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侯,咱們還直有緣份哪。“
王珅笑吟吟地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李嘯,一臉奸笑道:“當日宣府鎮一別,本以爲是天涯兩處,卻想不到,咱家現在來你猛虎軍任監軍,這運數窮奇,安可道哉。“
李嘯站起身來,臉上已立刻堆起了熱情的微笑:“王公公,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王公公能來我猛虎軍任監軍,李某自是無比歡迎,還望今後王公公多加提攜美言,李某在此謝過了。“
王珅見李嘯這般上道,頓是一臉笑得稀爛,他急急道;“東海侯客氣了,咱家與李大人,現在同在一處,彼此提攜,實爲理所應當。“
李嘯笑着作爲了迎請的手勢:“公公遠來辛苦,李某已備下薄宴,請公公與諸位,隨李某入席,請。“
見李嘯這般熱情邀請,王珅與隨從王信二人,得意地相視一笑,便笑着隨李嘯進入官廳而去。
在一桌極爲豐盛的酒席上,李嘯與一衆將領,言語恭敬地頻頻向王珅敬酒,讓王珅心下,更覺快意無比。
宴畢,李嘯與王珅二人,入客廳繼續閒聊。
進得客廳,李嘯與王珅二人分賓主而坐,寒暄了幾句後,王珅便忍不住對李嘯開口道:“李大人,咱家從京城來山東前,可是在朝中風聞諸多對東海侯彈劾抵毀之話語,卻不知,東海侯對此作何感想?“
李嘯哦了一聲,笑道:“李某一心爲國,其情可鑑。這般無恥小人要背後嚼舌頭,本侯便只當他們放個悶屁罷了。“
王珅搖搖頭:“東海侯,宦途險惡,波譎雲詭,不可掉以輕心哪。有道是三人成虎,衆口銾金,東海侯還是要小心行事,多結善緣,消彌禍患,堵住這一衆朝臣悠悠之口,方爲穩妥之計哪。“
王珅說完,望向李嘯的一雙三角眼中,閃爍着莫名的光澤。
李嘯何其聰明之人,聽了王珅這麼一說,便自是知道他想對自已說什麼了,於是李嘯微笑道:“李某在朝中素無根基,想堵朝臣之口,談何容易。故李某思來想去,一切還得多仗公公多爲李某美言哪。當然,公公能爲李某多說好話,李某卻也不會虧待了公公。“
“好,好,東海侯果是爽快人。“王珅臉上的笑容愈見燦爛,隨即他微皺着眉頭,故意用一種隨意的語氣,對李嘯說道:“東海侯,咱家也不怕跟你說,咱家近來上下打點,花費實在太多,手頭緊乏得很,不知道東海侯能否先折借些銀兩給咱家?”
李嘯心下暗笑,這個王坤,才與自已剛剛見面,便開口要錢,臉皮倒是夠厚的。說什麼拆借,名字說得好聽,只怕是,這錢一入了狗肚子,便是再不可能要回了。
難怪在歷史上,這個小人王坤,連永曆皇帝的印璽都想偷去賣錢,現在看來,倒是其貪鄙之本性使然。
“卻不知公公,打算向本侯折借多少?”李嘯微笑反問。
王珅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急急向李嘯伸出兩根指頭。
不過,他略一思慮,又趕緊加上一根,總共伸出三根手指。
“公公之意,是先借三萬兩銀子麼?”
王珅頭搖得有如波浪鼓,他尖銳的聲音大聲響起:“3萬兩銀子,濟得甚用。東海侯能把這登州建造得這般繁華,何等財大氣粗。您就是拔根寒毛,都比咱家的腰還粗呢,就先借王某30萬兩銀子可好?“
見得王珅雙眼之中,滿是貪婪之光,李嘯雖然依舊臉上掛着微笑,但心下對他的看法,卻是愈發鄙惡。
30萬兩銀子,虧這廝開得了口!
這等貪婪奸狡的小人,初來乍到,便能從自已這裡敲詐了30萬兩銀子的話,那接下來的日子,這廝嘗得甜頭,又覺得自已有把柄在他手中,只怕更會隨口要價,時時獅子大開口,這樣一來,可有李嘯受的了。
想到這裡,李嘯便臉現猶難之色,他向王珅嘆了口氣道:“王公公,實不相瞞,本侯手頭亦是緊張啊。這登州之城,看似繁華,卻是剛剛草建,銀錢用度極多。其中種種苦處,何足爲外人道哉。以李某看來,公公所需之銀兩甚巨,且過段時間,待本侯手頭寬裕了,再借給公公如何?”
