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五萬餘名左軍兵馬,僅有約三萬餘人的主力部隊,得以安全撤走,匆匆消失在夜幕深處,總算保得一條性命。
而留下來阻敵的軍兵,可就命運悲慘得多了。
據唐軍監撫司文官統計,左軍共有近五千餘人皆被唐軍宰殺,整個戰場上,被那從雲幕中剛剛探出來的淡淡月光映照,可以隱見屍橫遍野,血流滿地,死人死馬橫七豎八,一眼望去,觸目驚心。僅有不到三千人,僥倖成了唐軍俘虜,保住了性命。
連綿的歡呼聲,有如滾滾春雷,響徹原野。
親自上陣衝殺的唐軍主將祖大弼,收了騎刀,又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氣喘吁吁的臉上,既得意又莫名遺憾。
可惜啊,雖然在此戰中,順利打敗了王德仁的留存兵力,不料,卻還是中了這廝的丟車保帥之計,讓他得以率三萬餘衆的主力西撤逃走,真是甚爲可惜。
更可恨的是,因爲夜色昏沉,月光不明,自已的手下軍兵尚不熟悉夜戰,故無法前去追擊,只能坐視王德仁他們逃遠,真是殊爲可憾。
祖大弼長嘆一聲,下令全軍迅速打掃戰場,與此同時,他在一衆護衛的簇擁下,一路直行,從東門進入麻城之中。
進得城來,麻城之內,左軍早已撤了個精光不剩,各個錢糧軍械倉庫,也早已搬走一空,空空如也。一眼看去,整個城池,行人跡絕,空空蕩蕩,倒如一座死城一般。
祖大弼狠狠一拳捶在大腿上,心下的懊恨,簡直難以言表。
他孃的,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當初就該狠狠地揍王德仁這廝便是了。
又是一聲長嘆後,他便迅速把打跑王德仁奪取麻城的之事,令手下文官簡略寫了封信,便立即派出信使,送去宿松城外的唐軍第六鎮大營,交給第六鎮鎮長劉國能。
祖大弼的稟報,終究還是來晚了些。
因爲僅在一天後,劉國能就收到手下哨騎急報,說現在宿松一帶的敵兵,忽然哨騎十分少見,卻是不知何故。
劉國能聞報,頓是心下大疑,他略想了想,便親自帶着一衆護衛出帳探察,一路向宿松縣城疾馳而去。
果不其然,往日裡星星點點可見的敵軍哨騎,到了此時,已是蹤跡全無,劉國能心下暗道不好,隨即率兵猛趕到宿松縣城之下,用千里鏡仔細觀察城牆上的守兵之後,他的心頓是猛地沉了下去。
他發現,這城牆上的守兵,軍姿不整,神情木訥,很多人更是盔甲都沒有,只是拿着個旗幟歪歪斜斜地站在城牆上,一副了無生氣的模樣。
靠,這哪裡是左軍的士卒,分別都是些臨時拉來湊數的城中青壯罷了。
可見,金聲桓那廝與其手下近十萬軍兵,早就在這一兩天裡,撤了個乾乾淨淨了。他們這些天虛張聲勢作出要進攻的姿態,暗裡卻是以退爲進,悄悄地撤兵回武昌,倒是完是出乎了自已意料。
劉國能暗歎道,真沒想到,老子久徵慣戰,什麼場面沒見過,如今過於謹慎,竟然中了金聲桓的金蟬脫殼之計,真是令人遺憾!
