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青,a市的秋季伴着海濱城市特有的潮溼,市中心的街道,梧桐葉子已經被秋意染成了金色,滿地的落葉掃灑到街邊,清晨的街頭透出一絲清冷和靜謐。
市中心寫字樓,上班族們已經準備開始一天辛勤的忙碌,前臺的小姐掛上電話,擡眼一眼瞥見從電梯裡出來老婦人,愣了一刻從座位上一下站起來:“不是說了不能放人上來的嗎…”話音未落,直直衝出電梯的老婦人已經越過了她衝進了大門。
嚴老夫人已經很久沒有來嚴氏,最近家裡的變故已經讓她忙得焦頭爛額,一手提拔的屬下突然異動,素來交好的表親上門質問,她這才發覺年前她跟着段溪凌一起購買的投資產品在漲了兩個季度之後居然在本月暴跌,不僅她損失慘重,連帶着推薦一起購買的親戚也牽扯了進去,嚴老夫人心驚,趕忙取消了度假計劃,聯繫不上段溪凌,終於沉不住氣趕到了嚴銘的公司。
嚴老夫人出入嚴氏從來沒有被攔過,今天在樓下大堂刷卡發覺磁卡註銷時已經起了疑心,再是聽到前臺小姐的那句脫口而出,嚴老夫人突然發覺她的投資失敗也許並不如表面上看着那樣簡單,嚴氏業務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兒媳婦推薦的投資又大肆撈金,最近她是不是有些太懈怠了?對公司的業務已經許久未曾過問,結果今日上來,居然連前臺都換了人,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人事變動是她不知道的?爲什麼她的人沒有通知她?!
嚴老夫人越想越慌亂,冷着一張老臉撥開前方擋路的人就往董事長辦公室的方向衝,嚴氏認識她的人還是不少,大多數人也不敢真的阻攔,幾分鐘之後嚴老夫人站在了嚴銘的辦公室門口,一擡手正欲敲門,下一刻門卻是從裡面一下打開,她一擡眼,對上一雙淡望下來的深邃墨瞳,董事長秘書做着樣子趕來解釋,嚴銘揮了揮手讓她先下去。
嚴老夫人已經被慌亂衝昏了頭腦,完全沒有想到避開旁人:“段溪凌呢?她怎麼不接我電話,你說,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投資產品出問題的事情了,她在故意躲着我?!”
一句話吼出口,大廳裡不少員工偷偷從格子間裡探出腦袋來張望,嚴老夫人年紀大了,這幾年愈發沒了能耐,本來就不是聰明的人,如今還加上了衝動一條,等於判了死罪,也是時候退出權力的舞臺了。
嚴銘穿着正裝,一副神色冷漠的樣子望上母親的臉,聽她吼完,淡淡開口:“這裡是嚴氏,您要找的是段溪凌,家事麻煩您不要帶到公司談,我一會兒還有會,沒事請您先回去。”
冷淡的語氣,公式化的回答,嚴氏上下早已盛傳董事長和老夫人關係不好,卻是沒想到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周圍人逼着風頭又無聲坐了回去,當作被撂了面子的嚴老夫人氣得白了臉色,伸手一指:“嚴銘,你少拿公事來搪塞我,你知不知道段溪凌騙我買的投資產品花了我多少錢?當初她是怎麼跟我說的,只賺不賠,結果呢?我今天去投資公司問了才知道段溪凌那個女人居然根本就沒有買這個產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敢說這件事,你不知情?!”
