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的時間又過去了,肖凱要完成的任務還沒有任何進展。
在這西南地區,天氣真像三歲小孩子的臉一樣,說變就變。連日的綿綿細雨,天空的密雲總是壓得沉沉,路上的積水不深不淺,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行走,稍不小心,就要跌你一個四腳朝天。
看守所放風場四周那些桃樹、梨樹、李樹,前兩個月還是花滿枝頭,各自炫耀着風華,而今已經是綠葉蓋頂,枝上還掛滿了毛茸茸的青果。那些青果,偶爾被饞嘴的犯人摘了幾個,那味道應該是苦澀的難吃。
肖凱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些樹,那些花。他目前只關心的是,鄒彬從哪裡出去,又從哪裡進來。還有那些情侶飾品是什麼人帶進來,又以什麼方式從這裡輸送出去。
前面也說過,如果鄧天所長帶他出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爲大門口的三道門都有武裝把守,即使你有多大的關係,當多大的官,涉案人仍在偵查階段,是誰也不能與外人見面,何況是帶違禁品。
難道是地下水道或者哪個通風口出現了問題嗎?
這座使用還不到三年的看守所,在修建過程中,因配套資金不到位,建了又停,停了又建,斷斷續續。原來建設工期爲一年二個月,後來用時三年之久。是不是在建設過程中因偷工減料而出現了什麼問題?
肖凱這樣猜測。可又一想,它的施工應該是嚴格按照有關部門設定的專用圖紙進行,監工應該是很嚴格,不應該出現一個可以讓人隨意進出的漏洞,不然就無法提請驗收交付使用。
肖凱大腦裡在輪番交錯地做出這樣又是那樣的猜測和推斷,但各種猜測和推斷最後還是被自己一一否定掉。
時間一天一天地在無情地走着它自己的路,不容忍因你的焦慮和不安而歇下一秒的腳步,即使是萬分之一秒都不行。
又是一個星期天,又是一個陰森森的夜晚,肖凱躺在牀上,兩隻手掌依舊枕着後腦,眼睛盯着掛在牆上的石英鐘,時針和分針正重疊在十二的位置上,那秒針則在“吱吱”地邁進新的一天。
一股陰涼的風似乎是從左側面一陣一陣的吹拂過來,而且還夾雜着一股難聞的腥臊味。這股腥臊味,不是廁所裡的那股臭味,而是下水道才具有的那種氨氣的腥臊味。
十二點鐘之前都還沒有聞到這股氣味,現在怎麼突然就吹來了這麼一股別樣的腥風?
平時也有一股風在夜間時不時地吹進來,肖凱還曾經研究過那股風的來頭。後來發現,那風是通過室內與室外之間牆下的一個小窗口躥進牀板底下,再從牀板的縫隙裡爬上來。對此,他和羅彪還用一個塑料盆把那個小窗口堵起來,結果還是被那些不甘寂寞的老鼠們給掀開,還把那個塑料盆咬出了一個洞。但原來那股風沒有今晚這股難聞。
睡在右側的羅彪和老楊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傳出不大不小的鼾聲。反倒是鄒彬,剛纔還在保持着他那如雷的鼾聲,而現在幾乎是一點聲息都沒有了,就像斷了氣一般。
先前牀板底下的老鼠們又鬧了一番,羅彪又是一陣“咚咚”捶打牀板和叫罵聲。也許是羅彪的這一番折騰,把他那鼾聲給鎮住了。
肖凱並不怎麼在意這一細微的變化。但今天這股陰風似乎來得有些大,而且還有些異常。也許春夏秋冬都是一樣,也許以前他沒有注意到。但今晚他特別的在意這股風的來頭。
肖凱輕輕的翻過身,用耳朵貼近牀板,然後慢慢的爬起來,再次判別這股風的方向。
不錯。這股風是來自左邊方向,來自鄒彬鋪位的那頭。
肖凱手中捏着一張衛生紙,輕輕地順着木板匍匐過去。
第一塊木板,第二塊木板,第三塊,直到第六塊都沒有縫隙。
手持的衛生紙也沒有動靜,但到了第七塊木板時,一股強勁的陰風把手中的衛生紙吹得像一面旗子獵獵生氣。
他再湊近一看,對,正是從鄒彬鋪位上那張墊棉下一條有兩個手指寬的縫隙中吹出來。
肖凱發現鄒彬的雙眼緊閉着,兩邊臉和額頭平滑光亮,嘴脣殷紅,就像化了妝的女人嘴。
鄒彬的身體仰臥着一動不動。
除了這股還夾着一股腥臊味的陰風外,根本就聽不到鄒彬的呼吸聲。
難道有什麼問題嗎?肖凱心問。
意思是鄒彬是不是患上心腦血管之類的疾病而突然猝死了。
他的這種想法只是在腦裡一閃而過,又被自己否定。
像鄒彬這樣牛高馬大,身體健壯的人,不可能這樣突然死去。
肖凱把一隻手指悄悄地湊近鄒彬的鼻孔。
咦!肖凱心中一驚。怎麼沒有一絲呼吸之氣呢?
