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馬吉翔一行人,跟着變牙簡一路西行,跋山涉水,總算在數天後,就順利到達緬甸的王都,阿瓦城。
阿瓦城,是緬甸歷史上歷史最爲悠久的都城,無論是撣邦王朝,還是東籲王朝,抑或將來的貢榜王朝,都是以此城爲緬甸的政治中心。
之所以諸個緬甸王朝,都選擇此城爲首都,實在是因爲這座都城的設計別具匠心。它北靠伊洛瓦底江、東依密埃河、南邊和西邊則挖掘運河形成環城水道,造出一個人工島嶼。建於島上的都城阿瓦,交通方便、物產豐富,而且易守難攻,這便宜是緬甸歷代王朝,都鍾愛此地定都的原因。
入到王城後,變牙簡讓馬吉翔一行人先去驛館住下,便先入宮通報。
他入得宮門時,那緬王莽達,人稱彬德萊王,此時正與王后阿杜拉山達黛維一起,抱着最小的王子小那臘代巴,在眉南宮中,一道閒聚飲酒作樂。
聽到變牙簡前來有要事稟報,守在宮門外的太監鄂高,立即上奏,緬王莽達此時心情正好,便令變牙簡立即入眉南宮覲見。
變牙簡入得宮來,立刻將明國使臣馬吉翔等人,想要入朝求見國王,讓那明朝的桂王朱由榔及其手下,得以入緬暫蹕以避唐軍鋒芒之事,向莽達與王后簡略地說了一遍。
聽了變牙簡的述說,緬王莽達與一旁的王后阿杜拉山達黛維,皆是大吃一驚。
“你是說,現在那明國的桂王朱由榔,已被唐軍逼得走投無路,乃至想到我國中躲避,以求暫且保命,免受那唐軍追殺,是這樣的麼?”莽達尚未發言,一旁手抱王子的王后,已低低地向變牙簡發問。
“稟王后,正是如此。”變牙簡急急回道:“現在朱由榔困守雲南永昌孤城,形勢十分危急,已是難以持久。故他思來想去,只有暫來我國中避難,方爲保命之道。也正是因爲情況緊急,他纔派了他手下的親隨太監馬吉翔等人,作爲入緬使者,晝夜兼程地前來我國,想要先行拜會國王陛下。”
變牙簡說完,國王莽達與王后二人,不覺下意識地互相對望了一眼。
莽達年過半百,鬚髮花白,那黎黑的臉上,道道皺褶卻是漸漸緊湊,有如一朵風中菊花。他不停地捋着鬍鬚,眉頭緊皺,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國王莽達沒說話,旁邊的王后卻又一臉慌張地說道:“那如何使得!陛下,這朱由榔萬不可收留!我聽聞明朝國中,那唐王李嘯勢力最大,橫掃其他的明朝勢力,卻是有如明朝的隱形皇帝一般。這樣厲害的人物,只怕將來最終會一統明朝天下吧。那這桂王朱由榔,若是逃至我國,只怕會引起緬甸與中國的糾紛,這樣的話,豈不是會給我們國家,帶來不可預測的可怕災難麼?”
王后的話語說完,旁邊的莽達卻是一聲輕嘆,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他對王后說道:“王后,事情當不至此。你知道,我緬甸與那明朝,乃是藩屬關係,現在宗主國的宗親有難,欲來投我國,我國卻是有義務加以收留,不好明加拒絕。再說了,那朱由榔勢窮來投,其下屬官員與兵馬,必是十分有限。估計明朝的唐王志在天下,也不會再對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來個耗時費力的跨國追殺。”
“陛下說的是,朱由榔已然失勢,那唐王李嘯志在明國,確實沒必要對這逃往我國的喪家之犬,再繼續窮追加猛打。”變牙簡在一旁急急插話:“而且,在下在想,那朱由榔此番來投,必會攜帶其多年蒐括的全部財物。他的一衆部下,必會將全部的身家財寶,帶到我緬甸境中,到時候,他們的這裡金銀財寶……”
“咳,咳。”莽達用輕咳聲,打斷了雙眼放光的變牙簡那一臉期盼的描述。
“變牙簡,你這個人,怎麼如此愛財。明朝人有句話說得好,君子好財,取之有道。朱由榔既是勢窮來投,我等豈可顯出如此貪鄙之相,豈不大失氣度?以吾看來,還是要略盡地主之誼,讓他在緬甸得以暫時安居便可。如此一來,既可彰顯我緬甸容人氣量,以盡藩屬之責,又可讓朱由榔等人視我緬甸爲最後的堅實依靠,從而對我等感激涕零。而且,將來那朱由榔萬一真有機會能返回雲南,重新成爲明朝的實權藩王,那他一定也會對我國感恩戴德,將來我國與雲南的貿易交往,卻是更要方便得多。這將來的種種好處,豈不是遠遠超過他所帶的這些財物寶貨了麼?”
