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唐軍監撫司的官員,已經把九江全城的情況,都全部統計完畢。
“稟黃鎮長,全城情況已統計完畢,我軍此戰,共得左軍俘虜三萬八千多人,另俘有左軍拉來的城中青壯約二萬餘人,這些降兵與青壯,現在皆集中在城中廣場上。另在這九江城中,共繳獲黃金八百六十兩,銀子六萬八千兩,糧草五萬五千二百餘石,各類綢緞布匹五千餘匹,繳獲的各類軍械極多,其中長槍……“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聽完監撫司官員的稟報,黃得功臉上猶是平靜,心下卻是十分高興。
看來這九江重城一破,不但拔除了前進路上一個大釘子,另中這城中的降兵與繳獲,亦是相當可觀呢。
可嘆啊,可嘆這左良玉苦心經營此地多年,如今這九江堅城,這大批降兵,以及城中的大量錢糧軍械,最終是讓自已撿了個大便宜。這般造化結局,估計左良玉當初是死活也想不到的吧。
這真是世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黃得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又迅速傳令:“傳本將軍令,立即釋放俘獲的城中青壯,不究其罪,讓他們回家與家人團聚,同時城中四處張貼安民安示,以收攏民心,儘快平靖城中氣氛,讓九江恢復正常秩序。“
“得令。”
”各類錢財糧草繳獲,由監撫司查點後,全部歸公,封藏入庫,然後按軍中將士功勞,分發獎賞撫卹。”
“得令。”
“將城中這三萬餘名降兵,全部收押營中,令其以互相檢舉方式,將其中曾嚴重坑害百姓者,押往城中廣場,當場處決,同時召集城中百姓觀看。本將要以此方式,降伏震懾那些劣跡斑斑的左部降兵,也要讓百姓看到,我軍軍紀嚴明,有過必糾,爲民除害,讓百姓們清楚看到我軍的威望與信譽。“
“得令!”
黃得功又交待了一些事項後,便令全軍入城,分批入駐休息。
唐軍入城時,歡聲雷動,壯闊的軍歌與百姓的歡呼重疊在一處,聲動雲宵。
在降兵們以互相檢舉的方式,選出了三百多名罪大惡極的慣犯後,處決工作正式開始。
很快,城中廣場上,隨着劊子手手起刀落,三百多顆惡名昭彰的左軍降兵頭顱,從鍘臺掉落,象西瓜一般四處滾動。
接着這些頭顱,被唐軍分批掛在四面城頭之上,城中百姓奔走相告,一片高訟的萬歲之聲,良久方息。隨着濃重的夜色覆蓋了九江城,這座白天經歷了唐軍歷史上最爲漫長炮戰的城市,終於復歸寧靜。
而九江城失守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武昌城的左良玉處,當天深夜,便有信使連夜趕到左府上,向他哀哀稟報。
這段時間,剛剛纔爲鄂西局勢消停感覺輕鬆不少的左良玉,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吃驚得險些昏了過去。
“你,你是說,那該死的郝效忠,竟在一天之內,就丟了這九江城?他,他就帶全三萬多降兵,去向唐軍投降了?”
左良玉瞪大眼睛,直視着對面跪稟的信使,臉色慘白,聲音都在不停打顫。
那信使伏跪於地,半天不敢擡頭,嘴巴囁嚅有如兔子,卻又含混地說不清楚,只是不停地點着頭。
左良玉象一截失重的木頭一般,重重跌坐在虎頭椅上,瞳孔散大,一時間,倒彷彿猝斃了一般。
他孃的,天底竟有這等事!
這城池堅固重兵固守錢糧充足的九江城,這座自已苦心經營自認爲固若金湯的東南重鎮,怎麼竟會在一天之內,就落入唐軍手中,這,這簡直是莫名的恥辱!
