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紹愉這番話,有如驚天炸雷,迴盪在整個鳳凰樓中。
一時間,整個鳳凰樓一片安靜,幾乎沒有人能立刻從他這番凌厲狠絕的罵話中,回過神來。
所有的人都極度驚愕,這個看似軟弱可欺的漢人使者,怎麼突然間,竟象換了個人似的,敢說出這樣激烈反悖的語言出來?!
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的多鐸,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
本來就有瘋狂王爺之稱的他,頓時暴怒到了極點。
他嗷的一聲高叫,刷地抽出一把鋒利的解首刀,倒持在手中,便轉身離席,衝着馬紹愉便急奔過來。
“入你孃的南蠻子!操你孃的尼堪!你竟敢反罵本王,真真反了你了,本王現在就宰了你!”
多鐸吼叫着,手持那柄寒光凜凜的解首刀,衝着馬紹愉急奔而至。
也許,他接下來,便要手起刀落,將馬紹愉一刀捅殺了。
此時的馬紹愉,見到那把閃着森森寒光,向自已直衝而來的尖銳小刀,他臉色慘白,彷彿能聽到,體內的靈魂從自已天靈蓋上哧溜一聲,遠竄而去的聲音。
“多鐸,不得無禮!”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多鐸的身後,傳來皇太極的一聲暴喝。
這把尖銳的解首刀,生生地停在離馬紹愉喉嚨僅有一分開外。
馬紹愉緩緩擡起頭,他臉色慘白,額頭已沁滿了細密的汗珠,這時,他驚恐地看到,多鐸那暴怒到幾乎扭曲的臉孔,他鼻孔中哼出的粗氣,幾乎噴在馬紹愉臉上。
見到多鐸這般窮形盡惡這狀,不單馬紹愉,一旁的李御蘭亦是嚇得半死,他的兩條腿都在不停要打着哆嗦。
多鐸牙齒咬得格格響,緊握着小刀的右手在微微顫抖,他那鋒利而憤怒的目光,有如兩把銳利無比的尖刀,把正下方的馬紹愉,給戳了個對穿。
要知道多鐸從小到大,皆是養尊處優,處處被人捧着恭維着,還從未被人這般當面對嗆侮辱過,特別是一個他向來瞧不起的漢人,竟敢這麼出言痛罵侮辱他,多鐸簡直氣得要發狂!
這一刻,他感覺自已作爲王爺的臉面,都被這個漢人一把撕掉扔在地上踩在爛泥,而鳳凰樓宴會中的所有人,都在幸災樂禍地觀看自已出醜。
不殺此人,如何解恨!
如果不是皇太極這道命令,他早已手起刀落,一刀宰了這個口出狂話不知死活的漢人尼堪了。
“漢狗,敢罵本王,你他孃的是不是活膩了!今天若不是皇上來阻止,本王定當割開你的喉嚨,砍掉你的狗頭,再把你的屍首丟出去喂狗!“
多鐸一臉猙獰地說完,又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恨恨地轉過身,低垂着頭,重新走回自已的座席。
整個鳳凰樓中,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只是,因爲馬紹愉這一時激憤的口不擇言,已給整個會宴氣氛造成了致命的破壞,原來還算和諧的宴會氣氛,至此蕩然無存。這一片壓抑而沉重的氛圍,讓整場宴會,到了幾乎無法進行的地步。
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太極,緊繃着臉,雙手暗握成拳,一雙眯縫眼中,閃出兩道冷光,他故作平靜地輕咳一聲,才緩緩說道:“馬主使,你說那李嘯,現在的官職,已成了平遼王麼?”
馬紹愉暗歎一聲,回道:“稟皇上,正是如此。李嘯因掃滅金州,攻克赫圖阿拉之功,被我崇禎皇帝賜封平遼王,並加太子太保銜,以爲嘉獎也。“
聽了馬紹愉的話,皇太極牙酸不已,整張大餅子臉都在不停抽搐。
恥辱啊!
