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的馬車,行在山間的雲霧而上,青州隱蔽的一處別院,進入之後卻是別有洞天,穿過結界,便是那高聳入雲的百里門聖山,聖山頂峰據傳連接着通往天界的道路,萬年來引導着修仙之人前仆後繼羽化成仙,這樣的傳說並不全是假的,百里門聖山便是當年青嵐仿照越山聖地修建出來的鏡像,通過聖山頂端的上古陣圖,將開啓通往仙界的道路,這是回到越山的必經之路,也是他們此行的最後一站。
黑色的馬車,從外部看上去如同一個鐵盒子,看着空間不大,裡頭卻很寬敞,整個車身均是由靈力幻化而出,駕車的駿馬身形高大,馬身黑灰,馬鬃是煙霧一般的血紅,拖着車身如同騰雲一般沿着環山的霧氣向上飛奔,馬蹄踏過的地方,煙氣蓮花一般四散,非常漂亮。
邢悠和大頭一人守前,一人墜後,觀察着周圍異動。車廂裡只有百里容笙阿零還有佘青三人,微微蜷縮着身子,阿零枕着佘青的腿睡着了,這一路上她的身體愈發虛弱,每天都有大量的時間陷入這樣半昏迷狀態的休眠,佘青靠着一側車廂,籠着自家小主子身上的毯子,她神色很淡,肢體卻是從未放鬆,警戒着馬車另一頭的人,那裡,車內炭火的另一頭,明滅的紅光映上那張青雋淡漠的容顏,百里容笙闔着眼調息,感覺到佘青的敵意,毫無反應。
在這一處聖山之上,他們已經跑了一天一夜,佘青低頭望上自家小主子沉靜的睡顏,伸手輕輕梳理着她烏黑細軟的長髮,纖長潔白的指尖劃過青絲,無名指上簡易卻精緻的指環一動,在爐火中散出瑩潤光澤,拇指輕輕拂過微涼的戒身,佘青的目光緩緩柔和了下來。
那一日,她用蛇毒讓夜福陷入昏迷,讓他最終沒能趕去那懸崖禁地參與主子和殿下分開的最後一幕。爾後,她匆匆離開,遵照主子前一夜就安排好的計劃帶着大頭離開靈山回到a市同主子匯合,再馬不停蹄的趕往越山,一路上時間緊迫,她是在已經離開了的幾天後,纔在隨身衣服的包裹中,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黑絲錦囊。
這個戒指,便放在那錦囊之內,連同的還有一封簡短的信,是夜福留給她的。
原來,他早在她探查出一切之前,便也通過自己的路徑瞭解了許多。那封信上,夜福寫到了百里容笙和那萬妖之王的合作關係,告訴她這一次c市他們遇伏,其實遭遇的是兩隊人馬,那萬妖之王花傾城設計了陷阱爲的是生擒殿下,而百里容笙,恐怕就是配合花傾城的計劃引出九頭鳥和嚴景事件的幕後合夥人,目的則是帶走阿零,他讓她一定要嚴加防範百里容笙這個人。
而信的後半段,則是提到了分離,就在她跟着無顏和大頭跟去禁地的那一晚,他之所以不在房間,是因爲他偷偷潛行去了花傾城的寢殿打探消息,在得知了百里容笙和花傾城的計劃之後,他心知分別已經無法避免,所以偷偷去了她的房間,留下了戒指,和這封書信。
他在信上,這樣說:
他說青青,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們應該已經不在一起了,你會選擇離開,我會選擇放任,這肯定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錯的一次決定,所以我以這樣的方式,把這枚戒指送給你,我想這樣,至少以後我再想起今日的的時候,留下的並不僅僅都是悔恨的回憶。
想到求婚的事,其實並沒有太久,是那一天你受了重傷,我嚇着了,突然就嚇出了這個決定…
看到這裡,你一定又要無奈的笑了,其實那一日,獨自挑上這個戒指的時候,我也很無奈,當時殿下被困魔宮,阿零生死未卜,你着急得要死,我卻在找人的時候鬼使神差的跑去買了這個戒指…去的時候,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買到的那一刻,我腦子裡卻只剩下了你彎着眼對我笑的樣子,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了那是不安,我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之後的事,心亂如麻,我想要立刻有一樣東西一個契約可以馬上鞏固我們之前的聯繫,求婚,就是我當時唯一想着,也最想要做的事…
只是這麼想,我卻始終也沒有辦法真的做到,心裡的想法不能說,我甚至連挽留都不能,阿零離開纔是最安全的,她的身邊不能沒有你陪伴,殿下留下才是唯一的選擇,傀儡反噬,殿下情況遠比表面上看着要糟糕,花傾城他不是好人,卻是殿下治好傀儡反噬的契機,我必須陪着殿下留下來,在這個全是敵人的地方,殿下不能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在身邊。