再伸出五指在他的兩鼻孔上一晃再晃,確定沒有絲毫的呼吸。
肖凱去摸着他的額頭,肌膚冰涼,沒有一點體溫的跡象。
還有,這肌膚給手的感覺不是人的肌膚,而是軟綿綿,還有些黏手,就有一種橡膠皮的感覺。
此時此刻,肖凱真的被這眼前的鄒彬給驚呆了。
他大膽地用手把鄒彬輕輕的搖了一搖。
鄒彬的身軀死板板沒有絲毫反應,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
肖凱索性掀開被子一角,裡面露出了一隻光滑的手臂,直直的垂在身側。手指僵直,沒有任何反應。
用力掐住他的兩邊臉頰,肖凱心中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牀上的鄒彬原來不是人,而是一具橡膠充氣成人男娃。
就是網上經常作爲成人性工具出售的那一類仿真充氣娃。尤其是日本人最喜歡買這東西,現在國內很多離異或喪偶男子也喜歡買仿真女性充氣娃來作陪。據說使用時,就像真正的女人一樣,還可以用語言交流......
可目前,這具男人充氣娃是趟在鄒彬的牀上,他是怎麼弄進來?
難道他是個同性戀患者?
事情不會那麼簡單。肖凱心想。
肖凱把手指伸進鄒彬牀墊邊上的縫隙,那股陰風依然在不斷朝面上刮上來。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身影好像是從頭頂上的觀察窗投下來。
肖凱擡頭一看,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迅速把鄒彬的牀恢復原樣,在極短的時間內回到自己的鋪位上。面朝鄒彬鋪位側臥,閉目裝睡,集中兩邊耳朵的聽力,決定靜心守候,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音。
這時候的肖凱,就像一隻老虎在捕獵前,躲在一個十分隱密的地方,時刻觀察着獵物的一舉一動;更像是一名戰時狙擊手,靜靜地躺臥在草叢中紋絲不動,等待着敵人的出現,以便一槍將其斃命。
大約從半夜十二點十分起,肖凱就以這樣的睡姿,豎起他那靈敏的雙耳,在靜靜的聽。有時也讓自己的眼睛裂開一絲縫,細細觀察對面的動態。
窗外武裝巡邏的腳步聲,他不再去數數。
牀底下那些老鼠打情罵俏攪作一團,也沒有影響到他的專心。
幾隻蚊子在他頭上亂飛亂叫,甚至吸他的血,他無心去理會。
羅彪和老楊的鼾聲時有時無,更沒有影響到他的全神貫注。
現在他唯一要去理會和專注的,只有鄒彬鋪位上,那一絲一毫的動靜。
等待,再等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都過去了。
頭頂上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就只出現了那麼一次,也就再沒有出現。
一般出現在頂上窗口的都是夜間巡查的幹警,他們都是定時在上面走動,有時也扒在鐵窗上,把監室裡的動靜一看再看,不會像剛纔的那個影子就只是一閃而過。
當然,那個影子不可能是鄒彬。
“咚咚......”“咚咚......”
“他孃的,死耗子,又在下面談情說愛。”
突然,羅彪掄起拳頭又把牀板敲響,接着又是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謾罵聲。
羅彪罵了一句後,翻過身,不久又打起呼嚕來了。
肖凱也沒有分出心思去理會羅彪的搞笑動作,雙邊耳朵更加細聽不遠處那個鋪位的動靜。
這靜是死一般的靜,這夜也是死一般的夜。
第六感官讓肖凱把眼睛裂開一條縫。
“吱吱......”“吱吱......”
十多分鐘過後。可以準確地說,是羅彪睡着過後的十五分鐘。最左角牆邊鄒彬的那個鋪位傳來了一串低低的聲響。
這不是老鼠們在打鬧,也不是吃飽喝足了的蚊子們在唱着讚歌,更不是羅彪和老楊的呼嚕聲,好像是滑輪在滑槽上滑動的聲音。
那聲音極輕極細。
接着是一股較大的夾帶着濃烈臊腥味的陰風吹了進來,然後就在三四秒極短的時間內,這股陰森森的涼風都不知奔到哪裡去,連一絲的臊腥風味都沒有了。
一切都是那樣的悄無聲息,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巡邏兵依舊定時巡邏,照舊在監室外踏響着那整齊而有力的步伐。
羅彪和老楊仍然在睡夢中,依舊是那一前一後的你追我趕的時大時小的呼嚕聲。
而消失了大約有五個多小時的那如雷的鼾聲,頓時又響徹整個監室。伴着而來的,還有那一股醬香的酒味。
那具男性充氣娃沒有了,鄒彬睡得好香。
肖凱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