“寧南侯,寧南侯,你……”
下面的信使見左良玉有如失魂了一般地呆坐,忙一迭兒地顫聲輕問,才讓左良玉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漸漸回過神來。
“你且說說,唐軍是怎麼能一天時間裡,就拿下這九江城的。”左良玉直直地瞪着他,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信使一聲長嘆,便擇重要之處,把九江城淪陷之事,向其簡要說明。諸如出城突擊的騎兵如何盡數被唐軍射殺,那九江城牆又如何被唐軍兩番重炮轟擊給攻破,接着唐軍如何全軍揮師入城,又如何用三段擊式火銃打放消滅了大批守軍,終於徹底打垮了守軍殘存的戰鬥意志,最終只能無奈向唐軍投降等事,大概地向左良玉講了一通。
左良玉聽完這個真實而悲慘的故事,竟忍不住又渾身哆嗦,他眼中滿是驚懼,臉上的橫肌條條顫動,最終竟是哇的一聲,一口老血從嘴中狂噴而出,污得衣襟與地面一片狼藉。
而他本人,則是頭顱重重後仰,砸在虎頭椅頂端,瞬間昏迷了過去。
見到這湖廣之主左良玉,竟然在自已氣昏了過去,信使驚駭地大叫起來,廳中頓是一片驚慌。一衆僕從聞聲而入,急急上前,把個左良玉又掐又弄,好不容易纔讓他悠悠醒轉。
最終一身血污狼狽不堪的左良玉,在衆人服侍下,重新換衣梳洗,一番折騰後,整個人算是恢復了原狀。隨後,有如重病了一場的他,被奴婢攙扶着回到了臥房,讓他躺下好好休息。
左良玉雖躺牀上,心情卻依然十分煩躁,他連連揮手叱責,將一衆惶惶不安的僕人統統趕走,然後獨自僵臥孤牀,有如一具殭屍一般,在牀上一動不動。
巨大的恐懼與無盡的悲涼,緊緊地包裹住了這位南明四大倚柱之一的寧南侯,讓他在牀上,象中了瘧疾一般不停地打顫。
怎麼辦?
現在九江重鎮丟失,這整個東南防線,已是崩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可以想象唐軍將會有如滔天洪水一般,從這個巨大的缺口洶涌而入。他們一定會立即從九江城水陸兩路,揮師北上,直攻自已的老巢武昌。
而可悲的是,現在自已手中的全部精銳兵力,皆分別派往了東邊防線與鄂西之處,整個武昌城守備薄弱,兵力不足,倉促之間,亦難集結更多部隊來保衛武昌,若唐軍大舉襲來,自已將何以擋之!
難道,自已只能就這樣束手待斃了不成?
要是自已若是落入唐軍之手,對自已這個再無作用的降將,他們又會怎樣地糟踐自已,這樣可怕的情景,根本就不能過多想象。
想到這裡,左良玉臉上冷汗涔涔,他猛地打了一個冷顫,又從牀上彈地坐起。
不行,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
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現在的危機!
左良玉乃是多年廝殺,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戰將,他在這般恐慌狀態中持續了一陣後,漸漸冷靜下來,便開始想着,到底要如何爲自已尋找出路與解決方案。
他快步走出臥房,立即下令:“快,快去傳監軍御史黃澍,讓他來客廳見本侯。”
“是。”
很快,那身着便裝面容瘦長的黃澍,在家僕的帶領下,快步來到了左良玉客廳之中。
黃澍,字仲霖;徽州人,丙子舉浙闈,丁丑登進士;授河南開封推官。以固守功,擢御史,因得罪馬士英,被勒令巡按湖廣;以監左良玉軍。
不過,此人極善鑽營,來到湖廣後,迅速與左良玉交好,且被左良玉引爲心腹,甚是信重。在左良玉吞併湖廣的過程中,黃澍多爲其出謀畫策,深得左良玉信賴。故而現在這危難時節,首先就想到,要請他過來緊急面議。
昏黃的燭光下,左良玉一臉愁容地盯着這個自已最爲信賴的心腹,心下卻苦澀莫名。
“寧南侯,你深夜喚在下前來,卻是所爲何事?”黃澍見左良玉神情不對,一臉晦敗之色,不覺內心揪緊,急急發問。
左良玉一聲長嘆,便把那九江城,如何在一天之內迅速失守,九江守將郝效忠,又如何舉城歸降之事,向黃澍簡略地說了一遍。
“仲霖,現在九江城破,東南門戶洞開,本侯深恐唐軍接下來,將會水陸兩路長驅直入,直取武昌。而現在我軍重兵皆調派邊境,武昌兵力不足防備薄弱,如防抵擋得住唐軍攻擊!於今之計,本侯究竟該是戰是和,是守是走,還望先生教我!”