所以我最終能做的,也只有寫下這封信而已,就像之前很多年來,我永遠都做不到保護好你也守護好大家一樣,這一次我仍舊只能這樣,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只是青青,就算是這樣沒用的我,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我選擇留下,並不是因爲我想要換回清衡殿下,所以選擇了放棄你和阿零,我不會放棄阿零,更不會放棄你,如果不是殿下和阿零陷入危機一意孤行會全軍覆沒,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你,即便是要用清衡殿下來換,我也絕對不會,讓你走的。
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但是這些全部都是我的真心,等到確認了殿下安全之後,我就來找你,屆時,無論殿下和阿零還能不能在一起,無論清衡殿下能不能平安回來,青青,我都不會再離開你身邊了,所以,你再等等我,給我一點時間,等到那一天,再見面的時候,求婚的答覆,我想聽你,好好的,告訴我。
清秀的字跡,白紙黑字,那是最樸實也最真誠的告白,她想,他們都有着太多的無奈,在兩難的處境面前,他們都選擇了將自己的感情放低了一次,雖然悲傷,但是這樣的選擇纔是她想要的,能做出這樣選擇的夜福,纔是,她所真心,喜歡的。
她喜歡的,就是他這樣的溫暖,並沒有太強大,卻是從來都顧念着所有人,她知道他一直很在意自己靈力不夠做不到太多,其實他卻是不知道,正是因爲他很多事情都做不到卻是爲了他們所有人都竭盡了全力,他才成爲了殿下最信任的侍從,阿零最親近的家人,和她最愛的戀人。沒有守護好大家麼,其實正是他的善良和忠誠,守護着他們所有人啊。
心中泛起點點暖意,這一刻,面對着未知的前路,佘青心裡愈發堅定勇敢起來,車外,再一次夜幕降臨,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接近山頂的位置,雲霧愈深,也愈發陡峭,邢悠和大頭夜視都很好,監察應該沒有問題,只是這一晚,隨着夜幕的降臨,空氣中卻是有着隱隱危險的氣息漸漸瀰漫了開來,佘青微微蹙眉,擡眼望向對面一直不動不語調息着的百里容笙,下一刻,他忽然睜眼,對上了她的視線,從那抹幽深的暗色之中,佘青看出了一些不同往日的嚴肅。
百里容笙在下一刻開了口:“那一日在靈山禁地,那萬妖之王已經對阿零起了殺心,他這樣的人不是留着後患給自己添堵的類型,一定會下令趕盡殺絕。”
這一句話,冷冷說來,是對着佘青,身側,阿零還閉着眼似在沉睡,佘青微微皺眉望上百里容笙清冷的眉眼,聽他繼續分析:“前來刺殺的魔族無法判斷阿零的情況,早些年他們之中很多人都和靈鳶交過手,對阿零的靈力心存顧忌,所以絕對不會正面出擊,找到有利地形,伺機伏擊是他們的最優選擇。今晚過後我們便能進入天界,這百里門聖山是伏擊的最好地點,今晚,便是他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冷冷一番話,帶來緊繃的氣氛,說到這裡,百里容笙微微一頓,垂眸,對上了那方纔睜開,帶着一抹冰涼倦意的墨瞳。四目相對,看入那雙漆黑無光的眼,阿零的屬下,一隻契約獸,兩隻侍靈,她離開的時候,把最兇悍殺傷力最強的一個留在了魔宮,此時此刻,聽着他的分析,她的神色很平靜,似早已洞悉了一切,明知道自己會遭遇攻擊,部署之時卻只想到守護那人的安危,這的確是阿零做事的風格。想到這裡,心中自嘲一笑,墨瞳輕闔百里容笙避開阿零的目光,低聲部署:“這一場伏擊避無可避,屆時所有人採取自己最擅長的攻擊模式禦敵,以逃亡爲主,不要戀戰,目標是在清晨時分,聚首山頂通天陣圖。”
說到這裡,墨瞳再次揚起,直直對上阿零的眼,百里容笙開口,聲音清冷,帶着不容反駁的寒意:“此外,你答應我一件事,到時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你絕對不許動用靈力,一次,都不可以。”
眉頭微皺,一句話落,他終於在那張小臉上看出了微不可查的情緒波動,下一刻,還未待誰開口,飛馳的馬車忽然一個猛烈顛簸,一瞬傾斜,佘青立馬護着阿零滾到車門邊,車外傳來駿馬嘶鳴聲,四周同時響起一片打鬥聲,魔族的伏擊竟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一瞬襲來,邢悠和大頭已然已和對方相抗起來,便連通報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馬車已是傾斜得厲害,百里容笙一個傾身到了車門邊,身手準備拽阿零起來,下一刻動作卻是一下被一道凜冽靈氣彈開,他轉身,對上佘青冰冷的眼神,她顯然是不信他,絕對不能讓他帶着自家主子這樣離開!百里容笙冷冷看了佘青一眼,下一刻垂眸,定定凝上了阿零的眼。
她不信我?那你呢?你…信我麼?