王珅頓是拉下臉來,他恨恨地盯了李嘯一眼,便極不耐煩地問道:“那東海侯現在,可有多少銀子能借與咱家?”
本以爲自已這話,在訴苦之餘,還能給這王珅一個臺階下,卻沒想到,王珅竟這般厚顏無恥窮相追逼,李嘯心下,對其人鄙薄已極。
於是,李嘯輕笑兩聲,便淡淡道:“這樣吧,且待本侯盤點一番我猛虎軍銀庫,再給公公報個數額,可好?”
王珅聽懂了李嘯話語中暗藏的奚落之詞,臉上頓是青一陣白一陣,他恨恨地站起身來,冷冷回道:“罷了,既然東海侯這般困窘,本公公又如何可強人所難,這折借銀子之事,就算了吧。至於這盤點銀庫麼,本是本監職權所在,就不勞李大人費心了。”
王珅這句話,讓李嘯的臉色,驟然陰沉了起來。
什麼意思,你還想掌管猛虎軍的錢財糧餉不成,真真天包了你的狗膽!
王珅說完這話,卻沒看他,作勢便往外走,快到房門之際,他才冷笑一聲,轉過頭來,對正一臉陰沉,卻還在努力控制自已情緒的的李嘯,冷笑着拋下一句話:“李大人,有道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這世上,可沒有誰白做好事,卻不求回報的道理!”
“送客。”
聽了王珅的話語,李嘯並未擡頭,而端着茶杯輕呷了一口,便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
王珅咬牙冷笑,摔門而去。
望着王珅離去的背影,李嘯的目光,一時森寒無比。
“去,把姜贊畫與陳贊畫二人叫來,本侯有要事與他們相商。”李嘯對侍衛低聲下令。
侍衛應諾而去,很快,姜曰廣與陳子龍二人,快步來到客廳之中。
二人看茶入坐後,李嘯便把剛纔與王珅的談話內容,對二人復說了一遍。
李嘯最後撫腿嘆道:“可嘆啊,這個王珅,若是他向本官勒索個幾萬兩銀子,本官看在朝廷諭令的面子上,也就捏着鼻子認了。只是本侯萬沒想到,此人竟是如此貪婪卑鄙,纔剛到軍中,便向本侯獅子大張口要30萬兩銀子,倒是好大的胃口!“
“那東海侯可答應他了麼?“陳子龍急問一句。
李嘯搖了搖頭,冷哼一聲道:“此人這般貪婪,本侯如何可答應他!便藉口要盤點銀庫,想將他支吾了過去。沒想到這王珅,卻是立刻惱恨,翻臉離去,估計現在此人,怕是正在館驛中,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把本侯參上一本吧。“
李嘯說完,一旁的姜曰廣,便接過話來說道:“這個王珅,實在是這些太監監軍中的典型貨色。以在下看來,皇上讓這些太監當監軍,監視諸鎮兵馬,看似能加強對各地軍兵的管控監督,實則是讓部下離心離德,加劇君臣對立的大錯之舉。“
未等李嘯回答,姜曰廣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皇上這般派駐監軍,雖是爲了便於朝廷管控諸鎮軍兵,但下面各軍鎮卻皆是暗中抵制,以至矛盾頻頻,內耗極大。皇上一廂情願地以爲,派出太監到軍中充當耳目,便可以防止文武官員的欺矇與謀逆,卻沒想過,這些人到了地方上,這點正面作用,遠不能抵消其帶來的禍害。”
“姜贊畫說得有道理,學生亦是這般認爲。皇上之所以派出太監爲監軍,還不是因其爲這些人,是自己親信之故。皇上長於深宮,朝夕與宦官們相處,故一廂情願地認爲太監們沒有私心,在派往各軍鎮後,能夠實心辦事。只嘆皇上初心是好,實則大謬!”陳子龍也在一旁嘆息說道。
陳子龍輕咳兩聲,繼續說道:“要知道,宦官們皆是刑餘之人,雖有小部分忠心爲國者,但大部分皆是隻會擅長巧言令色騙取皇帝的信任,藉以招權納賄,暗謀私利。這樣的人,所謂“監紀功過”,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在外發財的機會罷了。這些派出的太監,到了地方上,往往只會一味的盤剝貪腐,禍害甚大,以至軍怨民怒,讓皇上與朝廷的威望,得到了更大的損害。“
聽了陳子龍的話,李嘯心下,亦是感嘆不已。
在歷史上,崇禎自身,就因爲外派太監的必要性與禍害性,是如此地交織難分,讓他自已也時常糾結於到底派還是不派的痛苦之中。以至於外派太監之事,定了又撤,撤了又定,反覆多次,弄得自已亦是心神俱疲,不堪其累。
《明通鑑》中記載,崇禎於曾於告天下臣民書中,曾向朝廷各臣解釋自已外派太監監軍的苦衷,他在其中說道:“朕御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事悉委之以大小臣工,然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慎者又迂疏無通,此士大夫之負國家也。朕不得已,方用成祖監視之例,分遣各鎮監視,乃一時權宜,欲諸臣自知省也,以信朕之初心矣。”
可嘆的是,崇禎這番自訴苦衷,既無法打動滿朝文武,也不能解決實際問題,最後還讓自已被歷史學家們,貼上了一個重用內監的惡名。
一個即位之初大力打擊閹黨的皇帝,與一個隨後又重用太監爲親信的皇帝,竟然會是同一人,這歷史的弔詭之處,足讓後人嘆息無語。
說到這裡,姜曰廣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句:“沒想到,這王珅剛來,就到了要與大人翻臉的地步,只怕此人將來,給朝廷的密信中,皆是對大人不利的言辭啊。“
聽了姜曰廣的話語,李嘯卻忽然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高亢響亮,卻又隱隱夾雜着莫名的苦楚與酸澀,許久方停。
“這廝既然給臉不要臉,那也就別怪李某手狠了。“李嘯眼中,又是一道寒光閃過:“本侯打算,把這廝流放到臺灣去,讓他徹底來個人間蒸發!”
