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御宮中,鎏金的龍紋宮燈閃爍着明亮的暖黃光線,偌大的寢宮內,一抹寂寥的人影幽幽坐在鑲金嵌玉的八仙架子牀側,白髮如雲,高束在王冠內,面容寡淡似冰。
牀榻上,上官白緊閉着雙目,慘白着小臉昏迷不醒,據太醫說,他受的內傷太重,五臟六腑皆有損傷,雖然他已在第一時間爲他輸送內力,卻始終不見他醒來。
上官玲躺在內側,被白色的紗帶包裹成木乃伊,額頭上還纏着一圈繃帶,在服用下安神藥後,這會兒也在夢中熟睡,她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始終緊緊皺着,口中無意識的呼喚着一個人。
“孃親……孃親……”
心瞬間大痛,自她被擄走後,這股疼痛感,始終不曾消失,而他甚至病態的任由它隱隱作痛,不去理會,不去平復,像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懲罰着自己。
她在哪裡?過得可好?
是他的錯,是他自以爲宮中守衛如銅牆鐵壁,纔會大意到,連敵人潛入,也不曾有半分察覺。
垂落在牀沿的手掌黯然握緊,那雙似月光般迷人的眸子,只剩下濃郁深幽的黑。
“主子。”夜月從門外進來,恭敬喚道。
主子他自姑娘失蹤後,就再未管過朝事,再未處理過政務,每日每夜的待在東宮,守着兩位皇孫。
想及殿外跪了已有三日的朝臣,夜月心頭滿是無奈。
姑娘在宮中被人擄走,主子震怒,當場就下令,要將失職的侍衛及隱衛,整整近兩百人處以極刑。
這則命令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鎮東王崔浩當天進宮,跪在東御宮外的院子裡,只爲請求主子收回旨意。
如今,已是第三天,朝堂近半數大臣,都跪在外頭,不肯吃飯,不肯喝水,以死相逼。
“查到了嗎?”南宮無憂頭也不回的問道,嗓音平靜,好似三天前,瘋狂的人兒非他一般。
但他越是冷靜,夜月心裡就越是忍不住不安,主子若是發泄出來,那便說明情況還不算太糟糕,可他此時的鎮定,反而叫他心頭打鼓,隱隱有種風雨欲襲來的錯覺。
“回主子,影部全數出動,正在京城內挨家挨戶找尋姑娘的下落,暫時……”暫時還沒有任何消息。
夜月懊惱的垂下腦袋,足足三天了,姑娘依舊行蹤不明,再這樣下去,主子絕對會瘋的!
“找不到?”他冷哧一聲,微微側目,面容隱匿在陰暗的陰影之中,危險至極,“找不到,我培養你們還有何用?”
簡短冷漠的一席話,卻帶着說不盡的狠絕殺意。
夜月背脊一僵,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請主子息怒。”
“息怒?”南宮無憂恍惚的喃喃着:“三天了,你說她到底會在何處?那人又有什麼目的?”
夜月不敢回答,沒人知道將姑娘擄走的人,究竟意欲何爲,那人不曾主動聯繫過他們,連行蹤也分外神秘,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天下之大,要如何找?如何查?
這幾日,京城內的民居、酒樓、客棧,幾乎都被影部翻了個遍,就連青樓,也不曾放過,依舊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不論是姑娘還是那人,就像是從這世上人間蒸發。
“主子!”就當夜月躊躇的想着,要說些什麼話來安撫主子的情緒時,窗戶外,一抹黑影忽然躍入。
那是一個脣紅齒白的羸弱書生,腰間別着一把白色骨扇,羽扇綸巾。
如果上官若愚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這人,他分明是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單子旭。
夜月睨了他一眼,似乎並不驚訝會在宮中見到這個男人。
“迷暈上官姑娘的迷.藥,屬下已經找到,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三步搖!這種迷.藥的藥方早已失傳,數十年未曾出現過。”單子旭抱拳說道,在上官若愚失蹤的北苑,地上殘留着一些白色粉末,而那些粉末,正是三步搖。
南宮無憂寒潭般冷冽的眸子微微閃了閃,三步搖?
“屬下順着這條線索追查,查到,這種迷.藥二十多年前,曾在宮中出現過,是羅家人所有。”單子旭搖了搖扇骨,勾脣輕笑,不似初見時憨厚書生的模樣,反倒像是一個睿智的軍師,智囊。
“羅家嗎?”南宮無憂冷笑一聲,脣角上揚的弧線,滿是凜然殺機。
若是羅家殘留的勢力,的確做得出這種事來,他們對宮中地形極爲熟悉,武功高強,即使遭到影部在暗中請教,有一兩隻漏網之魚,也在情理之中。
“咔嚓。”牀沿的木板竟被他掐出一條裂痕。
夜月愣了愣,當即道:“主子,是否要追查羅家殘黨?”
