帶早就鬆了,這使得袍身寬大鬆垮,整個人像個扭曲的蚊帳。
“父皇他最疼我了!他只是一時生我的氣,等過幾日他氣消了,就會放我出去,等那個時候,周仰!你還能這般得意嗎?啊?”
他從小就頑劣,沒少犯過錯,父皇就算生氣,但最後都會過去。
他是長子,是太子,一出生就區別於別的皇子皇女,所以他自來就習慣了這種殊榮。
可週仰不得不告訴他:“大哥,今日九弟到此,正是受了父皇之命!”
剛還在叫囂的人突然聽到是皇上讓他來的,整個人都變得急切又興奮起來。
“父皇……父皇他是不是要將本太子從這兒接出去?是啊,這地方又臭又溼!父皇是讓你來接我出去的,對不對?”
周仰未答,是剛纔一直站在後面的錢公公,端着托盤上前,沒有一絲溫度說:“此杯酒是皇上所賜!”
周政當了那麼多年太子,怎會不知賜酒是何意?當場就僵在那裡。
半響後,他發狂的揮舞着袖子,坐在地上蹬腿撒潑,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不!不!是你,周仰,你爲奪我太子之位,假傳父皇的旨意!是你——”
他雙目發紅,若不是兩人之間有一道牢門隔着,他能衝出來將周仰生吞活剮了!
“大哥,你是否忘了,在當夜你謀逆叛亂失敗後,你就已被貶,此時是罪人身份,連庶民都算不上,又何來九弟奪你太子之位?”
對方聽後,坐在那安靜了片刻,像是終於肯認清現實了,悲聲嘆息:“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自他記事起,他耳邊就總會有個傳言,說身有怪印九皇子周仰有一日會取他而代之,所以,只要宮裡有人這樣傳說,皆會被他處死,從小到大,因此死去的人他已記不清有多少了,可無論他殺了多少人,卻依舊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錢公公提醒說:“王爺,時辰已到了!”
周仰則問道:“父皇賜你毒酒,希望你體面的離開,所以快喝了吧!”
“在未見父皇之前!本太子不喝!”他總覺得還有什麼轉機,不過,這也由不得他了!
周仰則對身後的另外兩名王府衛做了個手勢,他們便打開牢房門進去,將周政摁在地上,由錢公公撬開他嘴巴將毒酒灌進去。
周政拼命反抗,但身上有枷鎖,根本無濟於事。
最後,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了,突然發狂的笑起來。
“哈哈哈,周仰,我周政這輩子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就含恨而死,你其實也與我一樣,終其一生,你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你這輩子也得不到!!”
這聲音尖利,在整個牢房中迴盪。
周仰性子自來就沉穩,方纔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都很淡定,卻在聽到周政這句話時,面色有了變化,竟然被染上幾分慍色,不過,他骨子裡的雅緻不讓他將此表露出來,只是沉聲對周政說:“大哥走好!”
周政臨死前,也要肆意的侵噬他的內心,不停的重複道:“周仰,你苦尋了那麼多年終究是得不到的!得不到……”
周仰已不看他,只轉頭溫聲對南昭說:“我們走!”
南昭深看了一眼周政被摁在地上狼狽落敗的模樣,張嘴想說什麼,但終究沒開口,追着周仰往另一間牢房去了!
麗姬的牢房在這條昏暗通道的盡頭,相比較周政,這裡看守的獄卒明顯少了一半。
錢公公端着另一杯毒酒在前面帶路,人沒走到,後面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等等!”
周仰停下來,轉過身來,問道:“怎麼了南昭?”
