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彩娘從淨房出來的時候,蘇柳正等在外頭,見她出來了,笑着上前道:“姐姐可出來了。”
蘇柳笑容可掬,可鍾彩娘卻覺得十分的刺眼,尤其腦中呈現了蘇柳是寧大哥未過門的妻子這意識後,就更覺得眼睛都酸澀起來。
“謝謝你。”心裡再酸,鍾彩娘也不能對蘇柳板着個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
“姐姐客氣了,你既是寧廣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蘇柳笑了笑,又道:“不知姐姐和那幾個大哥們從何處來?因爲今日有席宴,我也是忙着招呼客人,我準備了一些吃食,姐姐是想在屋裡用了再歇息,還是和我一道在外頭?”
生怕她覺得尷尬,蘇柳又道:“姐姐也不要不好意思,來者是客,咱們農戶人家就是熱情,我屋裡備的席面,也只是同齡的姑娘罷了。”
鍾彩娘搖了搖頭,道:“寧大哥他們呢?”
“他們在前院呢,都是一大夥大男人在吃酒說話,臭烘烘的,咱們可不往前湊去。”蘇柳呵呵地笑道。
這話可就是含蓄地說男女有別了。
鍾彩娘再心急如焚,也只能按捺下迫切的心情來,強笑道:“那我在屋子裡歇着就好了。”
蘇柳笑着將她領到客房,又讓丫頭去取來吃食,她則是陪在一旁等着。
鍾彩娘打量了一下這屋子,心裡升起疑問,道:“這宅子,是你們家的?還是寧大哥的?”
“這是我們的。”蘇柳掏出帕子掩脣一笑,道:“這宅子就是寧廣要求建的,你剛剛見到的那幢小樓便是我們日後的新房。”
鍾彩娘臉色微變,下意識地道:“這怎麼可能?寧大哥他怎會一直在此?”
蘇柳眼睛眯了起來,心裡有些不悅,卻不是因爲鍾彩孃的到來,而是她發覺有些事情似乎偏離了掌控,一個外人對寧廣的瞭解遠比自己多,這讓她不喜。
人最怕有比較,從前她不覺得這不妥,因爲寧廣是一個人,在她眼中,那就是單身寡佬,無親無戚的,可如今,忽然有人來告訴她,寧廣可不是單身一人,他也有家人牽絆,而且,很有可能會離開這裡。
蘇柳不喜歡這種感覺,覺得她像是被瞞騙了似的。
可心裡是這麼想,她面上卻是半點不露,端起茶以掩飾自己的鬱悶,問道:“不在此,彩娘姐姐又該認爲他在何處呢?”
“寧大哥這樣的蓋世英雄,自然該建功立業,怎可能一輩子屈在一個鄉下地方里?那豈不是埋沒了他?”鍾彩娘有些鄙夷的看着蘇柳,心想寧大哥怎麼會找這樣一個無知的鄉下姑娘當妻子,還住在這樣的山旮旯,一住就是五年。
他是堂堂的大將軍,應該是意氣風發的,應該是傲嬌的,應該在戰場上馳騁,殺敵護國,而不是窩在這樣的一個旮旯村子裡藏着,碌碌無爲。
“埋沒?”蘇柳眼神閃了閃,笑道:“姐姐這話我可聽不懂,寧廣一個獵手,在哪打獵不成?”
“獵手?”鍾彩孃的聲音徒然尖了起來,道:“誰說他是個獵手,你不知道他是。。。”
蘇柳的眼睛炯炯地看着她,鍾彩孃的聲音戛然而止,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便試探地道:“蘇姑娘,你不知道寧大哥從前的身份麼?”
寧大哥囑咐他們不要說破他的身份,她也聽到鐵大哥他們說寧大哥一直在這個村子隱姓埋名的住了幾年,那是不是就代表,這蘇柳並不清楚寧大哥的真實身份?
若是這樣的話,那是不是也代表,寧大哥或許並不是真的想要真心娶眼前這個姑娘?
鍾彩娘想到這,心裡有些竊喜。
蘇柳將她臉上變化萬千的表情看在眼裡,自己剛纔那麼說就是故意要詐她的話,如今鍾彩娘這欲言又止說明了什麼?
蘇柳面上神色不動,心裡卻是一沉,寧廣的真實身份?果然是有事瞞着她。
鍾彩娘一直在覷着她的臉色,有些竊喜又有些期待。蘇柳兩世爲人,這心裡素質可不是和她這個年齡成正比例的。
鍾彩娘明顯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話,她又怎會讓她如願?便抿了一下脣,道:“我隱約猜到一些,他也隱晦地提過,大男人嘛,都好面子,他心裡苦,我不想爲難他,他也說了,總會完完整整的告訴我,我又何苦逼他?”
不等鍾彩娘說話,她又道:“他不說,我也便不問,不管他是何身份,如今在我眼中,他就是一個獵手,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日後他去哪,我這做妻子的,自然是跟隨一二的。”
鍾彩孃的臉色一變,乾巴巴地道:“是是這樣麼?”