莽達斥責的話語,讓變牙簡臉現愧色。他雖心下猶有不服,卻也不得不在表面上連連認錯。
莽達說到這裡,頓了下,又向變牙簡說道:“那馬吉翔等人,現在何處?”
“稟陛下,他們今天剛到阿瓦,我已安排了他們前去館驛入住。”
“哦,那你下去告訴他們,吾已允許他們主使與副使二人,明天入朝覲見。”莽達淡淡道。
“是,那在下這就下去傳達。”
次日上午,緬王莽達在王宮正殿,正式接見主使馬吉翔與副使楊在二人。
“明國桂王使臣馬吉翔,得見天顏,何其幸甚。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望着伏跪於地的馬吉翔與楊在二人,這兩位來自天朝上國的使臣,竟這般言辭卑切,大行其禮,莽達心下既得意又感慨。他一聲輕咳,示高一旁的親隨太監鄂高,令他們起身說話。
“二位使臣,你等出使我國,卻是所爲何事啊?”二人起身後,莽達斜倚靠背,淡淡說道。
“稟國王,我等是奉明朝桂王之令而來,只求能在貴國暫住一些時日,……”馬吉翔隨及將朱由榔想要前往緬甸之事,向莽達簡略地說了一遍。
馬吉翔察顏觀色,見莽達似乎並未顯出爲難之色,遂又急道:“陛下,爲表誠意,桂王還特備了一車金銀器物爲見面之禮,區區心意,還請望陛下笑納。”
他說完之後,又畢恭畢敬地從懷裡掏出桂王朱由榔的印信,交給一旁的太監鄂高。
鄂高轉呈莽達覽閱,那莽達精通漢文,大致看完後,淡淡一笑,便向馬吉翔楊在二人說道:“桂王之信,倒是懇切。想來我國與明朝,亦有藩屬之誼,如今他既有難,又誠心相求,吾如何可見難不救。這般吧,你回告桂王,說他這般請求,本王允了。”
“多謝陛下!陛下真是深仁厚德的仁慈之君,我們不勝感激!在下在此,代桂王向陛下謝過了。”聽到莽達開口允許,馬吉翔一臉喜不自勝,迅速拱手致禮,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料,那莽達輕咳一聲,又道:“只不過,因爲敝國乃是小邦,容納有限,他隨行的一衆人馬,卻不可太多。尤其是,除了少許貼身護衛外,不可再帶任何兵員前來,你可記住了?”
原本一臉喜色的馬吉翔,聽到這裡,臉上的笑容,頓是僵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那桂王只帶貼身護衛與一衆隨從,卻不帶任何兵馬,這,這一到了緬境,豈不是任人宰割?!
馬吉翔身體發顫,他盯着自已那侷促不安的腳尖,額頭開始滲出涔涔細汗。
“怎麼了?吾這般要求,貴使可是不願?”見他這般模樣,莽達立刻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桂王既然只是想在我國避難,那隻帶貼身護衛與一衆官員隨從,已然足夠。他若還要帶大批兵馬前來,那吾不免要想,這桂王來到我緬境,到底是避難呢,還是想要趁機謀奪我緬甸的土地呢?”
聽到莽達說出這般已然隱帶殺機的話語,馬吉翔不覺渾身一顫,一時間,他心下焦急又言辭不達,嘴脣象兔子一樣囁嚅着,卻說不出話來。
倒是一旁的楊在尚是清醒,見馬吉翔一時失語,遂立即拱手答道:“陛下多心了。我等本是前來貴國避難,安有謀奪貴國土地之卑鄙想法。想來我等回稟之後,桂王定會聽從陛下之意見,這多餘的兵馬,桂王當決不會帶,請陛下大可放心。”
見楊在反應尚是敏捷,回答還也得體,莽達滿意地嗯了一聲,便揮了揮手道:“好吧,桂王入緬之事,就先到這裡了。你等復與我方主事大臣變牙簡,一道商議入緬細節。議好後,立即返回雲南去回稟桂王吧。”
馬吉翔與楊在二人,連忙齊齊拱手:“多謝陛下!”
