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濂匆匆趕到蔣介石官邸,他早年留學耶魯大學,歸國後在南開大學任教,擔任南開經濟研究所所長,九一八之後,應錢昌照之邀加入資源委員會擔任經濟委員會委員,去年出任新成立的經濟部次長。
今天蔣介石突然召見讓他很是意外,一個陌生的侍衛將他帶到小會議室後,交給他一份文件,然後就默默離開。
“淬廉兄,你也來了。”
何廉擡頭一看卻是原來南開時的同事方顯庭,他連忙問:“你也來了,究竟何事?”
方顯庭揚揚手中的文件:“你看看吧,孔庸之的大手筆,真是一大創造。”
何廉沒有理會他語氣中的譏諷,連忙坐在他身邊,放開文件仔細閱讀起來,文件並不是很長,只有短短的五頁紙,不一會就看完了。
合上文件,何廉閉上眼細細想了下,纔剛剛睜眼,方顯庭的聲音就傳來:“看完了,有什麼感想?”
“這個策略一旦實行,恐怕蘊初他們就要叫苦了。”何廉淡淡的說,這個蘊初就是上海天原化工廠董事長吳蘊初。
“他怎麼會搞出這樣一個竭澤而漁的方案呢?”方顯庭奇怪的問。
何廉搖搖頭,他注意到對面的西裝男臉上快速閃過一絲不屑,見對方面前也放着同樣的文件,知道肯定也是爲同一件事來的,便含笑問道:“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我叫何廉,在經濟部供職。”
西裝男很客氣,欠欠身說:“張厲生,物資局供職,久仰何教授的大名,早就想認識先生,可惜一直沒機會。”
何廉和方顯庭這才知道原來是最近議論挺多的物資局局長,何廉很客氣的問道:“張先生對孔院長的這份計劃如何看呢?”
張厲生沉凝下說:“抗戰以來物資消耗巨大,對物資實行管制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只不過….,過猶不及,這裡面應該有個度。”
“張先生說得沒錯,”方顯庭接口道:“孔院長的方案不客氣的說是殺雞取卵,按照這個方案所有工業廠礦的進口權力都將被禁止,無論是生產原料還是消費商品,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年,內遷廠礦就會陷入困境,甚至停頓。”
何廉連忙介紹說:“這位是經濟研究所的方顯庭所長。”
張厲生又衝方顯庭欠欠身,然後才模棱兩可的說:“方先生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說這裡面應該有個度,不管不行,管得太死也不行。”
何廉和方顯庭更多的是書生,專注在學術領域,張厲生不同,他看過文件後,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孔祥熙想把在物資局上丟了的東西通過這個拿回去,如果實行這個方案,物資局在一定程度將受制於財政部或者他新成立的公司。
明白歸明白,但張厲生卻不知道該怎麼去阻止,自己當上這個物資局局長本就是從孔祥熙手中得來的,雖說不是自己的意思,可孔祥熙不可能去報復蔣介石,只能是自己擔着,若在這事上再得罪孔祥熙,那就把他得罪很了,這個物資局長也幹不長。
何廉正想進一步與張厲生探討,小會議室的門開了,蔣介石在前,陳布雷和陳誠在後,三人一同進來。室內的三人立刻站起來,等蔣介石坐下後,大家才坐下。
“這個方案大家都看過了吧。”蔣介石拿起面前的文件問道。衆人紛紛點頭,蔣介石又說:“戰爭打的是什麼呢?錢和物,現在國家財政緊張,各種物資奇缺,孔院長提出這麼個方案,請大家來議議這個方案是否可行。”
蔣介石的話音一落,會議室內出現一陣寂靜,大家互相看看,陳誠和張厲生就看着陳布雷,陳布雷兩眼平視水波不驚,其實他心裡清楚,今天這個會沒要孔祥熙參加就已經說明問題,但這不能點明,蔣介石還沒有拿下孔祥熙的決心。
“我說兩句,”方顯庭憋不住了:“我一直認爲經濟應該管制,加強政斧干預的力度,特別是在戰爭時期,歐戰時,無論英國還是法國德國,都實行了經濟管制,”方顯庭抓起桌上的文件,揚了下又狠狠的摔在桌上:“但不是這樣的管制,這是殺雞取卵,過去兩年國家財政一直虧空,財政部的方法就是增發鈔票,執行貨幣貶值方針,導致物價大幅上漲,現在又以這個爲藉口,來控制進口,委員長,這會讓大部分企業破產,與我們的目的反其道而行。”
“嗯,”沒等蔣介石開口,陳誠搶先開口:“方先生,我對經濟不是很瞭解,可莊文革不是同樣在管制糧食嗎?他這樣幹爲何你們卻支持呢?”