大清開國至今,最大的恥辱,莫過於此了。
想想薩爾滸之戰,明軍號稱四十七萬,都未能攻下這座清朝的國都,甚至連赫圖阿拉城的模樣都未見到,這些明軍就灰飛煙滅,宣告大敗。卻沒想到,僅僅在數十年到,這李嘯率領其部的唐軍數萬人,竟能趁清軍全力攻打遼西之機,繞道朝鮮,千里偷襲赫圖阿拉城,生生地把這座清朝的三京之首的興京城給攻佔了。
然後,這廝便露出了魔鬼般猙獰的面孔,把這清朝的龍興之地,燒殺搶掠成一片廢墟,龍脈被生生斬斷,全城軍民,無論男女老幼盡皆活埋,這般獰惡野蠻的手段,連皇太極自已都自嘆弗如。
若是先汗地下有靈,見到這般慘景,怕亦是會氣得在十八層地獄裡直蹦躂吧。
皇太極深深地感覺到,李嘯這個人,雖然外表英武俊朗,但這個人內心十分黑暗殘忍,甚至還有隱藏得極深的嗜血變態的成分在其中。這是個爲了達到目標,可以完全不擇手段,完全無任何底線無任何下限的人,跟這樣的人形魔鬼成爲對手,對付他的難度可比庸碌無能的崇禎,要難上不知道多少個數量級。
可恨哪,這大清開國至今所蒙受的的最大恥辱,卻成了這個狗入的李嘯的晉身拔擢之階。
這個卑賤的村野獵戶,竟然可以憑藉大清無數血淋淋的人頭,無數被毀成一片廢墟的州鎮,最終成了大明難得的異姓王。
可以說,李嘯這廝的一路晉升,是用了無數大清軍民的鮮血與頭顱才獲得的。
現在,自已爲了對付此人,還不得不與奄奄一息行將就木的明朝簽下議和協定,從此放棄再度入關擄掠的機會與條件,與孱弱不堪的明國保持和平,互相貿易,卻再不能對明朝採取軍事行動了。
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憋屈的事情麼。
只是皇太極也知道,現在自已就算再爲不滿,再心生怨恨,現在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飯,說得再多亦是無益。
更何況,現在眼下的自已,好不容易纔遣使與明廷議和成功,若因爲宴會上的意氣用事而節外生枝,甚至導致議和破裂的話,卻是實爲不智之極。
畢竟,現在自已最爲重大也最爲緊迫的問題,就是要集中全部精力和全部力量,來對付那該死的李嘯,對付此人手下那多達近十萬的精銳兵馬,對付那潛藏在陰影中,規模龐大而潛力無限的明日帝國。
相形之下,現在的自已,若還想着在宴席上壓服這兩名明朝使臣,來獲得議和上更多的利益條款,反而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了。
而且,經過了剛纔的一番試探,他也看得出來,這份議和條款,也確實達到了明朝的底限,再對這兩個可憐巴巴的明使苦苦相逼,意義卻是不大。再退一步來說,若是真的與明廷談崩了,那最高興的,就是那該死的李嘯吧。
於是,皇太極想到這裡,又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二位使者,今天乃是歡宴時刻,何必這般言語相激,徒生不快,實是極沒意思之事。至於李嘯那廝,居心卜測,野心勃勃,依朕看來,此人雖爲明國之平遼王,但誰知此人將來會是如何,又是否會一直甘於做明朝的臣子,卻是難說得很。李嘯這廝就休再提他了,以免壞了這宴會興致。倒是從今之後,我明清兩國,可自此息止兵戎,和衷共洽,互相貿易,卻是對兩國皆大有裨益之事呢。”
見皇太極沒有追究自已罪責,反而出言緩和寬慰,馬紹愉緊繃的內心,頓時舒展了許多,他連忙拱手回道:“皇上所言甚是,微臣也希望,從此以後明清兩國,能自此永息刀兵,和衷共濟,方是兩國互利共贏之路啊。”
皇太極微微一笑,接過話道:“貴使所說,甚是有理。其實你們也知道,朕自即位以來,向來主張明清兩國互相修好的。只是可嘆朕的一片誠心,都得不到明國皇帝的迴應,現在想來,更是令人嘆息啊。只不過,現在這些事情,皆已成過往,再來說具體經過與過錯劃分,也實在沒什麼意思。”
皇太極頓了下,又說道:“想來自天聰元年,朕登位御極以來,承蒙天眷,自東北海濱以乞西北,莫不臣服。女真諸部,蒙古諸部盡入大清版圖,是以昭告天地,正位改元。這些年來,我大清屢次入關作戰,幾乎如入無人之境,攻州克縣,滅敵陷陣,乘勝長驅,更復何畏。只不過,朕之內心,向來仁慈,不忍數百萬生靈命塗刀鍔,塗炭荒野,若兩國君主,皆能各審禍福,誠心和好,自茲以往,盡釋宿怨,那兩國之間,又還有什麼可以計較的呢?”