“這裡有點不對勁!”她壓低了聲音說,好像是怕旁的什麼人聽見似的。
周仰並未發現異樣,不過對她之言並無多少懷疑,也就四處看了看。
天牢裡面,陰暗潮溼,味道更是什麼都有,若是有何不對勁,那便是這邊的幾個獄卒身上……
他們這一路進來,也遇見了不少獄卒,但幾乎都是看到他,不迎過來也會點頭哈腰,備顯殷勤,但這幾個卻筆直的站在那一動不動,好像被抽了魂似的。
南昭讓周仰在原地等,她邁步上去查看情況。
果然人都到了面前了,這兩個獄卒也跟沒見到他人似的,兩眼發直的盯着前方。
南昭伸手去點了一下獄卒的臉,結果那獄卒突然朝她撲過來,好在她反應敏捷,身子一側,就躲開了,獄卒的身體則垂直倒在了地上。
周仰見出了事,立刻帶人上前查看。
“將獄卒的臉翻過來!”他下命令,王府衛利索的翻過來之後確認:“王爺,此人死了!”
“這個也是!”是南昭的聲音,她正在另一邊看另外一個獄卒的屍體。
“沒有傷口,也不似中毒而亡,怎會站着死了呢?”周仰一臉疑惑。
南昭收回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回答:“因爲奪他們性命的,並非凡物。”
三界之中殺人與無形的妖魔鬼怪數不勝數,她只要看一眼,便能識別死人是人殺還是它殺!
可問題就在於,什麼東西,會跑到天牢裡面來殺兩個不起眼的獄卒?
她立即問:“麗姬的牢房在前面?”
錢公公回答:“是的。”
她趕緊朝那方跑過去,當看到牢房裡的畫面時,還是驚了一跳。
“發生了何事?”周仰見她急跑,也帶人追上來,目光往裡面一看,也與南昭一樣,露出了驚色。
只因那骯髒的天牢裡,本該與周政一樣落魄狼狽的麗姬,卻呈現出一副優雅愜意的姿態,側躺在牢房中的雜草上,她面色紅潤,好像與從前一樣梳妝打扮了似的,連那胭脂的粉也透着嬌羞。
好像是早知道他們要來似的,麗姬眸帶媚笑,一手撐着側臉,一手隨意輕佻地撩着一縷頭髮。
她被關進來那日,身上穿着的就是一件粉色的齊胸襦裙,此刻的趟姿,讓她身前的美景盡顯。
若是換了從前,在哪兒看到麗姬這般都正常,但今時今日在天牢中,便尤其不正常!
周仰沉聲喊了一聲:“麗姬!”
麗姬像是沒聽見似的,笑意加深,手指上纏繞着頭髮的動作未停。
這時南昭告訴他:“她不是麗姬!”
周仰面色一驚,“那她是誰?”
她搖搖頭,憑她靈眼只能見到麗姬身上覆蓋着一層暗色的光,那是邪氣。
從前見過麗姬數次,此女雖然毒辣陰狠,但也只是一介凡胎,絕不可能有這邪氣。
是她在這天牢裡面關了兩日,身上惹到了什麼東西?
就算是普通的髒東西,見了南昭,也應該立刻退避纔是,這東西倒好,不但不怕她,還對着她露出這般蕩笑!
南昭厲聲道:“何方妖孽,報上汝名!”
“呵呵——”麗姬看着她輕笑起來,還朝她招了招手,“靈善公主,你來啦——”
皇上封她爲靈善公主的事兒纔剛過去不久,天牢裡面是不可能傳進來的,所以附在麗姬身上的東西一定對南昭瞭如指掌!
她很是討厭這種感覺,視着麗姬的目光越發犀利,右手緩緩放在身前,隨時準備引靈花之力對付這東西。
對方自然看見了,卻不怕的樣子,還繼續笑着說:“你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現在名揚九州,聲名赫赫,差點兒都當上國師了,再也沒人敢罵你是妖孽了,開不開心?”
周仰最恨別人罵南昭妖孽,肅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麗姬則偏着頭看過來,意猶未盡的說:“周政這廝一生荒淫無度,嘴裡沒一句真話,全是騙人的鬼話,但只有一句他說對了,周仰,你終其一生,都得不到你最想要的東西,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