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葉臣從席子上騰地站起,細長眼縫中,兩顆因爲酒精刺激而血紅一片的眼珠裡,滿是震驚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是吧?!
整整七年了,都沒有半個明軍敢來金州,怎麼今天竟有明軍艦隊前來偷襲,這些不知死活的明軍,莫非吃了豹子膽?!
“你可看仔細了,確是打的明軍旗號?!”完顏葉臣怒喝道。
“稟固山大人,奴才瞧得清楚。這些明船上,都高掛着明軍的日月雙龍旗。”小兵大聲稟道,他忽然象想起了什麼,又急急補充道:“對了,明軍這每條船上,還高高飄着一個巨大的唐字。”
“唐”字?!
難道,所來的這部明軍,是那山東李嘯的唐軍?!
完顏葉臣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旁邊的一衆滿州將領,也是人人臉現驚惶之色。
他們幾乎都在瞬間想到,那個惡魔般的李嘯,當日在鎮邊城所時,曾把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剖心挖肝分食屍首的慘酷一幕。
野蠻民族蔑視公義與道德,但絕對會畏服強者,故這強大殘忍且嗜血變態的李嘯,早已讓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滿州將領,深深畏懼並忌憚。
聽到竟是李嘯的唐軍來攻,整個官廳中,竟是一片令人壓抑的沉默。
這個狗入的李嘯,眼光真他孃的毒啊!
知道現在清軍主力入關,皇上又親統主要剩餘兵馬去威嚇遼西,這廝便趁虛而入,偷襲金州,真真無恥之尤,陰狠至極!
怎麼辦?
是戰,還是逃?
不過,當逃跑這個念頭在完顏葉臣心下,下意識泛起時,他瞬間爲自已感覺極度羞恥。
若自已見明軍來襲,便望風而逃,這樣的行徑,簡直是丟盡了大清的顏面,丟盡了八旗的威風啊!
介時,就算自已保全得住金州全部兵力,但整個金州被明軍不損一兵一卒,不發一槍一彈就奪取,那皇太極得知後,該會是何等的狂怒。只怕自已的腦袋,就要掉在瀋陽的菜市口了。
況且,就算自已能萬幸保住性命,那自已在大清國中,也只會被千人恥笑,萬人戳背了,自已還有何臉面,繼續在清國立足!
完顏葉臣一聲輕嘆,隨即迅速地在心下盤算了一下自已的現有實力。
他很快判定,現在旅順城中,整個守城的兵力數額,也絕對沒有到不堪一戰的地步。因爲,現在城中,還有2000人的滿州兵馬,另外還有漢軍許爾顯部的2000軍兵,若加再上城外回援的兵馬,守城兵力當可達到5000人以上。有這般兵力憑城堅守,那李嘯縱然渾然是鐵,那唐軍縱是再如何強悍,這一時間,卻也是奈何自已不得。
而且,就算唐軍再怎麼強大,但自已只要能順利抵抗住幾天,等到盛京或金州臨近諸州縣派來援軍,那麼,唐軍久頓堅城之下,又師老兵疲,接下來,就算不被清軍內外夾攻消滅,也只有無奈退兵一途吧。
完顏葉臣想到這裡,總算穩住了心神,隨即沉聲下令:“傳本將之令,速速派人前往盛京,復州等地求援,同時令城外全部滿漢軍兵,以最快的速度退回旅順城中駐守,全軍以旅順城池爲依託,拼死也要打到援軍到來!”
“嗻,奴才遵旨!”
很快,李嘯的龐大艦隊,劈波斬浪,乘着浩蕩南風,滿帆疾馳,一路衝至旅順口。
此時,海邊各觀察堡的清軍,早已逃回旅順而去,只留下一座座空堡。
李嘯軍的水師副頭領,荷蘭人約瑟夫,見到清軍已然逃跑,根本不敢憑岸而戰,不由得臉現失望之色。
不過,他還是下令,讓首先靠岸的船隻,一陣排炮打過去,把那些空堡打成稀爛,算是既做了個火力偵察,又泄了心中一口惡氣。
隨後,李嘯一聲令,各條船隻紛紛靠岸,然後放下舷板,總人數多達2萬餘人的唐軍,有如開閘的洪水,浩浩蕩蕩地從船上下來。
盾兵,槍兵,玄虎重騎,飛鷂子,橫行哨,火銃手,以及最後的重型龍擊炮部隊,從各條船上,滾滾而下。
全部軍兵登陸後,探路的飛鷂子,也傳回了哨探消息。
“稟唐國公,清軍已大量抽回野外兵力,全部聚集在旅順城中。現在城中清軍兵馬,已在旅順四面城牆處,作好的防禦準備。”
聽了這名飛鷂子哨探的報告,李嘯臉上卻浮起輕蔑的笑容。
“這幫插標賣首之輩,既然已羣集城中,擺出這坐已待斃之態勢,那本公就成全他們!就讓這幫韃虜,好好嚐嚐我軍那70門重型龍擊炮的滋味,一定能讓他們欲仙欲死!”
