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心裡哭笑不得,他要的防人名帳顯然是兵曹參軍手裡的總賬,所定的時限也只針對倉曹和兵曹兩位參軍。
因爲這兩個雖然是文職,卻掌握着整個平海軍的各類人員登錄、糧餉出入和一應軍器雜物的統計賬冊,這些東西都能夠讓他在短時間內對整個平海軍有個大致的瞭解。
不過這個侯義顯然不可能蠢到分不清他話裡的含義,這份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五團名冊,顯然等同於一份“投名狀”,將自己綁到了新任指揮使的這艘大船上。
陸鴻在腦子整理了一番先前對平海軍的印象,他來此之前便從兵部那裡多多少少了解了一番情況,湯柏的工作顯然也做得頗爲細緻,將平海軍十幾個主要文武人員的資料全部給他看過一遍。
他指着邊上的椅子讓侯義坐下,一面大致翻看了一遍粗糙的名冊,一面等小金子奉上茶來,才道:“侯校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丙辰年生秦州人,表字元良,從前在關中道邊軍,還追隨裴老帥打過吐谷渾,是咱們大周功勳老兵啊,對吧?”
侯義越聽越驚,最後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團校尉都被指揮使摸得一清二楚,那麼劉德海他們的那些爛事顯然是逃不過陸大人的眼睛了,頓時既後怕又慶幸。
他甚至想到,這位新指揮使,會不會是朝廷專門派來整治平海軍的?
年前無緣無故地大量增兵,還把自己的一個團從關中調來,這顯然不是甚麼尋常舉動……
他後怕的是萬一聽信了劉德海的話,跟着那幫人死扛,會是個甚麼後果;慶幸的是自己早早懸崖勒馬,留了幾分餘地。
侯義瞧瞧擦了一把冷汗,矜持地說:“打吐谷渾時職下還是一員小兵,跟着裴大帥搖旗吶喊罷了,哪能談得上甚麼功勞。”
他能夠有幸跟隨大周首屈一指的裴老帥打過那場大戰,可以說是他一生當中最值得自豪的事情了,往常逢人便要誇耀,此刻也不知是心虛還是緊張,說到這件事竟難得地謙虛起來……
誰知陸鴻搖了搖頭,正色道:“侯校尉不用自謙,我記得你接連三場大戰都是排頭兵,取過敵軍十六個首級,還替裴老帥扛過一刀,大小傷十餘處,不論是膽識還是功勞,都絕非等閒!咱們當兵的只要爲國家灑過鮮血,朝廷都是記得的,百姓更不會忘記!”
這番話說得侯義萬分感動,渾身熱血沸騰,只覺這位陸將軍是真正慧眼識英雄的長官,當即一掃先前的卑微態度,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斬釘截鐵地道:“今後職下也爲大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陸鴻
點點頭,道:“不用你萬死,只要你好好帶兵,對得起軍人的職責!”
侯義當即一凜:“職下,遵命!”
陸鴻凝視着他,忽然眼神凌厲起來,一字一句地道:“元良,我問你件事,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地回答——你有沒有參與過他們的事情!”
侯義下意識地縮了兩步,喉結上下滾動,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職……職下沒有,我……我是這次擴軍剛剛調來的,還不到一個月,他們不可能讓我參與的!”
他剛剛纔冒起雄心壯志在這一刻消失地無影無蹤,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如此草率地送上門來……
陸鴻與他對視片刻,眼光漸漸柔和下來,寬撫了他一句:“過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要的是一支能戰敢戰的平海軍,不是一批蛀蟲!”
侯義額頭上冷汗涔涔直下,他心中在不斷地搖擺取捨,最後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咬牙道:“多謝指揮使成全,元良知道今後該怎麼做了。”
陸鴻這才放下心來,道:“很好,明日卯時二刻照常上操,你去罷。”
侯義躬身抱拳,轉身便走,黑夜之中只聽他的腳步堅實有力,漸漸消失在了校場那頭。
陸鴻聽他足聲遠去,便向小金子道:“不會有人來了,早些打水洗漱,明早都隨我掀帳篷去!”
王正一聽有好事可做,興奮地問:“掀啥帳篷?要打架不?”