聽皇太極這番貌似寬宏大量的語句,馬紹愉與李御蘭二人,一起站起身來,急急向皇太極拱手稟道:“皇上寬宏大量,不究過往,且能攜手未來,更籌新畫,實是兩國百姓之福也。”
皇太極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他輕嘆道:“古話說得好,情通則明,情壅則暗。象現在這樣使者往來,期以面見,則情自不蔽。兩國之間,互爲兄弟,吉慶相吊,歲則通商貿易,互以特產財貨贈之,兩國逃亡人員亦各歸之,那兩國之間,還能有什麼糾紛與阻礙呢。所以說啊,明國皇帝落得這般境地,在鬆錦大戰中遭到慘敗,真真不時識務,咎由自取也。”
聽了皇太極這番長篇大論,看到他一個勁地站高枝兒,把自已擇揀得乾乾淨淨的虛僞做派,馬李二人雖在心下腹誹不已,卻也只能諾諾連聲,不敢多說什麼。
於是,在皇太極的刻意緩和下,這場宴會,得以繼續在尷尬的氛圍中進行,在又整整進行了一個時辰後,這場歡迎宴會,才宣告結束。
宴後,皇太極取出皇帝印章,在兩國議和的文書上加蓋印章,算是給這議和之事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後皇太極又下令,在盛京城中的廣場上,殺牛宰馬,舉行了盛大的祭告天地儀式,以此方式,來宣告明清兩國正式達成議和協議。
在又邀馬李二人,在盛京城中住了兩天後,皇太極纔給明廷使者團一份厚賞,並派人護送他們回國。
送走明廷的使者團後,皇太極立刻在崇政殿中,召集一衆文武勳臣,包括那正駐兵在瀋陽城外的俄羅斯帝國督軍戈洛文,一道在殿中商討接下來,要如何開始對李嘯這個魔頭,要如何開始對唐軍進行全面的進攻與剿殺。
崇政殿間,皇太極端坐龍椅上,他環視了一圈滿朝文武,朗聲道:“各位,現在我大清已與明朝正式簽訂議和協定,兩國之間,再無兵戈紛爭,我大清現在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全心全意對付那該死的李嘯了。那我軍接下來要如何行動,還請各位暢所欲言,各抒已見。”
皇太極的話音剛落,在宴會中受了一肚子氣,到現在還耿耿於懷的多鐸,立刻第一個跳出來,大聲說道:“皇上,這還有什麼可討論的。請你下令吧,着臣弟率國中十萬精銳,殺奔山東,襲了此獠老巢,砍了這狗賊的腦袋,方解吾恨!”
多鐸此話說完,殿中卻是一片默然。
多爾袞走出列來,向多鐸搖頭說道:“多鐸,你忘記了上次我等入關時,一路所向披靡,卻在濟南造遇慘敗,以致數萬兵刀折損其中,嶽託,尼堪等宗室大將皆死於李嘯之手了麼?這山東之地,在上次入關之後,李嘯現在又已經略整治了數年之久,其防備可謂愈發精密周全,固若金湯。你冒然率軍前去,只怕還真會重蹈上次入關的覆轍。”
“睿親王說得對。多鐸,就算你要去山東攻打李嘯,現在我大清已與明朝簽定議和協定,走陸路已然不成,故只有海路可走,而我大清水師孱弱,如此可運載得恁多軍兵?再退一步來講,就算你費盡周折,用水師分部運兵,但那李嘯的唐軍水師極其強大,我大清水師,根本就不是其對手。依本王看來,極可能我軍還在海上行進時,就會被唐軍水師給擊沉,讓我大批精銳軍兵,就此葬身魚腹啊。”代善繃着臉,在一旁補充說道。
多鐸焦躁道:“若不打山東,難道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攻打那唐軍修建在黑龍江入海口的廟街堡麼?”
多爾袞又是搖了搖頭:“不,廟街堡早已修建完畢,又路途遙遠,且有精銳唐軍兵馬駐守,我軍可暫且放過此處。依本王看來,唐軍現在外滿之地,還有一處最爲薄弱的地方可以進攻,我軍若對此地下手,定可大獲全勝。”
“哦,是何處地界?”多鐸眼中閃現亮光。
“海參崴!”多爾袞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