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上海暫時恢復了平靜,海風帶來絲淡淡的煙霧,市區各處冒出的火光把漆黑染出一塊紅,士兵們疲倦的在瓦礫堆中休息,軍官在火光中挨個檢查各處陣地,支前隊的隊員向各處送來彈藥,搜尋倖存的傷者。
與市區的沉寂不同,外白渡橋的這邊依舊歌舞昇平,只是街上越來越多的難民給這些歌舞增添了一絲悲涼,凌亂的街頭,還有不少學生捧着捐款箱在那些歌舞廳前向路人募捐。車燈閃閃,街上的小轎車緩慢的拉出低沉嗓音提醒人們它的存在。
美國領事館舉行的酒會設在工部局的西方俱樂部,梅悠蘭進去就知道自己來對了,參加今天酒會的除了各國商人和外交人士外,還有大羣穿着各[***]服的軍人。
托馬斯殷勤的把梅悠蘭介紹給一個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這些女人身着漂亮的晚禮服,梅悠蘭一身幹練的西裝套裙在裡面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上海正在發生的戰爭是酒會裡最多的話題,甚至連這些平時不太關心中國政局的夕陽女人這時也適度表現出她們的好奇。
“您居然去過虹口,您的膽量可真大。”一個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脯的年青夫人聽說梅悠蘭居然跑到虹口去採訪,驚訝的用繡扇掩住口鼻。
“哦,夫人,這其實沒什麼,中國士兵的膽量更大,他們能在那堅守陣地。”梅悠蘭隨口敷衍道,眼睛卻滴溜溜的轉向那羣正在高談闊論的軍官。
“梅小姐,您對這場戰爭是怎麼看的?”旁邊戴眼鏡的英國參贊夫人問道。
“毫無疑問,曰本人正在佔上風,只是他們不可能取得最後勝利。”
梅悠蘭的話剛說完,另一位小姐就嘆口氣說:“唉,戰爭真無聊,我倒寧願去聽一場歌劇,可惜沒人能演了,舞廳裡跳舞的人也少多了,唯一的好處,恐怕就是租界多了許多英俊軍官。”
“這場戰爭可不是我們想打的,”梅悠蘭不緊不慢的說,這個小姐臉上慵懶的神色似乎在抱怨,這場戰爭打亂她上街購物的計劃。
“親愛的,不管是誰打的,再過幾個月就會結束了。親愛的,到時我們就可以去蘇州看看了,東方的園林十分美麗。”參贊夫人安慰那位小姐道。
梅悠蘭平靜的說:“夫人,再過幾個月也不會結束,據我所知,中國政斧會抵抗到底。”
“真的嗎?”繡扇夫人睜大眼睛說:“蔣介石委員長決定了?”
“不,我不清楚,不過從我得到的消息看,中國政斧已經作出了決定。”梅悠蘭說完之後忽然在那羣軍人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向夫人們略微欠欠身子:“對不起,史迪威上校在那,我在北平時多虧他的幫助,我必須去向他表示感謝。”
梅悠蘭是在北平認識的史迪威,史迪威是美國駐北平使館武官,梅悠蘭在北平數次得到他的幫助,爲此梅悠蘭非常感激。
“上校,沒想到能在上海遇見您。”梅悠蘭笑吟吟的迎上史迪威。
史迪威顯然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梅悠蘭,他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哦,梅小姐,您也到上海來了,看來熱點地區都能看到您的身影,上海的戰火不是您點燃的吧。”
梅悠蘭莞爾一笑:“您真會開玩笑,小女子哪有那份能耐。我是記者,自然那裡有新聞我就到哪裡,我是來向您表示感謝的,不是爲我個人,而是爲我們這個國家。”
史迪威嚴肅的說:“不用,不用,您應該感謝美利堅合衆國的強大,我在這個國家已經二十幾年了,我熱愛這個國家,能爲他做些事是我非常樂意的。”
隨後史迪威向梅悠蘭介紹在場的軍官們,英國陸戰隊詹姆斯上校、法國分艦隊司令雷蒙、英國武官小約翰、美國陸戰隊中校維格納、比利時領事館武官辛勒爾、意大利武官庫內扎、紐約時報記者邁克、泰晤士報的記者羅根等等。
介紹完之後,梅悠蘭就笑着問:“諸位將軍剛纔談什麼?這麼熱鬧?是上海戰局嗎?”
“對,是對岸的戰局。”史迪威眨巴下眼睛說:“梅小姐,你從北到南走了一遭,您對這場戰爭怎麼看?”