他再不猶豫,隨即揮師東進,這由城中青壯駐守的宿松城,亦不抵抗,立即開門歸降,但是免去了一場刀兵廝殺。
入得城來,果然宿松與麻城一樣,敵軍早已撤走,僅剩空城一座,又讓劉國能爲之嗟嘆不已。
就在劉國能拿下宿松城後不久,他便同時收到了,唐軍第九鎮拿下九江城,以及祖大弼攻下麻城的戰報。
劉國能喟然長嘆,爲自已錯失了追殲金聲桓部的機會而痛惜,只不過,當他看到黃得功信尾之話語時,卻又不覺雙眼放光。
原來,黃得功在信中向他說道,就在攻下九江城後,他便立即得到李嘯的飛鴿傳信。李嘯在信中,對黃得功的第九鎮兵馬,提出了新的要求。
李嘯要他們攻下九江城後,不要休整,立即全力北進,也不要首先去攻打武昌,反而是要全軍掉轉頭來,與劉國能部一道夾擊從東線撤回的金聲桓與王德仁部兵馬。
李嘯在給黃得功的信中,明確說明,現在九江已下,那武昌城中的左良玉已成驚弓之鳥,他只要不想丟掉老巢武昌,那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收縮兵力,放棄東線,從而全力退保武昌。
所以,他要求唐軍第九鎮兵馬全力出擊,希望能在金聲桓王德仁他們回撤到半途之際,就在路上截住他們,與唐軍第六鎮兵馬合力夾擊,將他們徹底消滅。
劉國能看到這裡,原本懊喪的臉上,頓是浮起了一絲難得笑意,雙眼之中,亦滿是熠熠光彩。
他立即傳令,僅留行動不便的火炮部隊與部分輔兵守城,讓包括祖大弼的丙營在內的全鎮兵馬,即刻西行,一定要儘快地攔住金聲桓與王德仁的撤退兵馬。
劉國能知道,如何真能如李嘯構想的計劃那般,將金聲桓與王德仁部全部十萬兵馬,皆圍殲在武昌城外的話,那將來進攻武昌的戰鬥,將會變得輕而易舉。甚至更樂觀的情況上,左良玉在唐軍兵臨城下的巨大壓力下,極可能會不戰而降。
一場與時間賽跑,緊張又盛大的圍獵,就要開始了。
在劉國能指揮唐軍第六鎮兵馬,正揮師西進之際,此時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正指軍手下總共四營兵馬,分成水陸兩路,齊頭並進一路向上遊的黃州府包抄而去。
黃得功在收到李嘯來信中,便立即按其計劃開始北上攻擊。他只留了下了自已的第九鎮丙營兵馬駐守九江城,其餘的第九營甲乙二營,以及支援的唐軍第八鎮甲乙二營,分別從水陸兩路向北進發。
其中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率部從水路進攻,唐軍第八鎮鎮長劉澤涵率部從陸路進攻,兩軍齊頭並進,約定在敵軍後撤的必經之地黃州府外,再度集結。
兩天後,金聲桓率領其下六萬餘人的兵馬,一路西撤,過黃梅,廣濟,蘄水,總算平巡來到了黃州府城外的巴河外。
望着波光粼粼的巴河就在眼前,看到更遠處的黃州府城那模糊的輪廓,金聲桓心下,頓是稍覺安慰。
他孃的,這炎炎夏日,自已與一衆部下,有如喪家之犬一般,一路急急西逃至此,兩日裡不眠不休地急行奔走,這人與馬皆是疲憊不堪。好在全軍士氣幾近谷底之際,自已與手下的六萬五千餘人的兵馬,總算順利到達了這離武昌極近的黃州府了。
“各位兄弟,休辭勞苦,全軍再把勁,速速前進,渡過巴河,直入黃州府,就在當地休整半日,便徑返武昌。”
金聲桓抹了一把滿臉的汗水與泥漬,衝着旗幟散亂萎靡不振的軍伍大聲喝喊,給疲憊不堪的他們來了一番最切實際的鼓舞。
整個軍伍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算是給這位主將的一點敷衍迴應。
六萬五千餘兵馬,浩浩蕩蕩,一路向巴河上的木橋行去。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全軍埋頭前進,準備渡河之際,忽聽到黃河府西邊,遠遠傳來微弱的喧譁聲。
主將金聲桓的臉色,瞬間大變。
他知道這黃州府城,位於巴河與長江交界之處,這黃州府城的東邊傳來這些大片的喧譁聲,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唐軍的部隊,終於從長江上趕來了。
金聲桓的預料沒錯,就在他們的部隊剛剛從蘄水向巴河行進之時,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親率水路的兩營兵馬,從黃州府的長江東岸,登陸下船。
與此同時,從陸路出發的兩營兵馬,則是正從後面逼進蘄水縣城,其意爲包抄金聲桓的退路,準備與水路的兩營兵馬一齊合力夾擊金聲桓部,將他們全部消滅在從浠水到巴河一帶的江漢平原上。
金聲桓迅速地看到,黃州府東邊的地平線上,遠遠地翻涌出一道淡淡黑線,那黑線一旦出現,就立即越變越粗,越變越長,漸漸地,有如魔術一般,在其中變出了無數的旗幟與兵馬,正吶喊着向黃州府奔行而來。
見到這般情形,竟真如自已所預料的那般,金聲桓臉色大變,冷汗從額頭涔涔而下。
“快!全軍儘快渡河,迅速進入黃州府,再憑城固守,與唐軍決一死戰!”金聲桓用一種幾不成聲的語調,向正向那木橋奔行而去的手下軍兵大聲下令。
“得令!”
