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自已就要這樣偷偷摸摸地,象只從下水道逃走的老鼠一樣,孤身趁亂離開清廷嗎?
不,不能這樣做。
若只有自已孤身一人,象只溜走的老鼠一樣,趁亂從清朝逃走,就算最終逃到了李嘯之處,洪承疇估計,有如喪家之犬一般窮極來投的自已,最終也難入李嘯的法眼,反而極可能被他輕視。
若是這般,這可是這位前明朝薊遼總督,現在的清朝大學士洪承疇,所絕不能接受的。
這位自視甚高,智謀與能力在明末皆是一等一的歷史名人,若是隻能這般灰溜溜地去投靠李嘯,只怕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而如果要獲得李嘯的重視,那自已可能必須要提供一份拿得出手的見面禮,這樣才足以彰顯自已的才,才能讓李嘯愈發重視自已。
而這份見面禮,洪承疇又經過了一個不眠夜晚的思索後,最終想定了,要送給李嘯一份怎樣有份量的重禮。
那就是,洪承疇不單單想自已逃走,他還要再鼓動那被迫降清的祖大壽一道,帶着當日鬆錦大戰時,那些被迫降清的明軍一同反正,從邊境潛逃,最終前去投奔李嘯。
洪承疇知道,這幾個月來,祖大壽雖然投降了清廷,但心下一直思念明朝,對自已被迫降清的舉動,一直痛悔不已,卻是一個極易說動的對象。
要知道,在正史上,祖大壽自投降清朝後,就一直處於混吃等死無所作爲的狀態,唯一記錄於史冊的事蹟,便是在投降清朝數月後,曾寫了封不鹹不淡的信,給自已的外甥寧遠總兵吳三桂,要他率部歸順清朝,結果被吳三桂回信拒絕。最終這位被封爲正黃旗總兵的祖大壽,在經過了長達十餘年的渾渾噩噩度日後,在順治十三年,默默無聞地病逝於北京。
當然,對於明朝來說,祖大壽這種狀態,也算是給明朝最後的回報了。至少這種無所作爲的狀態,對明朝的傷害是最小的,總比吳三桂,洪承疇等人主動爲清廷效力,甘當清廷鷹犬的可恥行爲,卻要強得多。也許,這也是祖大壽對於自已的投清叛明的行爲,一種無可言說的負疚與補償吧。
洪承疇確信,在得到皇帝或死或重傷的消息後,這個祖大壽,一定會與自已一樣,對當日投降清朝的行爲後悔不已,也一定在內心希望,在這個局面混知的時刻,抓緊時機進行改變。
畢竟,良禽投木而棲,又沒有人規定,一定要在清朝這棵朽樹上吊死。在清朝動亂在即大戰將起之際,只是不是個傻瓜,都一定會爲自已的將來前景,開始作更穩妥而長遠的打算了。
若逃離清朝,洪承疇無顏返回明朝,這先後兩次投降清朝的祖大壽,當然更是沒有臉面再去見崇禎皇帝。所駐,這明朝再無顏面回去,洪承疇可以肯定,那麼這個祖大壽,自然也會與自已一樣,最終只能投向李嘯的陣營。
而一旦祖大壽被說動,憑他的影響力,要再鼓動那些雖然投降清朝,但心中卻是不情不願的原明軍部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洪承疇甚至在想,如果計劃進行得順利,甚至還可以讓祖大壽鼓動他的那些,早在十多年前就投降了清朝的諸位子侄,如祖澤潤、祖澤溥、祖澤洪等手握兵馬的實權派,如果能把他們拉過來,這樣一來,投往李嘯的兵馬將會更加壯盛,而自已的首倡之功,自是更加耀眼矚目。
可以說,洪承疇所謀劃的,是一個極爲大膽,卻又極有價值的計劃,當然,到底能帶走多少兵馬,洪承疇心下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不過,洪承疇確信,如果這個計劃能成功的話,他這個計劃主謀者,肯定會給李嘯留在深刻印象,在李嘯的眼中,也將會極受重視,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和在明朝一樣,成爲李嘯手下,不可或缺的國之重臣……
想到這裡,洪承疇的嘴角,忽地泛起了一絲怪異的微笑。
“來人,上飯吧。”
思慮既定的洪承疇,纔開始感覺腹中飢餓,扭頭朝門外一聲輕喚。
聽到了主人的傳喚,管家兼僕人的陳泰急急趕過來,手裡端着剛剛溫好的飯菜,輕手輕腳地端在洪承疇面前。
洪承疇大口地吃着,眼中不時一道亮光閃過。
在連連大吃幾口後,他停了筷子,對陳泰低聲道:“陳泰,你今天晚上,去給我辦件事吧。”
陳泰一怔,輕聲回道:“好的,卻不知,東翁有何吩咐?”
