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撞營房的土牆,稍稍打個轉,立即被後來者湮滅,順着營門,順着營窗,穿牆而過,將血腥味吹得極淡極淡,夜空又恢復了它固有的靜謐。品書網
剛剛發生的一場屠殺,猶如秋風之掃落葉,早難以覓得痕跡。
營房內不久之前還傳出一系列的叫喊聲,不過殘餘的西寧兵並不多,屠殺沒有持續多久。
看着三百餘被捆綁的士兵,李自成心感嘆,堂堂西寧衛,五個千戶所的編制,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難怪被蒙古人追着屁股打,“將他們集起來,留下五十士兵看守,企圖反抗或是逃跑者,地處決!”
接下來要抓捕城內的軍官,西寧並非與蒙古人對峙的最前線,千戶以的軍官,並不在營留宿,李自成只得分兵去各處一個個抓捕,好在鎮海堡的士兵,許多人曾經駐防過西寧,對城軍官的住所並不陌生。
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鎮撫、知事、大使、副使等,自有士兵前去拿人,李自成只是交代他們,只要他們不反抗,暫時不得傷人。
這句話到底有多大的效力,李自成不知道了,他甚至希望,在抓捕的過程,這些軍官表現得爺們一點,至少不要束手擒,真要被士兵們殺了,反倒一了百了。
樑成處也是派了士兵,不過不是抓捕,而是請他過來議事,西寧衛的所有軍官,也許只有他才能保持自由。
李自成親自帶着親兵與秦大年的第三百戶,去抓捕鎮守太監伍少陵,在他的計劃,伍少陵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果伍少陵不肯範,或是被亂軍殺死了,這個偉大的構想將付之東流了。
百餘士兵,悄無聲息地包圍了伍府,李自成帶着自己的親兵來到伍府的門外。
夜色深沉,伍府的門在隱約的火光顯得越發深邃,不知道這兩扇朱漆大門,究竟吞噬了多少浮財,然而,今晚,這裡將是西寧城一塊最肥的肉。
何小米衝到門前,擡手想要捶打,想起往昔的望而生畏,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重重地捶下去,伴隨着一聲斷喝:“開門!”
“誰?”府丁應該是聽到了軍營方向傳來的爆炸聲,並不敢打開門,只是在門裡問話。
“再不開門,若是我等進去,格殺勿論!”何小米摸着生痛的拳頭,“馬撇,這門也太厚了,簡直得城門!”
府丁沒法,只得打開門,戰戰兢兢地向外探出腦袋,“你們是誰?爲何半夜三更來到伍府?”
親兵們不屑回答,卻是一擁而入,兩名府丁待要阻攔,早被長槍搠倒,捂着傷口滿地翻滾,賽似的嚎叫不已,像是要給伍少陵傳遞訊息。
剛纔在營房的時候,親兵們只是扔出二十個火藥包,真正的戰鬥,根本沒有他們的份,他們必須護衛在李自成的身邊,此時聽到府丁的嚎叫,又是見了血,頓時像是鯊魚般興奮起來,不待李自成傳令,一個個端着長槍像內室衝去。
嚎叫聲驚着了伍少陵了,他早穿好衣服,聽到軍營方向一聲接一聲的爆炸,情知事情不對,已經派出府丁出去打探,只是府丁尚未回府,故此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何事,聽得嚎叫聲撕心裂肺,在數名府丁的護衛下立即來到堂。
藉着燭光,伍少陵看到家來了一羣陌生人,還端着長槍四處翻箱倒櫃,不覺大吃一驚,“你們是誰?因何擅闖伍府?”
“伍公公,別來無恙?”李自成從親兵身後出來,直接站在伍少陵面前。
“李自成?”伍少陵心稍定,隨即發覺不對,“你不在鎮海堡,因何來到西寧?還敢擅闖伍府,打傷咱家的府丁?”
“伍公公,說來話長。”李自成以目示意,親兵仗着人多,前解除了府丁的武裝,將他們押到一角看管起來,伍少陵頓時成了孤家寡人。
“你……”他手指着李自成,一口氣不暢,劇烈地咳嗽起來,彎腰捶了許久,方纔捋順氣流,直起腰身,“李自成,夜間擅闖伍府,你可知罪?”
李自成冷凜一笑,“伍公公,你的府丁已經被擒,還要如何治屬下的罪?”
伍少陵頓時像霜打的茄子,又斜眼看了縮成一團的府丁,氣得一跺腳,冷凜的目光射出一股陰寒之氣,“挾持鎮守太監,乃是不赦之罪,李自成,你究竟要做什麼?”
李自成迎着這股目光,臉的一絲快意將陰冷化解了,輕笑着道:“大人,屬下遠道而來,深夜求見伍公公,難道不能賞屬下一杯涼茶?”