“不然是那樣?”蘇柳眉一挑,道:“我信他。”
鍾彩娘心下酸澀,拿起手邊的茶杯,雙手捧着,杯中的暖意卻是達不了她的心裡去。
她對寧廣一見鍾情,那樣高大威猛的男人,纔是她心目中的夫婿,尤其是哥哥將自己託付給寧廣,在她心裡,自己算是寧廣的人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不奢望成爲他的正妻,只想着日後將軍娶了正室夫人他,她便是爲妾爲婢,也不介意。
可眼前的姑娘,年紀不過十四五,也不是什麼大家之女,憑什麼就能成爲將軍的妻子,她能成,爲什麼自己就不成?
鍾彩娘心裡愈發不平,猛灌了一口茶水,眼中有些不甘。
蘇柳雖然也在喝茶,可眼光餘光卻是將鍾彩孃的臉上表情看在眼裡的,憤恨,不甘,嫉妒,哀怨,可不就是之前她所見到的趙屠夫那女兒對喜子哥的喜歡那樣麼?
哪個少女不懷春?這十六七的年紀不過就是讀高中的年紀,情竇初開也是正常,所以對於鍾彩孃的想法,蘇柳也能猜到一二。
但是那又如何,不管如何,她絕對不會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老公,什麼三妻四妾的在她這裡,沒門。
你說妒婦麼?她認啊,妒婦就妒婦唄,她只要過得舒服就好了。
看到鍾彩娘投過來的哀怨眼神,蘇柳打了個顫,這回頭,肯定得要和寧廣先打個預防針,醜話,可是要說在前頭的。
搖搖頭,真是好狗血的人生,小說裡,每一個女主都會有那麼一兩個出來打醬油的情敵,而眼前這個,她很清楚,不是來打醬油的,而是實打實的情敵。
蘇柳有些膩歪,此時的她,有一種失算的感覺,甚至想,要不乾脆取消定親算了。
她也是一時的想法,卻不知多年後無意中對某隻說起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後,某整整氣了她兩天。
將鍾彩娘安置下來,蘇柳順道問了冰茶,寧廣此時在何處,得知他屏退了衆人,另外在一個客廳招呼那幾人時,蘇柳挑起了眉。
他最好有個好的解釋!
寧廣忽然打了兩個噴嚏,鐵頭忙問:“將軍,可是感了風寒?”
寧廣搖了搖頭,道:“無事。”
鐵頭臉上神色複雜,看着寧廣道:“將軍,這五年,您一點消息都沒有,可急壞了我們,您咋就來了這個地方咧?”
寧廣低下頭,指腹摸着杯沿,說道:“這裡也不錯,寧靜致遠,是個挺適合避世的地方,我覺得挺好。”
“將軍,您正值當年,緣何說這樣頹廢的話?”羅子騰地站了起來,看着寧廣說道:“將軍,五年了,我們都在等着您歸來,寧家軍需要您。”
寧家軍,寧廣的手一抖,碗中的酒水灑了出來,闔上眼,露出一個苦笑來。
“寧家軍,沒有了。”他聲音有些哽咽。
鐵頭等人都是眼圈一紅,道:“將軍,只要您在,寧家軍就在,那場戰役,不怪您,只怪我們信錯了人。”
“沒錯,若不是胡三刀這個狗娘日的,我們也不會中了埋伏,是他背叛了我們,他這個叛徒。”光頭強光着個頭,重重地一拳打在桌子上,上頭的碗都抖了幾抖,酒水灑了出來。
寧廣亦是握緊了雙全,胡三刀,他手下的一個副將,他最信任的兄弟,卻狠狠地捅了他一刀,寧家軍的三千精兵,就是因爲他死了。
胡三刀這個名字,被他藏在心底深處,像條毒蛇一樣,時不時出來咬他一口,讓他難以忘記那一場傷亡慘重的戰役。
“將軍,胡三刀如今已經是韃子的總將了,我們聽說,北邊又有異動。”鐵頭看着寧廣道:“將軍,胡三刀清楚漠北的佈防,漠北,少不了您啊。”
寧廣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了,低着頭道:“我,已經無力領兵,北邊的異動,朝廷自會派能將去鎮守。我如今,也不是什麼將軍了,你們喚我的名字就好。”
小四最是忍不住氣,又見寧廣一身新裳將要娶媳婦,再想起彩娘那哭泣的臉,心裡有氣,譏諷道:“將軍莫不是慫了?只想着佳人在懷,捨不得這樣的安逸日子?將軍,您忘了彩娘她哥?您忘了那三千弟兄?你對得起他們?”
“小四,住口。”鐵頭一掌過去,雙目凌厲,喝道:“還不向將軍道歉?”
小四抿緊脣,噗通地跪下來,道:“衝撞將軍是我的不是,但小四絕對沒有說錯,將軍,你說要帶我們踏平韃子的帳篷,說要替兄弟們報仇的,將軍!”
寧廣站了起來,道:“酒怕是不夠,我再去取,你們且喝着。”說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