他扭過頭去,對一旁的興中鎮副將劉國能,微笑着下令道:“國能,這旅順城,共有東、西、北三座城門,本公自帶火炮隊與火銃兵,以及全體橫行哨,主攻東門。你帶其餘部隊,將西門與北門牢牢堵住,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卻不可走了一名韃虜。“
一臉欣快之色的劉國能,笑着大聲應令道:”請唐國公放心,本將保證將這些活王八們,統統給您抓來。這旅順城中,就算是個蚊子,也不會讓它給跑了。“
李嘯分配既畢,劉國能遂立即派人,四下傳令下去,諸如槍兵、盾兵、玄虎重騎,飛鷂子等各部軍衆,皆依令行動,很快,便將整個旅順城,圍得有如一個鐵桶一般。
佇立城頭,身着精鐵鎧甲,頭戴高針紅纓盔帽的完顏葉臣,皺着眉頭望着呼嘯來去有如滾滾洪流般的唐軍。在看到唐軍迅速地將旅順各城門牢牢堵住之後,他在心下,猛地感覺一沉。
好麼,這些唐軍倒是夠貪婪,他們這般佈陣,竟起了個要一口將這旅順城吞下的態勢呢。
相比故作平靜的完顏葉臣,城中的漢軍主將許爾顯,已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驚恐。
身材肥胖的許爾顯,一雙因爲縱慾過度而虛腫的眼皮,上下不停眨動着,他顫聲向完顏葉臣低聲道:“固山大人,這唐軍來勢這麼兇猛,軍兵數量也爲我軍數倍,這金州城,真能守得住麼?”
完顏葉臣以一種極爲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惴惴不安的許爾顯一番,便輕喝道:“你好歹也是統領數千兵馬的副總兵,怎地這般膽小,竟被唐軍這虛張聲勢之舉給嚇倒!這唐軍雖然兵馬衆多,但其方至,立足未穩,攻城器械等等均未打造,我軍不與其正面交戰,卻只憑城固守,他又能奈我何?本將已派人去請了援兵,且熬過這幾日,等援軍到來,我軍與其內外夾攻,這唐軍又有何難破。”
許爾顯嘴角囁嚅,他還欲說話,完顏葉臣又冷冷打斷道:“許總兵,你與那李嘯皆是漢人,爲何與其相比,你竟這般懦弱無用!況且,旅順三處城門,本將只安排你率本部軍兵守住西門一面,這東門與北門,皆由我滿州兵馬防守,你還有何擔心?爾休得多言,速速去安排西門防務要緊。”
被完顏葉臣這般當衆數落一頓,許爾顯顏面無光,臉上燥熱不已,心下十分慚恨的他,低諾了一聲,便灰溜溜地自往西門而去。
說實話,完顏葉臣在這般奚落許爾顯,也是在給自已打氣。
現在的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些唐軍因爲倉促而來,沒有足夠的攻城器械,故無法立即發動進攻之上。顯然,在完顏葉臣看來,時間越拖得久,便只會對自已越發有利。
只不過,當佇立在東門城樓的完顏葉臣,看着遠處那緩緩推來的,70門口徑巨大的銀灰色精鋼巨炮之時,他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他看到,這些唐軍的火炮,身材與口徑竟如此巨大,卻比以前自已見過的最大的紅夷大炮還要大得多。他立刻在心下恐懼地想到,這些唐軍的火炮這般雄偉巨大,其真實威力,怕是要比先前的紅夷火炮,也要強上許多吧。
若是如此,自已這憑城據守的做法,豈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惶,從他心頭不受控制地竄起。
在城門望樓上的完顏葉臣,正胡思亂想之際,李嘯軍那排成筆直一排的七十門重型龍擊炮,已然緩緩推至離東面城牆,約1000米的距離處。
到了這個距離,有如機器般整齊行進的唐軍,終於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完顏葉臣看到,唐軍將這70門炮口巨大的重型鋼製炮,全部集中在東面城牆的左側。接着,他又看到,這些唐軍炮手,開始極其熟練地,就地裝填定裝火藥,用銃規測算間距,調整射角。
這些狗入的唐軍炮手,搞什麼名堂?
完顏葉臣作爲久經沙場的老將,自是知道,在這明末時代,哪怕是威力最大的新式紅夷大炮,準確射程基本在600米左右,而現在,這些唐軍竟在1000米處,就開始裝填火藥,塞入鐵彈,調整射角,難道說,這些唐軍的火炮的準確射程,將近是原先紅夷大炮的兩倍?還是說,是因這些唐軍只是威嚇性進攻,纔打算這樣在火炮射程外亂射一氣?
