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積蓄
“奸賊,看打!”
那人大喝一聲,然後,掄起拳頭照實了往那演員身上打。
此人看着人高馬大,身強力壯,演員怎麼經得起他的拳頭?只幾拳,就已是鼻青臉腫。
“好好好!”
臺下不少觀衆呆了了下,紛紛叫好。
反倒是不少看過這場戲的老客,此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戲裡有這一出麼?還是說今日新安排的?就是安排,戲裡哪有這麼真打啊?
“打得好!”方父、方母受到氣氛感染,也在跟着起鬨。
田萱倒是眨眨眼睛,稍剋制些。
方臨無奈,知道這多半是一場烏龍,剛纔思索間,他留意到,之前臺上到了高潮,臺下觀衆無不是擊掌叫好,那人既沒有叫好,也不擊掌,只是虎目圓瞪,滿臉通紅。
“住手!”
別人不清楚,茶館主人自是知情的,心道不好,趕快站出來,招呼將那人拉開。
那人卻還在大喝:“似此奸相,不打待何?”
旁人一聽,都是哭笑不得,知道這是入戲太深了。
這時有人突然喊道:“這不是前些日子,那個和楊舉人相撞的樵夫麼?好像姓岳。”
“姓岳,難怪了,這是代入嶽武穆進去了!”
“這樵夫先前撞了舉人,今日更不得了,又打了宰相,也是不枉平生了。”有人開玩笑。
……
頓時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可惜!”方父說了句,似乎還在爲不是安排的,感到遺憾。
“那秦檜壞,該打。”方母也是道。
田萱同樣在說:“我一開始也以爲安排的呢!”
方臨笑笑,心中轉念,大概明白了經過。
想來是這嶽樵夫在街市上賣了柴後,趕來看戲,恰逢今日這場《精忠傳》看到嶽武穆再如何神勇,也抵不過秦檜一張嘴,代入進去,因而情緒醞釀到極致,爆發出來,纔有了先前那一幕。
“這是戲,莫要當真!”茶館主人勸說着。
嶽樵夫竟是道:“我知道是戲,纔打,若是真的,便以斧頭相砍了!”
茶館主人無可奈何,卻也沒追究,臺下觀衆看了場戲外之戲,也覺滿意,今日回去,可以聊作茶餘飯後的趣談。
……
到了中午,方臨竟看到了外賣,是的,就是外賣,是那種提前去酒樓差人預定,到了時間,店小二送上門來的那種。
而方臨一家麼,去找了小飯館吃了些,下午繼續走走逛逛,去了城中另一處出名茶館聚賢齋外看了一會兒,不僅是出名茶樓、酒館,還去一些出名學堂外走了走,見到學堂小兒,還問了他們平日玩些什麼,可否爬樹、玩水,又是去哪。
俗話說,捉魚要去水邊,砍柴當去山上,方臨想結識貴人,建立人脈關係網,自然要去這些貴人出沒,或者貴人家子弟出沒的地方。
‘這麼多地點,這麼多鐘鳴鼎盛之家,今日踩了點,往後每日清晨,或者讀書累了,得閒就來這些地方走一圈,總能尋到機會幫助一二,只要開了頭,有了一個聯繫,再之後就好辦多了。’他心中暗道。
當然,這是一個極需要耐心的事情,可能一月、三月、半年、一年,非一日之功。不過,還是那句話,只要耐心、細心、留心、做足準備,將時間拉到一個較大的跨度,概率就會變得極高。
方臨也不急,正好目前在學習識字,下一步,還準備讀四書五經,看看自己天賦,兩者可以同步進行。
嘩啦啦!
秋風起了,拂過樹梢,有枯葉飄落。 方臨接過一片,知道這是秋分已過,天氣愈發轉涼,萬物凋零,進入蟄伏。
他更知道,秋收冬藏乃自然之理,它們默默積蓄,等到明年春暖花開,便會有萬千花開。
……
就這麼逛了一天。
一家人自是高高興興。對了,方臨沒曾想,方父平素跟木頭似的,竟給他上了一課,主動給方母買了根木釵,他也連忙給田萱挑選了根頭繩——田萱頭髮稍短,路上賣掉了頭髮,還沒長太長。
傍晚,回到西巷衚衕,方母在門口擇菜,和旁邊人家的邱婆婆絮叨着,說着今日去看戲之事。
這時滿娭毑買菜回來經過——往日如買菜的活計,自然是春桃乾的,昨日經過歐夫子訓斥,她今日才難得開始幹活,正好聽到這話。
“真是鄉下小地方來的,看個戲那麼高興,沒見過世面。”她撇嘴道。
“我是沒見過世面,可我有個好兒子,不像是有些人家的兒子是個二流子,整天不幹正事,更別說帶他娘看戲了。”方母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回懟過去。
“好稀罕似的,我這人就不喜歡看戲。”滿娭毑被戳到肺管子,強自辯解了一句,扭着屁股狼狽‘逃’回去了。
……
這邊,方臨來到桂花樹下,找歐夫子嘮嗑——話說,他挺喜歡歐夫子、劉掌櫃,每次閒聊,總能從他們這裡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說到看戲,我這裡有個小案例。”歐夫子躺在藤椅上,說着直了下腰,想喝口水。
“歐夫子您說。”方臨拿起竹筒遞過。
歐夫子點點頭,一副‘你小子孺子可教’的表情,呷了口水道:“開國初年,有一地方富紳,姓柳,自號戲中人。從他給自己起的外號中不難看出,這是個酷愛戲曲之人,不僅喜歡看戲,還能自編自導自演,家中養了個戲班子,大約十餘人,只要得空,就與戲班子一起排練……
這日,柳富紳正敲敲打打排練一齣劇目,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砰砰砰急促敲門聲,原來是官府中人,將門叫開,闖入進來,將他抓走了。
爲何呢?因爲太祖頒發‘嚴禁民間聲色’的禁令。太祖有言,聲色乃伐性之斧,易於溺人,一有沉溺,則禍亂生,甚於鴆毒。”
歐夫子說着,深以爲然:“聲色犬馬迷人眼,原本的好官,若是沉溺其中,也容易墮落……可如今,勾欄瓦舍沒了,說書唱戲的卻走入茶館酒樓,四海皆然。開國初年,太祖只允許教坊司唱戲,只允許唱忠孝戲段,如今,法雖在而令難達,靡靡之音不絕。”
“就說前些日子,有一出《西廂記》新戲,好像說的是什麼情情愛愛的,但偏偏去看者不計其數,人山人海……簡直荒唐,不成樣子,今不如古啊!”他嘆息着。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方臨思索了下,卻是說出了不同意見:“開國之初,百廢待興,百姓需專心生產,不能沉迷聲色,搞亂七八糟,太祖之禁令可以理解。而如今,許多百姓吃飽穿暖,有更多需求在所難免,此人之天性。”
“哦?”
歐夫子聽了這番話,驚訝看了方臨一眼,雖然他仍堅持傳統,並不贊同,但也給予了肯定、鼓勵。
……
與歐夫子嘮嗑一陣,方臨回去。
此時,漫天金紅的火燒雲,暮風徐徐,方父坐在門檻邊歇息,方母在不遠處擇菜,廚房裡傳來田萱收拾鍋碗瓢盆咣咣噹當的聲音。
炊煙從煙囪冒出,徐徐升起,便是人間煙火味兒。
方臨心中一片安寧,感覺彷彿在此刻,一家人才真正算是真正在府城落腳安定。
而這時,從府城離開的小河村人,緊趕慢趕,也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小和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