“莊文革的管制與這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方顯庭雙手做個手勢:“莊文革管制的生活品,而孔院長這個計劃管制的是生產原料和企業的資金鍊,請看,所有外匯由中央銀行控制,進口權力只有財政部纔有,僅這兩條就會讓大多數紡織廠陷入困境。我國的棉花產地在江南和華北、山東,這些地方大都淪陷,工廠遷到川內後,生產資料本就不足必須從國外進口,另外還有橡膠,鋼鐵,汽油,柴油,這些東西都要從國外進口。另外財政政策必須要改,不能再無止境的發鈔票了。”
陳誠小心的看了看蔣介石的臉色,沒發現什麼異常,便笑笑說:“方先生不要激動,我們不是正在商議嗎,方先生,你的顧慮其實沒有必要,爲什麼呢?如果真的是生產資料,可以向財政部申請進口許可證,我相信財政部不會不批。”
何廉伸手攔住方顯庭,平靜的說:“陳將軍,像這種高度壟斷的方式,對實業的傷害隨處可見,管制經濟和計劃經濟的目的是最大的利用國家行政力量對資源進行調配,這種方式要求國家對生產能力和消費能力都有極高的控制,我們現在卻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更何況,這樣高度的壟斷還可能產生另一種副作用,就是[***]。”
一拿到這個方案,陳誠就清楚孔祥熙想幹什麼,他心裡很不滿意,你孔祥熙胃口也太大了吧,想這樣就一口把整個中國實業和銀行吞下去,獨掌進口權,他用腳趾頭都知道孔祥熙會派誰來掌握那家公司,他那兒子不正在財政部嗎?現在何廉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了,他也見好就收。
“畏壘先生,你怎麼看?”蔣介石皺起眉頭,對孔家的某些行爲他不是不知道,心裡也很厭惡,可何廉的暗示卻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便想讓陳布雷出面幫忙。
陳布雷自然心靈神會:“何先生過慮,如果採取這種方式政斧自然會採取措施,這應該是另一個問題,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方案是不是可以實行,方先生已經提出了理由,但目前我們的困難是物資不多,必須進行計劃管理。”
“金融是經濟的發動機,如果把發動機控制下來,這輛車還怎麼跑?”方顯庭反問道,然後換了個口氣說:“相反,莊文革的方式卻很好,我們的物資就好比一盆水,這盆水只有這麼多,用於民用,軍隊就少了,現在莊文革的法子就是控制民用,儘可能讓軍隊多用些,這纔是管制。孔院長的方式是控制生產,這完全是兩條路。”
何廉也插話道:“委員長,這個計劃一旦實施,在短期內會增加國家物資,但長期來看,對實業的傷害將是無與倫比的,這是飲鴆止渴。”
“實際上不能增加物資,只能增加外匯,”方顯庭現在有些平靜了,他冷靜的分析道:“委員長,管制經濟的目的是讓經濟以最合理的方式消耗資源,而不是控制資源的輸入量。更大的危機是,金融上的控制,將會導致企業資金鍊緊張,通貨膨脹加劇,更是雪上加霜,貸款利率,生產過程中的原材料,工人要求增加工資,等等問題就會把企業壓垮,到時候社會問題將變得更加尖銳,導致政斧威信下降,委員長,後患無窮呀。”
蔣介石也不知道爲什麼,以前他總是獨斷獨行,可現在作出決定前,他越來越想聽聽各方面的意見了,連他也沒想過這是爲什麼,還有他不明白,爲何莊繼華作出那麼多石破天驚的事,好像就新聞管制受到參政員們的抨擊,而其他的卻受到他們的絕對支持,難道就是因爲他每次作出決定都要與這些書生們商議的結果?
陳誠悄悄給張厲生遞了個眼色,張厲生知道該自己出面了,他輕輕清了下嗓子:“何先生,方先生,你們認爲該如何管制呢?”
張厲生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你們拿不出辦法來,那蔣介石就只有採取孔祥熙的方案,所以今天要麼你們拿出個行之有效的方案,要麼就採取孔祥熙的方案。
何廉顯然愣住了,他有些惱怒的瞪了張厲生一眼,心說匆匆忙忙把我叫來,我怎麼可能拿出方案來,他正打算開口要時間,不曾想方顯庭卻打開身邊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這份文件就是我們經濟研究所草擬的一個方案,本來打算過段時間再交給委員長,既然這樣,那就請委員長一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