“固山大人,可否要趁唐軍調整火炮之際,派騎兵衝出城外,先把這些可惡的炮手,給就地斬殺了?”旁邊一名滿州軍官,向完顏葉臣急急發問。
完顏葉臣低頭沉吟了一下,還是否決了這名將領的建議。
“我軍已擺好憑城固守之態勢,孰可輕動。況且,若這些騎兵出城後,萬一中了唐軍埋伏,我軍豈非得不嘗失。還是憑城固守,挫敵銳氣,方爲緊要。”
聽了完顏葉臣否定的話語,這名滿州將領嘿地一聲,悶悶而退。
而就在完顏葉臣否決了騎兵出城攻擊的建議,正兀自惴惴不安之際,唐軍已完成了炮擊準備。
“預備!”
“放!”
隨着一名軍官模樣的人,一聲暴喝,70門口徑巨大的鋼製龍擊炮,立刻齊齊打響。
“砰!”
“砰!”
“砰!”
“砰!”
。。。。。。
震破耳膜的巨大炮聲裡,每門重型龍擊炮的炮口,都立刻飄起腥紅的餘焰,閃騰起刺目的金色火光,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七十枚烏黑的32斤重的巨大烏黑鐵彈,帶着死亡的嘯音,向旅順城左側的東面城牆,狠狠撞去。
沉悶連綿的巨大撞擊聲中,這七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彷彿長了眼睛一般,以均勻分佈的狀態,狠狠地打中了東面左側城牆。
整個旅順城的東面左側城牆,瞬間出現七十個大洞,每個大洞邊緣,粗大破裂的紋線密如蛛網,肆無忌憚地向擊圍蔓延,大片的城牆磚塊飛濺裂開,一片塵霧瀰漫,整個東面城牆,象得了哮喘病一般在劇烈的顫抖。
而在城牆上,大批被震得耳朵、眼睛、鼻孔嘴巴一齊流血的清軍士兵,人人都被震得氣血翻涌,眼前被紛揚嗆鼻的塵霧所籠罩,而腳下的城牆則在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晃動,有近百名站腳不穩的清軍士兵,更是有如狂風吹起的破葉一般,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隨即摔成肉餅。
唐軍這次凌厲的重炮齊射,竟讓旅順城的東面左側城牆,瞬間陷入混亂。大批被震得口鼻流血的清軍士兵,驚恐地大叫着,掉頭從城牆馬道上,扭頭逃跑而去。
“不許跑!快給老子回來,繼續守住城牆!有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被洶涌的沙塵氣浪衝擊,一身塵土發須散亂的完顏葉臣,有如從沙漠中剛走出來一般,模樣極其狼狽。他劇烈咳嗽着,扶着城牆堞垛站起,衝着狂逃而去的那些清軍,嘶聲厲吼。
只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效果不大,一名已然被震得雙耳失聰的清軍士兵,哀嚎從完顏葉臣身邊跑過,完全沒聽到這位清軍最高長官的警告。
完顏葉臣見狀,不覺又氣又怒,他刷地抽出鋒利的寶劍,狠狠一劍刺去,將這個逃跑的傢伙,從背後到前胸,捅了個大窟窿,這個逃跑的清兵,身體搖晃了一下,便倒地而亡。
好不容易,在完顏葉臣及他的一衆護衛,在接連連砍殺了七八人後,這些被打懞的清軍才重新穩定下來,東面左側城牆上的局面,才稍稍穩定。
而在這時,那些剛剛打完第一輪齊射的唐軍炮手們,已又在清膛、裝藥、填彈,爲下一輪射擊作準備。
那名明軍火炮指揮隊長,手中的紅旗,又高高舉起。
”預備!“
”放!“
“砰!”
“砰!”
“砰!”
“砰!”
。。。。。。
又是七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呼嘯而至,震耳欲聾的發炮聲裡,城牆上碎磚如雨紛飛,嗆鼻的塵霧漫天飛起。
整個東面左側城牆上,遍佈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縫,整個牆體的破損程度,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程度,有如一個瀕死的病人一般。
包括完顏葉臣在內的全體防守清軍,皆感覺到,腳下的城牆,在更加劇烈地來回搖晃,又有多達上百名來不及下趴或扶穩的清兵,被震得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
大片垮塌的雉堞,也被震得從城牆下,四分五裂地砸落,這些震脫的雉堞,從這麼高的位置砸下來,立刻散成碎片,將那些被震落的清軍,無論死活,統統掩埋在一起。
剩餘的東面左側的清軍守兵,頓時徹底崩潰了。
在這樣凌厲至極的狂暴之力下,在這樣人力根本無從抗拒的絕對死亡面前,所有的東面左側城牆的清軍,饒是久以戰陣之輩,亦是統統再無繼續作戰的勇氣了。
他們再不需要有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這幫已被嚇破了膽的傢伙,立刻全部棄了崗位,嚎叫着衝下城牆馬道,逃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