一衆手下軍兵,聞得主將此令,原本鬆散懈怠的隊伍,爲了保命,頓是有如打了雞血一般,紛紛向那座窄小的木橋急急奔去。一時間,那窄小木橋的入口,敵軍紛擁如堵,秩序一片混亂。
敵軍一片混亂,狂奔而來的登陸唐軍,卻是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徑處朝遠處的黃州府城直衝而去。
衝在最前頭的,便是三千餘名唐軍騎兵,他們有如一路狂飆一般,直衝黃州府城東門,嚇得黃州府城的守軍,趕緊把吊橋拉起,緊閉大門,再不敢等東邊的金聲桓部兵馬進城了。
金聲桓從千里鏡中看到這一幕,心頭的懊恨,何可言說。
現在黃州府城畏敵關門,自已想徑自退入黃州城的想法完全破滅了。
於今之計,也只有等全軍過河後,復與唐軍在黃州府城之下大戰一場,等打敗這些登陸攻來的唐軍後,方可再進行下一步行動吧。
只不過,現在這些手下,士氣低迷,秩序皆無,他們會是這些突如其來的唐軍對手嗎?
金聲桓心下完全沒底。
他只能寄希望於這些遠道而來的唐軍,是與自已手下軍兵一樣疲憊鬆懈,使得自已可憑兵力優勢而獲勝。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不多時,從江邊上岸的唐軍,已然全軍奔赴黃州城外,密密麻麻的槍兵與盾兵,還有大批的輔兵,把整個黃州府城圍得嚴嚴實實,倒似密不透風一般。
而唐軍一旦完成了對黃州府城的包圍,其中的騎兵、火銃手、以及重甲橫行步兵,則是組成了一個嚴密整齊,又行動有序的密集戰陣,向那巴河上的木橋樑快速行來。
看到這局勢變化如此之快,唐軍的陣勢又這般逼人,金聲桓的臉色,變成一片顫抖的慘白。
久經戰陣的他,當然看得出,其實唐軍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在把黃州城給團團圍住,下一步,便是要全力消滅自家這些正拼力擠過橋去的自家軍兵。對於唐軍來說,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給自已來一個半渡而擊。
如果唐軍能成功做到這一點,對於金聲恆手下這支士氣低迷鬥志全無的軍隊來說,簡直是堪稱致命的打擊。
而唐軍這般氣勢,如此有序,如何會是與自家軍兵一般萎靡不振不堪一戰,自已先前的幻想,何其可笑。
眼見得自家軍隊的先頭部分,已有近兩千人匆匆擠過木橋,而唐軍的組合戰陣也越行越近,金聲桓臉上的冷汗,又是有如豆子一般滾落。
不行了。
不能再繼續過橋了。
唐軍已經攻了過來,再這樣一片混亂地強行過橋,只會讓自已的一衆手下,真的成了被唐軍半渡而擊的對象了。
這簡直就是必敗之局啊。
不行,一定不能讓這樣的局面發生!
金聲桓不及多想,立即顫聲對身旁的傳令兵大聲下令道:“速速鳴金,令全軍退回,就地憑河結陣,對抗唐軍!”
“得令!”
很快,鳴金聲大作,尖銳刺耳的金屬敲擊聲,象老鴉高叫一般,盤旋在每個左軍士兵耳旁,讓每個左軍的臉上,都浮現起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回事?
怎麼會在這關鍵的過河之時,又突然要退兵了?
這,這簡直就是開一個可怕的玩笑。
特別是那些已過了浮橋的兩千餘名左軍士兵,好不容易纔擠過橋來的他們,臉上本來滿是釋然的表情,但現在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驚愕。
靠!真他孃的晦氣。
早知道現在又要退了回去,老子當初拼死劉在前頭,好不容易纔率先過了這擠爆肺腑的窄橋,現在又要硬着頭皮重新退了回去,這,這豈非是吃飽了撐的。
不過,無論他們如何在心下痛罵下達撤退命令的主將金聲桓,卻也只能乖乖地依令後撤。
一時間,整個木橋之上,左軍失退失據,前推後搡,情況頓是更加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唐軍的戰陣,已然愈發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