在李自成的計劃,伍少陵起着及其重要的作用,沒有他的配合,無法穩住甘州和朝廷,很可能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引來朝廷大軍。
伍少陵陰沉着臉,掃了眼李自成身邊的親兵,“那隨咱家書房一聚。”到了此時,他的腦子已經轉過彎了,李自成自然敢攻打西寧,一定是做足了準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根本嚇不到他。
“公公,請!”李自成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回身對親兵們道:“沒有我的指示,不得隨意在伍府亂動。”
伍府的書房,伍少陵依然選擇主位,臉陰沉得像是能滴下水來,目光卻是緊盯着李自成的一舉一動,李自成在側首坐下,用目光回敬着伍少陵,臉始終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伍少陵忍不住了,“自成,告訴咱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公公不用緊張,”李自成雲淡風輕地道:“屬下只是暫時接管了西寧的防務而已!”
“你……”伍少陵大驚,眼睛瞪得滾圓,眉頭不知覺向揚了揚,見李自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終於緩下語氣,“自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多謝公公提點,屬下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自成拱起手,向伍少陵行了一禮,臉卻是安奈不住的嘲笑。
“這麼說,剛纔的爆炸聲是你弄出來的?”見李自成沒有否認,繼續道:“你把士兵們怎麼樣了?”
“也沒怎麼樣,凡是繳械投降的士兵,現在都被綁了,集看管,”李自成忽地斂去笑意,在腰間佩刀的刀柄撫了撫,“那些試圖反抗,或是逃跑的人,自然沒必要活在這個世。”
伍少陵的心猛地一沉,“城不少衛裡的軍官,只要他們逃出去一個,朝廷必定派來重兵圍剿,你纔多少士兵,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公公不用替屬下擔心,”李自成笑道:“衛裡的軍官,此刻正由我的人陪着喝茶,不過,與公公不同的是,他們的身都縛着繩索。”
伍少陵長嘆一聲,知道李自成已經鐵了心,“自成,這究竟是爲了什麼?”
“公公,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如果不是王國來到西寧,也不會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李自成反問道:“公公,王國來到西寧,應該找過公公吧?”
“王國的確找過咱家,”伍少陵細細揣摩,這也不是什麼殺頭的事呀,“王國向咱家提過,要讓自成重回甘州,咱家沒同意,再說,自成回到甘州,應該會受到甘州的重用,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咱家不知道的事?”
“的確有些不知道的事,”李自成正色道:“公公對屬下如此重用,屬下怎麼捨得離開西寧,再回到甘州那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自成真要眷念西寧,咱家可以和王國說說,留下便是,爲何搞成如此緊張的局面?”伍少陵只道事情還可以緩和,“是自成你,將來如何收拾局面?”
“公公有所不知,屬下向那王國表面心跡,誓與公公在一起,那王國倒也沒有強求,只是……”
“只是什麼……”
“不瞞公公,屬下給衛裡購買戰馬的同時,自己也搞了幾匹戰馬,沒有戰馬,茫茫草原,如何覓得蒙古人行蹤?”
“此事咱家也略有所聞,所以咱家並沒有深究。”
“多謝公公體恤屬下,”李自成再次行禮,“可是那王國,不但要收繳屬下所有的戰馬,還要……還要屬下將所有的糧餉,分出五成與他,公公可知,沒有糧餉,士兵如何吃飽肚子,又如何守衛鎮海堡?王國這是將屬下向死路逼呀!”
“這個王國,不過是甘州參將,還敢反了不成?”伍少陵勃然大怒,用力拍拍方桌,“王國在哪?咱家要親自教訓他,一個武官,竟然如此猖狂!”
“不勞公公費神,公公好歹是西寧鎮守太監,得罪同僚的事,還是留給屬下吧,”李自成微微一笑,“屬下當時也是如公公這般生氣,言語自然有頂撞之處,不想那王國乃是性情粗暴之人,竟然對屬下拔刀相向,可惜,學藝又是不精……”
“啊?你們打起來了?”伍少陵頓時心驚肉跳,臉也是掩飾不住的擔憂,“王國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李自成淡淡地道:“對付這樣的小人,何須公公出手?”
“死了?”伍少陵大驚,張開的大口差點忘記閉,過了好久,方道:“自成,擅殺官,乃是死罪呀!”
“屬下知道,”李自成冷冷一笑,“屬下若是被西寧、甘州,或是朝廷任何一方抓獲,都是難逃一死,不得已,屬下被迫自保。”
到了此時,伍少陵知道李自成已經沒有回頭路,再要勸說,也是枉然,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的額頭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自成,咱家一向待你可是不薄呀!”
“所以屬下對公公才以禮相待,還會給公公一條生路。”李自成神秘地笑笑,目光落在伍少陵的臉,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