陸鴻把五團名冊往案上一丟,笑道:“就看侯元良怎麼想了!”
小五子卻憂心忡忡地道:“鴻哥,你剛纔那一陣逼問是不是有些多此一舉了?我瞧他先頭都賭咒發誓了,別把他再逼到那頭去。”
陸鴻搖頭道:“他肯對我賭咒發誓,也會對劉德海俯首帖耳,只有讓他認清了形勢,迫他徹底做出選擇,今後纔不至於兩面三刀——與其讓他在我這頭搖擺,還不如直接逼到那頭去一塊兒對付,省的到時候讓我們措手不及!就看他明早的選擇是個甚麼結果了。”
小五子停了連連點頭,末了也笑了起來,道:“恐怕這老侯今晚可睡不着了。”
一旁的三流子忽道:“萬一他腦子發熱,還是跟那幫人沆瀣一氣,怎麼辦?”
陸鴻驚訝地瞧了他一眼,笑道:“行啊三流子,現在還會用成語了,‘沆瀣一氣’用得好,我當你只會掉兩句歇後語哩!怎麼着,最近開始瞧書了?”
三流子“哈”地一笑,甩甩手不好意思地道:“上個月聽陳森在背後嚼丙旅的舌頭,說鄭新和你兩個就是沆瀣一氣,俺估摸着就是婊子罵娼——一路貨色的意思!”頓了頓指着
小五子,“要說瞧書啊,五子哥倒是在學甚麼三字經八字經的,嘁,有啥用?”
小五子啐了一口,罵道:“啥八字經,我又不算命學那幹嘛?最近已經開始看千字文了!”
陸鴻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多看點書是好事。”頓了頓話頭又轉回到剛纔的問題上,道,“如果侯元良明天真選到了那頭,那便難辦了……說不定,要殺的腦袋就不止一個兩個……”
王正和小金子聽了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只有三流子神色如常,拇指肚子在障刀的刀鋒上來回摩挲,似乎殺人對他來說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含義——只要能解決問題,他並不介意多殺幾個……
這就是陳三流和胡小五的區別,一個動刀子,一個動腦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矇矇亮,就聽見校場上傳來一陣陣操練的口號聲,剛剛洗漱完的陸鴻和小五子相視一笑。他臉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從指揮所走了出去,四名親兵左右兩列,緊隨其後。
老遠便見劉德海穿着貼身短衣,披着棉袍站在門邊上張望着,一臉迷惘之色。同一排稍遠些的屋門也被打開,倉曹和兵曹參軍都走了出來,不敢置信地看着校場中,侯義敞着領子,親自帶着一團人正嘿嘿哈哈地踢腳掄刀。人人頭頂上都冒着熱氣,口鼻之中也不時吐出一團團白色水霧。
幾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都顯出慌亂的神情,只有劉德海面色如常,轉身進屋,“哐”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這時陸鴻帶着小五子他們一齊上馬,手中各舉長勾,從五個方向呈扇形散開,呼嘯一聲便策馬奔馳出去。
侯義昨夜前思後想折騰了半夜,手裡一枚載道通寶也正正反反擲了好幾十回,最後突然想到十年前跟着裴老帥出征時的壯懷激烈,突然間羞愧得無地自容,這才下定了決心!
他一大早便在手下副尉和隊正們詫異的目光之中把大夥兒一起踹了起來,然後拾起了丟下一個多月的早操,在卯時二刻之前準時在校場列隊大練。
此時他瞧見陸鴻出來,沒來由地一陣激動,正要叫停訓練,讓士兵們參見新任的指揮使,誰知陸將軍帶着幾個親兵一人一杆長勾,策馬便向其他幾個團所住的帳篷衝了過去!
就在衆人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中,五個人五匹馬呼嘯而過,只見長勾左右揮舞,一頂頂帳篷漫天亂飛,整個營區頓時便炸了鍋,滔天謾罵聲中,只見無數赤條條的邊軍氣急敗壞地穿褲子、套衣服,拎起兵刃便要揪出惡作劇的罪魁禍首!
等到他們四下裡尋摸時,卻見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樣,頓時一個個都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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