那一刻,墨瞳幽深,帶來的是極致的寒意,那一刻,那無聲的詢問帶着惱怒和卑微問出口的那一刻,百里容笙在心底深深唾棄自己!
情勢危急不疑有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沒有直接劈開那契約獸的靈力強行帶她走!欺騙在先,逼迫再後,他們之間有所謂的信任可言麼?既然只有他一人有平安護她離開的實力,他爲什麼還犯賤去徵求她的想法?!墨瞳一瞬望下,對上那清冷雙眸之中的遲疑,便是這一刻的猶豫都讓他心裡絞碎一般疼,大敵當前,濁氣肆虐,他當真是做了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
心頭,這樣痛苦的念頭一瞬而起,下一刻,卻見對面那墨瞳輕闔了一下,阿零忽然伸手觸上了佘青的手背,輕輕一握,似是安撫,然後她忽然鬆了手,推開佘青的攙扶往前垮了一小步,那個動作,不到一秒的時間,佘青一愣,開口激動的叫了一聲主子,阿零回頭,淺淺對她笑了一下,那一刻,她已是伸手,緊緊握上了百里容笙的指尖。
指尖處傳來的溫度,綿軟溫暖,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他,那個感覺,讓他一時忪楞。然後,他便是看着她這樣回過頭來,淡淡看入了他的眼,馬車內的炭火翻了,內飾燃燒起來,她的身後已是隱隱揚起了火光。一路上,她的臉色蒼白,這一刻,在那火光之中,泛起了蜜色的光彩,眸光淡淡,她神情平靜,不動不語,只有那握上指尖的掌心,一點一點收緊,傳遞着堅定的情緒。
望上那張臉,望上那雙眼,那一刻心底刺得一痛,那是情緒的劇烈波動引起的濁氣翻涌,下一刻,那肆虐的濁氣卻是盡數被另一種更加強大的情緒所壓制,百里容笙不再遲疑,一個轉身,他揚手幻化光鞭一下抽開車門,拉着她一個凌躍,飛到了空中!
那一刻,冰涼的夜風滑過耳際,聖山之上雲霧星辰一瞬入眼,竟是極美的景緻。躍上長空的那一刻,似有一聲輕語裹在風中送到耳邊,低沉而堅定的語氣,他說阿零,你不要說話,也不要動,什麼都不要做,就這樣跟着我,我會護好你。
輕語繞過耳邊青絲,明明是溫情的詞,帶來的卻是比夜風更涼的寒意。冰冷的手心,冰冷的語氣,前方一瞬凌冽白光閃耀而出,五道光鞭狠狠擠出,將一整片劍雨盡數擊落!那一刻,阿零擡眼,望上那從來冰冷的側顏,她突然發覺,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留意過,百里容笙,那從來猶如冰封拒人千里的外表之下,他的內心,到底又會是什麼樣子。
下一刻,隨着再一次猛烈的攻擊來襲,思緒被打散在風中,她沒有看見的,是那迎着耀眼白光,男孩眼中堅定而決然的神情。
其實,他的想法,從來都很簡單。
只要她肯留心一下,分出一點點時間,就一定能看出他所有冰冷之下,從來都對她毫不保留付出和退讓。
而這一刻,他的想法也依舊是這樣,簡單明瞭,卻也執着瘋狂——
——阿零,我既帶你離開,便會全力護你周全,你既信我,便是我死,我也絕對不會讓你,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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