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和羅氏兩人飛快地衝進屋內,但見蘇老爺子披着一件外裳鐵青着臉坐在炕上瞪着蘇福生,地上是一堆瓷器碎片,而蘇福生,則是像是犟驢子似的站在一邊抿着脣。
“哎喲,落地開花,富貴榮華。”黃氏先是念了兩句,纔看向蘇老爺子問道:“大過年的,你這老傢伙衝孩子發什麼火?”
蘇老爺子哼了一聲,指着蘇福生道:“你問問他,說的什麼混帳話?分家?這當口要鬧分家吶!”
高堂在,不分家,在蘇老爺子的心裡,一家子齊齊整整的處一塊,互相扶持幫忙,這纔是家族興旺的根本,起碼在他自己的心裡,他和家裡的老婆子還沒進棺材,就不該分家。
可偏偏,蘇福生今兒不知抽了什麼風,竟然要鬧着分家,差點沒把他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黃氏一怔,走到蘇福生跟前,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斥聲道:“你這孩子也是,大過年的惹你爹不高興,好好兒的說什麼分家不分家?還不給你爹道認個錯?”
“我沒有錯。”蘇福生聞言擡起頭來,倔強地道:“我有什麼錯。從前我未成親也就算了,現在我都成親了,早就該分家了。”
“混帳東西!”蘇老爺子聽他死不認錯,氣得像手中的煙桿子砸了過去。
羅氏發出一聲尖叫,想也不想的就去拉蘇福生,那已經老舊的銅煙桿子斷成了兩掰,要是砸在人頭上,怕是要砸個血洞來了。
蘇福生見自家婆娘拉開自己,心裡想,果然還是自己的婆娘靠譜些,也心疼他,就更堅定要分家的心思了。
蘇老爺子氣得咳嗽起來,黃氏見他臉色都微微變了,忙的上前順了順他的背,一邊道:“你動這個氣作啥呀?身子骨也不硬朗,你動個啥氣啊?自家親骨血,有啥話不能好好兒的說啊?”
“他他就是想要氣死我才安樂,咳咳!”蘇老爺子咳得吐出一口濃痰來,想吐也不知往哪吐。
“沒看到你爹要吐痰呢麼?還不拿痰罐子來?杵在那跟個木頭似的。”黃氏見此,便又衝羅氏罵了一聲。
“哦,哦!”羅氏連忙滿屋子的掃視,在角落尋到罐子,彎腰一取,只覺裡頭一陣惡臭味傳來,胃部登時一反,嘔了幾聲。
看她這個樣,黃氏臉都黑了,就連蘇老爺子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起來,這不是嫌棄老人麼?
“慣會作死的婆娘,讓你拿個罐子你也拿喬作派,你這是要作給誰看啊?”黃氏可不是心疼媳婦的人,見此就劈頭蓋頂地罵起來,道:“不用說,這當兒老二要分家,肯定是你這婆娘攛掇的,作死的婆娘,攪得家無寧日,早知道你不是個好的,就不該下這聘。”
羅氏被罵得眼圈通紅,因爲乾嘔,臉色也不好看,拿着罐子走過去,淚水漣漣地道:“爹,娘,我沒有攛掇。”說着又楚楚可憐地看向蘇福生。
羅氏就算是被生活熬的落了形,但到底姿色底子在,這麼一哭,就有些楚楚可憐的姿態,而且,她肚子裡又剛有了自己久盼而來的骨血,蘇福生自然就會心疼:“娘,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個兒想着要分家。娟兒也不是故意拿喬,她是有喜了才這個樣。”
“啥,有喜了?”黃氏和蘇老爺子均是一愣,兩人齊刷刷地看向羅氏的肚子。
羅氏羞得滿臉通紅,低着頭吶聲道:“也好久沒換洗了,該是有了。”
“那你不早說。”黃氏聽了,搶過她手中的痰罐子,有些訕訕地訓了一句,但眉眼間的喜色卻怎麼都掩飾不了,就連蘇老爺子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這可是他們兩口子一直以來的心病,就怕娶來的這個媳婦是個不能生的,現在老二媳婦有了喜,老二也就有了後了,自然是高興的。
“也沒讓大夫看過。”羅氏依舊低着頭羞澀地道:“所以不敢和爹孃說。”
其實是她不大敢,大年初一,家裡就莫名其妙地丟了銀子,後來說是蘇長生給偷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也不敢在這當口去觸黃氏黴頭,心想,等過些日子,小日子真不來,那就是真有了,也不會落得一場空。
“爹,娘,就是娟兒有喜了,我纔想着分家。”蘇福生乘機說道:“爹,過去這麼些年,大哥在外頭做管事,家裡的地,也就是我和爹種的,我也沒本事,就會埋頭種兩個地,比不得大哥。從前未成親,不分家也就罷了,如今大哥也有幾個孩子,我也成親了將要有孩子,這家早就分了。”
蘇老爺子本來高興的臉又再度沉了下來,冷聲道:“老二,你什麼性子我不知道?這當口要分家,你心裡咋想的,我都心裡跟塊鏡子似的,清楚得很。”
“是。我就是怨大哥。”蘇福生向來直腸直肚,道:“大哥不做差事也老久了,可他也沒幫家裡種啥地,還作出這麼多混事來。如今還連家裡的銀子都偷了去,爹,大哥他就是想着自己,壓根就沒想着咱們一家子,他沒救了。”
黃氏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攢着的銀子,一下子就被那畜生給摸了去,心裡又痛了起來,眼淚都來了,道:“那混帳東西,到底是死哪去了。”
蘇老爺子哪裡不知道,正因爲如此,他纔不能分家啊,大房這樣,誰頂得起來?分了家,蘇長生又是這副德行,蘇金全和銀蛋他們兄弟又沒成器,就靠着周氏,大房肯定就敗了呀!