洪承疇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今晚以買酒食爲名,潛出房去,去祖大壽處,告訴他,明天我有要事想去拜見他。“
陳泰應了一聲,正欲退下,洪承疇又叫住了他。
“陳泰,你告訴祖大壽,我明天要與他談的這事,十分緊急而迫切,希望他到時不要外出,並屏退所有欲見之客,留出時間,與我單獨聊下,切記切記。”
陳泰怔了一下,心中爲洪承疇這般怪異態度,感覺十分詫異。
自投降清廷以來,洪承疇這麼急切的樣子,陳泰已經很少見到了。在他印象中,這位跟隨多年的老主子,每天的神色,都是恍恍惚惚的,彷彿總在思考問題,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想。
他今天這樣的急切,倒還是真的大爲出乎陳泰所料。
雖然陳泰對洪承疇突然想去見那個同樣近乎閒置的祖大壽,感覺十分怪異,不然,作爲一個多年的親隨老僕,他當然知道,洪承疇決定的事情,自已作爲下人,根本就沒必要想太多,只顧按他吩咐去辦事便可。
於是,他恭敬地回答道:”好的,老爺你放心吧,我等會就去,務必幫你傳達給祖總兵。“
侍侯洪承疇吃完,陳泰挎上菜籃,急急出門,那些在門口守衛,皆得到了皇帝的噩耗,此已皆是神情麻木而渙散,一副無精打彩的憊懶模樣。見得陳泰出來,只是隨意開口詢問了兩句,便自放他離去。
離屋而去的陳泰,藉着月色,在寂靜的街道上七扭八拐地穿街過巷,來到祖大壽所居的院子處。然後,他向門人通報了一聲,不多時,便被祖大壽接見。
”陳泰,你深夜來此,卻爲何事啊?“昏暗燭光下,祖大壽輕聲問道。
陳泰注意到,這位原明朝遼東前鋒營總兵,現在的正黃旗總兵祖大壽,一點都沒有先前在錦州擔任總兵時那麼威風凜凜氣場十足,現在的他,一臉憔悴與憂慮之色,兩眼更是渾濁無光,就連皺巴巴的衣服上,都濺着點點菜漬,看上去十分邋遢猥瑣。
很顯然,清朝皇帝的突然垮掉,以及接下來就會發生的殘酷內戰,讓本來就精神沮喪混吃等死的祖大壽,內心更加憂煩無比,纔會這般無心注重外表儀容,也可以想見,現在的他,內心的不安與壓力,到底有多麼巨大。
陳泰輕嘆一聲,恭敬地回答道:”稟總兵大人,我家老爺說,希望明天一早來府上求見,還望大人你能拔冗一談。“
”哦,這樣呀,那讓亨九明天上午來吧,反正現在皇上一出事,那些護衛監視也鬆了,讓他儘管來便是,我在家中候他。“祖大壽淡淡地回了一句。
陳泰猶豫了一下,又說道:”我家老爺說,這番會談十分重要而迫切,希望大人明天能勿見他客,專門與我家老爺一見。“
”哦,是麼?“祖大壽眨了眨眼,看似渾濁無神的眼睛中,卻有一道亮光一閃而過,他沉聲道:”好的,本兵知道了,你告訴洪亨九,明天上午,本兵誰也不見,專在內廳候他,他要談什麼,皆只會出其之口,入我之耳,再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得到了祖大壽肯定的答覆,陳泰一臉喜色,他急急在應諾了一聲,便告辭離去。
回到家中之後,陳泰立刻向洪承疇稟報了見面祖大壽的經過。
聽了陳泰的稟報,洪承疇臉上,又泛起了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祖大壽應該也猜到了,自已想要找他說什麼了。也就是說,祖大壽願意在明天與自已單獨面談,說明他的心下,也應該是有一個初步的打算了。
昏沉的燭光中,洪承疇臉上泛起怪異的笑容,同時,暗暗握緊了拳頭。