“啊!那王珅怎麼說也是朝廷所派的監軍,大人若要這般做,只怕要與朝廷徹底撕破臉面了!”陳子龍在一旁,聲音發顫地說了句。
“哼,難道還要本侯,不停地投錢,去養這條喂不熟的狼的嗎?!”
李嘯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口,語氣之中,滿是苦澀之味:“本侯轉戰海外,爲國家立下大功,不費朝廷半粒糧粟,可朝廷卻在恩賞之餘,先是派駐監軍,後便是要收對臺灣的治權,只怕將來,要把這猛虎軍分拆削弱,也是必然之勢了。”
“李大人,有道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見李嘯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姜曰廣臉上也浮起冷色,他低聲道:“那李大人可在心下,做好了要與朝廷對抗的準備麼?”
聽了姜曰廣的話,李嘯雄壯的身體微微一抖,他的眼中,竟不覺泛起潮光。
“本侯曾讀史記,淮陰侯列傳中說,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可嘆本侯流賊未滅,韃虜未驅,卻已這般受朝廷猜忌,真真復何言之!”
房間中,一片讓人窒息的沉默。
李嘯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臉色重現堅定毅然之色:“朝廷若要這般算計本侯,本侯卻也不會束手待斃!那王珅在諭令中說,朝廷明年就要開始,全面派人接收臺灣的治理權。哼,這臺灣之地,本是化外之地,乃是吾等血戰所得,是我猛虎軍安身立命之本,豈能讓朝廷一句話便收了回去!”
“那李大人打算怎麼做?”陳子龍的聲音很低。“二位,本侯的計劃是,這一年內,雖然流放了這王珅,還是要努力想辦法,與朝廷保持良好關係。同時,加緊從內地儘可能多地,運送流民前往臺灣,讓臺灣之地儘快開發繁榮,成爲我軍可以倚恃的堅實基地。等到明年,朝廷真要收回臺灣之時,本官卻也會給朝廷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李大人的規劃,在下亦心然之。現在天下方亂,唯有抓緊時間壯大實力,方是最爲根本之事啊。”姜曰廣點頭附了一句。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可嘆本官一片赤誠之心,卻不料也要走上這挾兵自重之路,其中滋味,真是何以言說!”李嘯佇步窗前,神情十分落寞。
當天下午,王珅正皺着眉頭,在住處的書房內,寫下了一大篇痛斥李嘯不法行徑的奏章,還未來得及蓋章裝信,卻聽到砰的一聲,館驛的房門被兇猛地撞開。
一隊鎧甲鮮明卻滿臉肅殺的軍兵,洶涌闖入。
“你們是什麼人!如此膽大無理,竟敢硬闖監軍大人住處!”王珅的護衛大聲怒喝。
只不過,這名護衛剛說完,一柄鋒利的鋼刀,便抵住了他的脖子,嚇得他臉色慘白,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大膽!你們是哪部軍兵,擅闖本監府邸,卻是死罪!”
王珅見這些軍兵來頭不善,當下大怒,扔下紙筆,衝着他們大聲喝道。
闖入的軍兵中,一名小隊長模樣的人,用一種輕蔑審視的眼神,將王珅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冷哼了一聲,衝着目瞪口呆的王珅,用力地揮了揮手,同時低喝了一聲:“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