左良玉說完這段話,又是一聲長嘆,竟忍不住雙目含淚。
而這位他最信重的謀士黃澍,在聽完左良玉的這番話,亦是被這個勁爆而可怕的消息,給深深震懾住了。
一時間,他半張着嘴,神情震怖,久久沒反應過來。
不是吧?!、
這防備如此周全,兵精糧足的九江城,都被唐軍在一天時間裡迅速攻克,那放眼湖廣,還有何處城池,可以抵擋得住唐軍這般兇猛的攻擊呢?
見到黃澍一副呆怔模樣,左良玉不覺心疑,遂沉聲道:“先生怎麼了,何故半天不出聲?”
黃澍聽此責問,才一下子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整個人彷彿一下失了精神,連目光都有種莫名的黯淡。
“寧南侯,恕在下直言,現在的武昌城,已是斷難守住了。”
“啊?這……”
“寧南侯,依在下看來,非但武昌城守不住,更可怕的是,整個東邊,從麻城到宿松一帶的防線,都會就此崩潰,徹底完蛋啊。”黃澍咬了咬牙,一臉沉痛地說出了自已內心的真實想法。
左良玉痛苦地長嘆一聲,繃着臉直視對面的黃澍,沒有說話。
黃澍擡起頭,直視着左良玉投來的如刀眼神,顫聲繼續道:“現在九江一失,唐軍非但可以直攻武昌,另外,他們還有更可怕的一條線路,那就是,在一舉奪取武昌後,再從武昌東攻我東邊防線。那麼,在唐軍東西兩邊聯合夾擊下,我東邊十餘萬守軍,必會登時立潰,整個東邊徹底失守,再無任何挽回餘地,此爲必然之事也。”
左良玉聽到這裡,牙關緊咬,臉上的橫肌在不停顫抖,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
“那依先生之見,本侯卻該如何是好?”這句話,左良玉聲音很低。
黃澍沒有吭聲。
左良玉一愣,以爲他沒聽清楚,遂又問了一遍。
黃澍一聲長嘆,“黃某想知道,左侯現在,究竟是想戰,還是想和?”
左良玉聞言,又是渾身一顫。
他皺起眉頭,目光有如把兩把鋒銳的刀子一般,直戳在黃澍臉上。
“依先生之意,你說的想和,估計是要讓本侯去向那賊廝李嘯投降吧。”左良玉冷冷一哼:“本侯好歹也是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人物,若要本侯去向這卑賤之賊屈膝投降,那還不如將本侯一刀宰了來得痛快些!告訴你,本侯哪怕戰到一兵一卒,亦要與那賊廝李嘯對抗到底!”
黃澍臉現尷尬之色,他吶吶回道:“寧南侯不負氣節,願與李嘯繼續對抗,在下十分欽佩。若寧南侯執意對戰下去,那倒也不是無法可想,依在下之見,有一丟車保帥之策,應可趕緊使用。”
“哦,你且詳細說來。”
“寧南侯,現在唐軍初下九江城,好歹要休整數日,那我麼就利用這個時間差,立即從武昌城中急急撤走,一路徑往湖廣南部的湘西南一帶撤去,最終憑藉此處山高林密,地形複雜的優勢,與唐軍長期周旋對抗,方爲可取之策。”
“啊?若如此,豈非是要我軍將整個湖廣大部,皆要拱手儘讓於唐軍了麼?這可如何使得!”左良玉瞪着雙眼,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如何使不得!”黃澍急急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寧南侯只要能留下手下兵將,據得存身之地,將來未必沒有興復的機會。況且現在唐軍若要據佔整湖廣,兵力亦會不足,必不能對我軍窮追猛打。那這段時間,正好容我等在湘西南之地徐圖恢復,將來究竟如何,到是尚未可知呢。”
見左良玉陰沉着臉,一副十分不樂的模樣,黃澍心下暗歎,卻又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我等撤走之際,寧南侯可緊急傳令東邊防線的金聲桓與王德仁兩將,令他們表面虛張聲勢,作出要與唐軍決一死戰的模樣,但暗中卻是要迅速作好撤退準備,儘快把這十餘萬精銳兵力撤往湘西南。當然,那在鄂西的左公子,也要儘快通知,讓他帶領鄂西的十餘萬精銳,全部撤往湘西南。以在下看來,只有如此,方可保全實力,以圖東山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