次日,吃過早飯後,洪承疇換了便服,又給了那些守在門中的護衛們一人一錢銀子的賄賂,讓他們睜一眼閉一眼後,便施施然獨自出門離去。
洪承疇一路小心行走,同時密切注意是否有人在跟蹤自已。好在現在城中秩序大亂,街頭巷尾都是一片惶然不安的氣氛,他這一路穿街過巷,根本就沒人注意到便衣簡裝的他。
不多時,他來到祖大壽居住的小院外,門人隨即帶他入內,直到內廳之中。而在這裡,祖大壽早已等候在其中。
兩人分賓主而坐,看茶後,僕人退出,並把房門緊緊掩上。
洪承疇與祖大壽二人,四目相望,一時間,彷彿有無限話語想對對方說出,卻又一時什麼都說不出。
一時間,這兩位投降清朝的明朝重臣,臉色皆是十分複雜,兩人都彷彿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這房間中的氣氛,亦是十分尷尬。
最終,還是洪承疇輕咳一聲,率先開口:”復宇(大壽字),我今日前來,卻是有一要事,想與你相商。“
祖大壽臉上的肌肉輕輕顫動了一下,他輕嘆了一聲,緩緩道:“亨九,咱們也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了,就不用再打哈哈了。我也直說了罷,你此次前來我處,可是特來勸我,趕緊離開清朝,去別投他處的吧。”
洪承疇見祖大壽一下子就點破了自已前來的真正目的,不禁有點意外,不過他還是快速反應過來,臉上微微一笑,沉聲道:“復宇果是爽快人,洪某也不相瞞,我此番前來貴處,正是此意。”
祖大壽斜了他一眼,又是一聲長嘆:“亨九,你不就是想來勸我,趁現在清朝內亂,無睱顧及我們這些降臣,讓我與你一起,重新潛逃離去,再投明朝效力麼?只不過,我祖大壽不比你啊,我可是先後投降過兩次清朝的人,子侄亦皆爲清朝效力,這般醜行,提起來便是足以讓人慚愧無地,如何還有半點顏面返回明朝!可嘆皇上昔日對我祖家這般信重,我卻最終難盡臣節,在這裡腆顏求存屈身事虜,實是愧對皇上,愧對祖宗,愧對我大明億兆百姓啊!”
聽到祖大壽這番話語,洪承疇亦是臉上燒得慌,祖大壽深感慚愧,他洪承疇又如何能不後悔愧疚呢。
想來他自萬曆四十四年中得進士,一路累官升至陝西布政使參政,再升至三邊總督,總管陝甘晉三省剿匪事宜,在鬆錦大戰前官至兵部尚書、薊遼總督,崇禎皇帝對他可謂相當不薄,信重非常。
而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在聽聞他被俘之後,多日不食而死,崇禎皇帝更是感動得大哭了一場,親自爲其舉行了規模盛大的設壇祝禱。
爲了記念洪承疇這位爲國而死的大英雄,崇禎給他了最隆重的祭禮待遇,祭壇一共連設了九壇,其到祭到第九壇,整個祭祀快完成了之時,才突然得到消息說,洪承疇已然投降清朝,並沒有絕食而死,崇禎這纔在極度的尷尬與羞辱中,停止了這場令人啼笑皆非的祭祀活動。
不過,饒是如此,向來猜忌寡恩的崇禎,卻也還是對洪承疇的家人朋友網開一面,並未採取株連九族的殘酷措施,從這一點來說,崇禎雖在鬆錦大戰中,對洪承疇有逼迫過甚的過錯,但總體上說來,還是相當對得起他洪某人的。
洪承疇長嘆了一聲,才緩緩答道:“復宇,我想對你說,我是來勸你與我一道逃離清境的,只不過,我想投靠的,並不是明朝,而是平遼王李嘯。”
“啥?去投李嘯?!”
祖大壽臉色一變,竟騰地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