“追查?”單子旭含笑搖頭:“首領,你認爲在羅家倒後,這些倖存的殘黨,會走到明處來,主動暴露行蹤嗎?他們必定如骯髒污穢的老鼠,躲藏在暗處,查,不僅查不到,或許還會打草驚蛇,激怒這些殘黨,對上官姑娘不利。”
他的擔憂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那你說要怎麼辦?任由姑娘落入他們手裡嗎?”夜月狠狠擰眉,不能追查,不能打草驚蛇,這樣下去,時間拖得越長,姑娘的安危就會愈發危險。
單子旭面露深思,也在想着,有什麼好辦法,口中喃喃道:“若是能逼他們主動露面,那就再好不過。”
“你方纔也說過,他們如今隱姓埋名,躲藏在暗中,如何能逼他們現身?”夜月立即抓住機會,進行反擊。
“首領,屬下只是影部的大夫,可不是幕僚,這種事,當然該由您來想咯。”單子旭笑眯眯的說道,在影部,他的身份比不上夜月,但他的性格,向來不羈,就算是面對首領,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夠了。”一聲低沉喑啞的低喝,瞬間終止了兩人之間硝煙味凝重的交鋒。
他們倆立即將目光從對方身上移開,恭敬的低下頭,等待主子的吩咐。
“派人去大牢,將羅家殘黨帶出來,押去菜市口,明日,當衆處以極刑。”他淡淡的吩咐道,看似平靜的腔調,蘊藏着的,卻是可怕的血雨腥風。
夜月同單子旭二人齊齊變了臉色,聽主子這意思,他怕是要主動出擊了!
“主子,羅家殘黨應在秋後處決,若是提前,只怕……”夜月提醒道,當初朝廷已對參與宮變的各個朝臣,做出判決,除主謀三皇子即日斬首外,其他人等,將被關押至來年秋後,再行處決。
如果貿然將刑期提前,朝中大臣,天下百姓,恐怕都會猜忌,更者,如今登基大典在即,在大典開始前,處置大批要犯,這兆頭,可是不吉啊。
夜月的擔憂頗有幾分道理,但這些通通無法成爲說服南宮無憂的理由。
淺薄的眼皮微微擡起,如天籟般清潤卻又暗藏冷意的話語,輕輕漫出脣齒:“那又如何?”
他們既然膽敢對她下手,將她擄走,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
羅家人爲何單單要抓走她?目的不過是兩點,要麼,是爲了作爲人質,威脅他,放了大牢中被關押的要犯,要麼,是爲了報復。
知道是誰幹的,那事情就簡單許多。
若是提前處置這批亂黨,那些隱藏在暗中的羅家殘黨,豈會坐得住?只要他們敢現身,敢暴露出行蹤,形勢就會逆轉,主動權也將落入他的手裡。
精緻的睫毛微微撲閃,似蝴蝶的美麗翅膀。
嘴角持平的弧線,些許上翹,那笑,狠厲如刀,透着些許血腥。
快了,他很快就會把她救回來,只要能救回她,哪怕屠盡天下人,揹負無數罵名,又有何妨?
夜月瞧見自家主子決然的神情,知道不論他再怎麼苦口勸說,主子都不會改變主意。
搖搖頭,他恭敬領命,主子既然做出了決斷,作爲奴才,刀山火海,他必將追隨。
主子所指的方向,便是他刀刃所往之處。
確定了之後的行動以後,夜月躬身與單子旭一道,離開房間,退出房間後,在外邊這條走廊上,被人從後叫住。
“首領。”單子旭笑得如沐春風,眸光狡詐,活脫脫一隻狐狸。
如果有誰因爲他柔弱的書生打扮,而把他真的當作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絕對會被坑到後悔莫及。
夜月當即停步,轉過身來,“什麼事?”
“您不覺得奇怪嗎?羅家人早已在宮變前,就被主子暗中清剿,在朝綱穩定後,羅家的勢力,被全數殲滅,就算有漏網之魚,他們又是如何躲過影部在防衛,埋伏在宮中,趁機將上官姑娘擄走的?”他黑沉的眸子裡滿是精芒,一字一字緩聲問道,話說得意味深長。
夜月眸光一冷,這個問題,在得知姑娘在北苑失蹤後,就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
只是因爲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他才未曾提出來。
不錯!影部的隱衛,幾乎遍佈整個皇宮,尤其是姑娘身邊,更是十二個時辰有人保護,監視,羅家的殘黨就算再如何能力通天,想要瞞天過海的在隱衛的眼皮子底下,將姑娘抓走,而不引起任何注意,絕無可能。
但對方做到了,這說明什麼?要麼,羅家殘留的勢力,遠比影部更加龐大,更加可怕,要麼,影部內,有內鬼!且是一個身份地位絕不低的人。
想及在姑娘失蹤當天,主子下的那道命令,夜月心頭微寒,下意識擡眸,看向身後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
難道主子當時就已猜到這些,所以纔會下令,處決負責保護姑娘的那批隱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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