因着兒媳懷孕而“其樂融融”了大半年的小家庭終於因爲利益糾紛土崩瓦解,虧了錢,兒媳婦就不再是兒媳婦,變成了那個女人,兒子也不再是兒子,針鋒相對的如同仇人,嚴銘的眼神和語氣都過於冷漠,這份冷漠更大的刺激了嚴老夫人,讓多疑的她儼然已經把騙了她錢財的兩人視爲了一體。一句話瘋着喊出來,下一刻嚴銘卻是微微勾起了嘴角:“投資本來就是要冒風險的,這一點您當初不知道?錢虧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您不是還持着嚴氏的股份麼,頤養天年總是夠的。”
一句話淡淡說來,不知情的人聽着句句都是寬慰,聽到嚴老夫人耳朵裡,一句“頤養天年”卻是瞬間點醒了所有!時機已經成熟,嚴銘也不屑於再同她虛與委蛇,擡眼望上那淡漠黑瞳,嚴老夫人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下一刻身側的大門打開,進來一羣西裝革履的公司高管,人依次從身邊經過,嚴老夫人回頭望上那一張張陌生的臉龐,臉色從蒼白轉爲鐵青,短短不到一年,嚴氏居然已經大換血了?!
最後經過嚴老夫人身邊的,是她精心培養安插在嚴銘身邊多年的棋子,男人大步走過,經過嚴老夫人身邊的時候甚至沒有看上她一眼,從表情到神態都自然極了,叛徒易主,這顯然就是導致她一直沒有得到最新情報的原因!
一年的時間裡,在嚴老夫人放下戒心掉入段溪凌的金錢陷阱不可自拔的時候,嚴銘在嚴氏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拉攏了一切可拉攏的人,除掉了一切不能拉攏的,董事會,高管,乃至員工,在金錢的利誘權勢的脅迫下,嚴老夫人在嚴氏的下屬如今已是幾乎清零,如今在嚴氏,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他這是要,他這是要架空她?!不對,他已經做到了,他已經,架空了她的實權!昔日分家,選擇幼子上位,她一路計算着利益走到如今,將家族,將企業牢牢掌控於手心,她自問攥着嚴銘的軟肋自問有可以脅迫他的籌碼,結果嚴歡過世了,嚴景去了雲家,爲什麼,嚴景會這樣輕易就去了雲家,沒有如她預想中那樣掀起任何波瀾?!
巨大的財產損失,剝奪了一切實權,如今的她…還剩什麼?擡眼,望上對面那張清冷的容顏,她突然發覺,面前這人,便是她唯一的血親,卻也亦是她,最大的敵人!
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這麼對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十幾年養育培養起來的繼承人,她不慈愛,卻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害孩子的事,爲什麼,爲什麼最後卻是和孩子走到了這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孩子開始漸漸站到了她的對立面,開始脫離了她的掌控再也沒有回到她的身邊?是了,就是從那個孽種回到嚴家的第一天起,就是從他開始爲了那個孽種和她作對,爲了那個孽種答應了她各種各樣的要求開始!
曾幾何時,她用嚴景爲要要挾,用的是那樣順手,如今看來,卻正是因爲那一次又一次的利用,終於將嚴銘從她身邊完全帶走,終於將母子的關係,逼到了這樣無法挽回的地步!都是嚴景,都是那個小雜種的錯,害了嚴歡,害了嚴銘,害了她一輩子,她現在只恨,當初爲什麼沒有在他回來的第一天就弄死他!
斑白的一縷髮絲從耳際滑落,給嚴老夫人蒼老的容顏更添了一分憔悴,那深深凹陷的皮肉裡的一雙眼卻是透出了比起往日更勝的陰毒,死死盯着嚴銘的臉,從那樣一個眼神中,嚴銘仿似一瞬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下一刻,墨瞳之中翻滾起了一抹暗色。
嚴老夫人後退一步,忽然笑起來:“嚴銘,好!很好!不愧,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好兒子,不擇手段,殘酷無情,你沒有心,你沒有心!你以爲做了這樣的事,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哈哈哈,我告訴你,嚴景,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嚴氏,我即便是毀了,也不會留給你!我要毀掉所有,毀掉你在意的所有的東西,我詛咒你下地獄哈哈,詛咒你失去所有,哈哈哈哈!然後,然後我在地獄等着你來,媽媽在地獄,等着你來,哈哈哈!”