莽達隨後退朝,馬吉翔與楊在二人,亦稱喏而退。
這二人不知道,在他們的背後,有一雙陰鷙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臉上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個人,便是緬王之弟莽白。
這個莽白,乃是在正史上十分有名,最終殺兄屠侄,成功謀奪緬甸皇權的梟雄。
方纔聽了莽達與馬吉翔等人的會話,莽白在心下,其實是十分不贊同讓桂王朱由榔等人入緬的。
因爲他知道,現在朱由榔已是唐軍正在追逐的獵物,他若逃到緬境,極可能會把戰火從雲南帶到緬甸。這樣一來,緬甸國中必定大亂,這是他所絕不願意看到的。
更何況,現在的他,其實一直在緊鑼密鼓地籌劃造反事宜,日日都與妙瓦底侯內謬山覺大將等親信部下,商議要如何攻打皇宮,奪取王位一事。他這般謀劃,正是需要國境寧靖周邊安穩,這樣才能讓自已順利起兵奪權,纔不會因此而橫生枝節,徒遭外國干涉。
故而,聽到方纔馬吉翔等人的談話,莽白大爲吃驚。只不過,他還來不及反對與勸諫,那緬王莽達已答應了馬吉翔的要求,聖言一出,莽白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只不過,他又暗暗想到,朱由榔等人就算逃到緬境,那唐軍想要入緬追殺,只怕也不會那麼快。
那麼,等自已造反成功,便將朱由榔等人全部擒殺,將頭顱送歸明朝,呈送給唐王李嘯。那當可成功地平息唐軍之怒,讓他們不至於發兵攻打緬境。
至於朱由榔等人帶來的財貨麼,嘿嘿……
想到這裡,莽白的臉上,隱隱泛起一絲冷笑。
而在退朝之後,馬吉翔與變牙簡一條條地商議了桂王朱由榔入緬的相關細節與程序。在經過了兩個多時辰的詳細商談後,總算最終達成了一份具體的入緬協議。
這份協議的主要內容爲,朱由榔只可帶其自已的家屬,以及僅有二十人的衛隊,並只能帶不超過一百名的下屬官員前來緬甸定居。而這來隨從與官員,皆不得帶超過五人的家屬。
朱由榔一行人自入緬境後,包括其衛隊在內,所有武器皆要全部上交,不得私留,以免有人持械生亂。然後,由緬甸派兵,一路從邊境護送他們,安全到達阿瓦城。
到達阿瓦見過國王之後,朱由榔他們可在阿瓦城隔江相望的實階城“親漂杏”(信妙辛)佛塔附近,自行修造房屋定居,緬甸君臣不加干涉。
馬吉翔楊在二人談妥細節後,便與其弟馬雄飛一起,帶上那數百人的衛隊,一道回返雲南。那變牙簡則安排兵馬,一路護送其到中緬邊界。
馬吉翔等人入得銅鐵關,進入明境,立刻馬不停蹄,直駛永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馬吉翔等人剛入永昌地界,便有探馬緊急來報,來唐軍已成功剿滅沙定洲部土司兵馬,正驅馳大軍,一路趕往永昌。
唐軍一路西行,過昆明,楚雄,蒙自,在經過了十八天的長途跋涉後,一路跋山涉水,繞走煙瘴,終於就要進逼永昌府城下。
得到消息的朱由榔,大驚失色。
雖然他在心下早有準備,知道那沙定洲部絕對強撐不了多久,就會被唐軍擊潰覆滅,但他還真沒想到,唐軍消滅這雲南第一大土司沙定洲部,竟會如此之快,簡直可謂是風捲殘雲!
怎麼辦?
現在唐軍終於來到滇西,不日就要兵臨永昌。以唐軍的強大兵力,攻打這險峻之城永昌,哪怕就算會有所波折,卻也不會比消滅沙定洲部難太多。
那自已若是不想在永昌與城同殉的話,除了儘快逃緬之外,真的再無其他辦法可想了。
就在這時,朱由榔聽到馬吉翔率衆歸來,簡直有如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下十分歡喜,立即下令在客廳接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