“我”梅悠蘭略有些誇張的指指自己,眼光在衆人臉上流轉,心說我纔沒這麼傻:“你們都是將軍,指揮打仗是你們的專業,我可不敢班門弄斧,我只報道事實。”
“哈哈,梅小姐說的有趣,不過據我所知,所有戰地記者都有判斷,您對上海之戰的前景如何判斷?”美國陸戰隊指揮官維格納笑着說,他在中國有些時間了,對梅悠蘭有些認識,知道她的背景。
梅悠蘭心中有些納悶,按理說她那樣說了,這些人就不該爲難她,這不符合社交禮儀,她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這樣。
“按我說,恐怕會僵持下去,曰本人很難渡過蘇州河。”梅悠蘭決定先試探一下:“不過我可不是軍事專家,只是從記者的角度出發。”
“看來小姐對戰局不是沒有研究。”意大利武官辛勒爾淡淡的說,他的眼中帶着笑意:“不過,您的感情恐怕影響了您的判斷。”
“哦,這怎麼說?”梅悠蘭平靜的問。
“曰本人實際上不需要強渡蘇州河,他們應該加強在羅店或者在金山衛登陸,威脅中[***]隊的側翼,這樣中國人就不得不從上海撤退了。”看來他們此前已經達成一致意見,這次答話的是法國人雷蒙。
“他們爲什麼不這樣做呢?”梅悠蘭故作疑惑的問。
“我看是曰本人的兵力不足,不過,如果上海打成僵持局面,曰本人遲早會發現的。”詹姆斯補充說。
梅悠蘭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判斷,這時小約翰插話道:“中國人應該儘快放棄上海,在上海作戰是愚蠢的,曰本人把他們的整個艦隊都搬來了,中國缺少可以與艦隊對抗的重武器,空中優勢不明顯,在這裡作戰將受到重大傷亡,而且還會把上海打成一遍焦土,這得不償失。”
“是呀,這麼美麗的城市化作焦土,讓人心痛,曰本的行動已經讓九國公約成爲一張廢紙,貴國政斧難道就願意看着曰本獨佔中國?”梅悠蘭平靜的問。
“不,不,梅小姐,事情還沒到那種程度,我可以告訴您,大英帝國不會坐視它的東方利益受損。”小約翰搖頭說,然後以一種神秘的口氣說:“我告訴您一個秘密,除中曰以外的九國公約締約國正在醞釀一項集體行動,它足以影響正在進行的戰爭。”
“是嗎?”梅悠蘭懷疑的看着諸人。
“是有這個意向,不過時間還沒確定。”史迪威說:“但願中國那時候還在抵抗。”
“當然在抵抗。”梅悠蘭不解的看着他:“您認爲中國的抵抗會很快結束?”
“我傾向於中國政斧能抵抗三個月到半年,中曰之間實力差距過大,而且一旦九國公約締約國決定對雙方實行武器石油橡膠等戰略物資禁運,中國的抵抗恐怕會在兩三個月內結束。”詹姆斯上校搶在史迪威之前答道,他是在今年六月才調到上海的,對神秘的東方充滿好奇,而眼前這個顯然受過西方教育的東方美人更有興趣。
“對,我們一致認爲中國會在三個月到半年之內求和。”雷蒙補充道:“中國缺乏打下去的工業和軍事準備,據我所知他的彈藥儲備僅夠用一年,這還是國內戰爭消耗爲標準計算的。”
梅悠蘭搖搖了她美麗的螓首:“先生們,您們去過渝城沒有?”
“我聽說過。”小約翰說:“渝城領事館的馬丁領事曾經提起過,據說是中國發展最快的地區,可那又怎麼樣,一個地區是不能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
“我和您的看法恐怕不一樣,小約翰中校。”托馬斯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我認爲中國如果願意是可以打下去的,能打多久取決於蔣介石委員長的決心。”
“不,不,戰爭有戰爭的規律,不能僅僅靠決心。”小約翰堅持說到:“要說決心,曰本人也同樣有,您說是嗎?羅根先生。”
泰晤士報的記者羅根也是有名的戰地記者,三十多歲的年紀,他剛從虹口曰本佔領區採訪回來。
“僅就這場戰爭而言,我認爲中曰兩國士兵都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勇氣。”羅根思索着說:“不過決定戰爭結局的只有一個國家的總體實力,我認爲如果沒有外部力量的干預,中國將很快戰敗,時間不會超過半年。”
“對,看看聚集在外海的曰本艦隊就明白了。”同爲記者的邁克也表示贊同。
“如果中國政斧向曰本投降,遠東政治軍事格局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梅悠蘭彷彿是個主持,不斷改變談話的議題。
“這是政治家們應該考慮的問題。”小約翰聳聳肩說:“軍人自管獲得勝利。”
“那是個可怕的結果。”史迪威謹慎的斟酌字句:“九國公約變成一張廢紙,遠東平衡將被會徹底打破,而且我們必須看到另一個問題,曰本的步伐是否會停下來,有了中國的原料和人力,曰本的實力勢必更加強大,它下一步是南下還是北上呢?”
南下是針對英美,北上是攻擊蘇俄;對在場的人來說,更樂於看到曰本人北上寒冷的西伯利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