“爹,不是做兒子的狠心,實在是大哥他。。。爹,我總的要爲我將來的兒子着想呀,這一次是偷銀子,下一回,要是把家裡頭的地契屋契都偷了去賭,這不是逼咱們一家去死嗎?”蘇福生冷着臉道。
蘇老爺子聽了渾身一震,臉色變了幾變,黃氏更是尖聲罵起來:“那畜生敢,老孃宰了他。”
“爲了賭,有啥子不敢的?”蘇福生冷笑一聲,看着蘇老爺子道:“爹,咱們家也沒啥好分的,就那十來畝地,您就看着分,你和娘,也可以跟着我們這房住,總之,這家一定得分。”
羅氏聽了,眉色動了動,頭垂得更低了,手捏着了衣角。
“老二,這麼些年不也一起過,再說了,等金全考到了秀才,你也能沾光,家裡也能免賦稅,分了家,你就不能了。”蘇老爺子仍舊不想分家,試圖說服蘇福生。
蘇福生卻是譏笑出聲,道:“爹,都到這地步了,不該說的,做兒子的也不怕得罪說上一句。金全那小子,能成大氣候?他能考出個童生來,也不錯了,還指望着秀才?這麼些年,供他上學堂去了多少銀子,他學出個啥來,就會和人家攀比罷了。”
“胡說!金全會有大造化的。”蘇老爺子厲聲切斷他的話,道:“你是他親叔叔,咋還說這樣的話?沒得人心寒。”
蘇福生無所謂地的撇撇嘴,道:“總之,他有沒大造化我不曉得,也不稀罕。他要是有了大造化,喊我一聲叔,我也高高興興的應了。要是不叫,我也不會巴巴的靠上去,我將來也有兒子,能給我掙這造化。”
蘇老爺子一噎,看着蘇福生那不屑又譏誚的神情,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
“這麼說着,這家你是一定要分了?”
蘇福生看着他蒼老又無奈的聲線,抿了一下脣,眼角掃到自家媳婦,點了點頭,道:“爹,我也是您兒子,爹您不能讓一家子都陪着大哥受那罪。這家,一定得分。”
蘇老爺子聞言闔上了眼,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菸袋子,又去那慣放着的煙桿子,手落了空,纔想起自己剛纔把它砸斷了。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地上斷成兩掰的煙桿子,終是老了,有些東西是真守不住了,一如這跟了他大半輩子的煙桿子,一如這個家。
“你要分,那就分吧。”蘇老爺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像是下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
蘇福生和羅氏均是一喜,還沒說話,蘇老爺子又道:“至於我和你娘,身子骨也還硬朗着,就不隨你們住了。你大哥如今也不知道在哪,等你大嫂他們走了喪回來,讓金全作大房的主,再尋個日子把這家分了吧。”
只要能分家,蘇福生就很高興,羅氏聽到蘇老爺子說不隨他們住,就更高興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這孩子果然來得及時。
只是沒等她高興完,蘇福生又道:“爹,你們就隨着我們這房住吧,大嫂他們人口也多,丫丫和銀蛋也小,光顧不來。”
羅氏憋屈地低下頭,黃氏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麼。
“這事日後再說吧。”蘇老爺子嘆了一聲,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
蘇福生和羅氏兩人高高興興地走了,才踏出房門,就聽得老爺子他在裡頭嘆聲道:“老二也心大了,這家,是要敗了,分了也好!”兩人對視一眼,均抿起脣,但卻是毫不猶豫地往自己房裡走去。
老宅又要分家的消息傳到蘇柳她們的耳裡,不由挑眉,道:“這家早就該分了,蘇老二總算聰明瞭一回!”
人都是自私的,他們二房沒必要陪着蘇長生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