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家族
朱見濬說去就去。
帶着百餘人的護衛,騎着高頭大馬去惲家而去。
剛剛過了毗陵,就看見這一帶的農田水利措施比一剛剛那一片土地強上不少。朱見濬畢竟是在西北主持過水利工程,最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他能看得出來,這一帶很多溝渠都是新挖出來的。
當然了,這個新挖出來的溝渠工程量並不大。
但是朱見濬估計,也要數百個勞力工作大半個月吧。
朱見濬問于冕說道:“武進縣最近有修繕水利嗎?”
于冕搖搖頭說道:“沒有,武進縣令最近也忙着配合我們清丈的。”
清丈土地可以說是而今朝廷最重視的一件事情。所以波及之處,地方官都忙活的四腳朝天,有的想配合欽差,弄出政績來,有的想將自己搞的事情給擺平,將屁股擦乾淨的。
所以縣裡的一些工程也就停了。
比如水利工程。
朱祁鎮多次下令勸農,並號召地方官興建水利,地方上也有很多小工程上馬,原則上只有府縣有財力,上面是不會不準的。
但是大部分縣令做的都是將來清丈的人送走之後,再修水利不遲。
“這是誰修的?”朱見濬說道。
于冕說道:“我打聽過來,就是惲老爺子之前召集惲家各方,大家出前出力,將這一帶的水渠重新修繕了一遍。”
朱見濬心中暗道:“又是惲家。”
不管願意不願意,想與不想,都是一個事實。
那就是大明數百府縣,其實真正管理的並不是百姓,而是這樣大大小小的家族,或者說士紳。
還有縣城這巴掌塊大的地方。
總體上來,而今的土地兼併並不算嚴重,但是縣令依然不可能直接管理幾萬或者十幾萬百姓,只能靠着管理這些家族士紳,由他們代爲管理百姓。
百姓要與官府對話的時候,由這些人去官府說項,而官府有事情要辦的話,也是讓這些人交代給百姓。
這也是爲什麼?朱祁鎮一直培養勳貴集團,但是整體上來說,勳貴集團在面對士大夫集團,依然是弱勢一般。
因爲士大夫所代表,就是這個階層。
是一個皇帝也不可能動搖,只能合作的階層。
幾乎每一個大家族,還是當地的士紳名流都要承擔一些社會責任,或者說公共義務。比如修橋鋪路,修繕水利等等。
在歷史上大明財政進一步崩潰之後,太多的社會責任就讓渡給這些士紳了。
朱見濬距離惲家老爺子所在地方,上店村越近,就越發看到惲家的善行,路邊有很多石碑石刻,說明惲某某在某某年,在某某的幫助之下,出了多少錢,修繕了這裡的道路,又或者修了這個橋等等。
朱見濬還讓侍衛去打聽一般。
這裡姓惲的人已經很多了,自然沒有惲家不好,連一些外姓人,也都說惲家老爺子,仁德仗義,卻是說去年大水的時候,武進這裡也是有水患的。
縣裡面還沒有放糧,惲家老爺子已經拿出惲家的糧食,放糧給百姓,可以說是活人無數,武進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對惲家感激不盡。
朱見濬心中卻很是複雜。
一方面,朱見濬不得不承認惲家的功勞。
在很多方面之上,惲家都幫助過朝廷維持局面,可以說是大明統治天下的得力助手之一。
但是朱見濬同樣看見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裡方圓幾十裡,與其說是大明的,不如說是惲家的土地,或者說就是惲家的,帶地契那一種。
這種地方勢力盤踞,卻也不是朱見濬想要看到的。
別的不說,惲老爺子一聲令下,附近的莊子裡面。拉出幾百上千壯丁,應該不成問題的。
等到了上店村,朱見濬遠遠聽見了讀書聲。
孩童幼稚的讀書聲,在朱見濬聽來分外悅耳。
無他,雖然大明曆代皇帝都是很重視推廣學校,但是大多數政策都是失敗了。
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沒錢。
養活一個讀書人,是需要很多強的,大多數百姓都沒有能力承擔這筆開銷。所以,除卻府縣的儒學之外,朱見濬很少其他學校。
但是就在這裡,朱見濬看到了惲家的學堂。
就在高大的祠堂前面有一排房間,此刻就有人正在教授下面的人讀書,從年齡來看,從五六歲鼻涕都北海沒有乾的。還有大半人高的半大小子。他們讀書進度也不一,全部考老師把握了。
很多人大概習慣後世一個班一個班的教學,但是在這個時代私塾之中,各種年紀的學生摻雜在一起教授,纔是常態。
“貴客何來?”就在朱見濬等人進了村落,在私塾外面停了下來,聽了幾句對論語的講解之後,就有人來問了。
朱見濬可是不知道被多少大儒教出來,在儒學上研究多深入倒是未必,但是卻也能看出來這個教書先生水平並不高。
甚至可以用山野村夫來評價。
不過這也是非常正常的。想想就知道,真正讀書好的人,要麼去做官了,即便不做官,在什麼地方不能安身立命,偏偏來這小小的惲家。
而今的惲家雖然不錯,但畢竟沒有官身。而讀書好的士大夫卻有功名。
朱見濬聽有人來問,回頭見一個駐着几杖的老者問的。
“惲公,這位乃是錢歷事錢大人。”錢濬乃是朱見濬的化名,錢自然是皇后的姓,至於叫歷事,卻是太學生歷事的制度。
按照原本制度,國子監出身的太學生要在六部歷練,就稱爲歷事,也就好像是實習生制度一般。
這也是寇深爲朱見濬編出的履歷。
說是一位朝中大佬的嫡子,在讀書上沒有天分,廕生入監,而今出來歷事,被派到了江南而已。
這也不是完全說謊。
要知道編練黃冊,本就是太學生的職責。甚至因爲這一次清丈田畝工作量很大,有不少太學生參與進去。
只要沒有人較真,一般都能糊弄過去。
畢竟真正有能力較真的人,大多都或多或少知道朱祁鎮的身份,不知道的人,同樣也不會有能力較真。
這裡畢竟是惲家的地盤,整個村子裡面大部分都是惲家人,甚至惲家的祠堂都在這裡。
這樣村子在大明土地上比比皆是,看似暢通無阻,但是村子裡面多一個外人,村子裡面的人立即就知道了。
故而惲老爺子這纔來瞧瞧。
畢竟看着來人一行人高頭大馬,隨從衆多,而且這馬匹都是江南見不到的好馬,看上去比縣太爺的排場都大,惲老爺子哪裡坐得住。
而金幣聽了乃是京城來的官員,更是十二分的殷勤。
對於惲老爺子來說,哪怕是一個七品官,就值得惲家鄭重對待。惲老爺子立即行禮說道:“見過大人。”
朱見濬說道:“老丈何須如此,免禮免禮。”
按理說,朱見濬是官,惲老爺子是民,惲老爺子應該行大禮,但是中國有尊老愛幼的傳統,一般六七十歲的老者,即便是見了官,也是不用跪的。
兩人如此寒暄一陣。
惲老爺子這才引朱見濬進入祠堂之中落座。
惲家祠堂也不是一間,而是兩重院落,後面供奉祖宗,但是前面大廳卻也是家族之中議事所用的。
有什麼大事,惲老爺子也是在這裡召集各房的人,商議出一個對策來。
惲老爺子在這裡接待朱見濬自然是最鄭重不過了。
兩個剛剛落座之後,就有一個小童捧茶而入,上茶之後,卻沒有出來,站在惲老爺子身後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