一句話,叫到最後,已然已經到了癲狂的狀態,電梯門打開,前來與會的董事會成員“恰巧”出現,聽到了所有奇葩的言論,不少人都皺起眉頭來,露出了不悅的神情。一身白色套裝,大腹便便的段溪凌將人帶到,看着那已經被刺激的神智失常的老夫人,很識相的尋了一處隱蔽的角落避開了鋒芒,領走前回頭,對着嚴銘露了一個功成身退的淺笑。
這樣的家醜,在董事會成員面前曝光是誰都不想的事,招來保安架走繼續瘋鬧着的老太太,嚴銘慎重道歉,帶着董事會的成員去了會議室。片刻之後,有人推門而出,正是嚴銘的行政助理,助理繞過議論紛紛的人羣,悄無聲息到了樓梯間的偏僻角落,那裡,嚴家的司機已經靜候多時,看見助理過來,點頭哈腰的打了個招呼。
“嚴總吩咐,帶着老夫人離開,嚴家不用回了,就去上次嚴總幫老夫人看好的敬老院,那裡什麼都有,行李也不必收拾了。”話落,司機趕忙點頭應了,下一刻助理揚手將手上的一捆紙包遞到助理手中,神色淡淡:“這是嚴總吩咐給老夫人抓的中藥,你也看見了,老夫人病得不清,到時候藥交給敬老院的護工,每天三頓按時給老夫人服用。”
助理話說得淡然,司機看着藥包微微一愣,下一刻笑着接了過來連聲應承,直到助理轉身走遠了,才收斂起笑容,提着藥包到眼前,眯着眼看瞅了瞅。
呵,補藥?毒藥還差不多吧!只是什麼都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自當什麼都不知道,給那老太婆喂個飽就是!~
——
這一邊,正當嚴銘的計劃行至最後一步即將落下帷幕的這一刻,陽光正好的機場跑道上,一架飛機正緩緩滑行,等待起飛。
從經濟艙檢查完畢回來的空姐到了頭等艙,偏頭望向一側座位,微微低頭露出了一個提醒式的笑容,下一刻靠走廊坐着的美人仰起頭來微微勾脣:“不好意思,就一分鐘,打完電話我們就關機~”
飛機還要滑行一陣子,空姐點點頭離開,帶着曖昧笑意的視線下一刻轉到內側,坐在窗邊的小姑娘捧着手機有些害羞的轉過身,下一刻電話被接起來。
“喂?…阿福?殿下呢,能不能聽電話?”軟軟糯糯的聲線壓低了響起,窗玻璃上映出了小姑娘微微抿脣羞澀的笑意。
電話那頭,灰暗的酒店套房內,所有的窗簾都拉了起來,厚厚的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書桌前,夜福淡淡一笑說了句等一下,拿了手機繞到臥室。
青絲如墨,錦衣華服,白日裡幻化出了原形的年輕男子正臥室大牀上打坐,潛心調息。聽見動靜,眉宇間金色的靈氣淡淡收斂,下一刻長睫微揭,金瞳淡望過來,接過了手機。
“喂。”
“喂?殿下,我是阿零。”電話那頭傳來好聽的女聲。
嗯,輕應一聲,晝焰行淺淺彎了彎嘴角:“我知道。”
嗯!阿零的聲音聽着很高興:“我已經上飛機了!”
“好,注意安全。”
柔聲一句叮囑,便也像是帶上了不太一樣的味道,那一夜之後,緊接着便是分離,結果也不知道是什麼好運氣,她要去抓的九頭鳥就在殿下要去的地方附近,這樣,就又可以見面了!想到這裡,阿零有些激動,也有些羞澀,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微微有些亂的氣息透過聽筒傳了過來,聽着這樣的動靜,對面,那映着柔和燈光比琥珀更亮的金瞳裡淺淺泛起了笑意。
先一步到了c市,這兩天晝焰行足不出戶一直在房裡調息,只爲定於明日午夜夜探懸海,尋找阿零的第三靈格。今日亦是如此,白日裡幻化出原形的他不能暴露於陽光下,所以不能去機場接人,接了這樣一通電話,心裡卻是擾起了些漣漪,想到電話那頭丫頭有些羞澀又欣喜的模樣,嘴角那抹弧度愈發深了,下一刻指尖一瞬揚起一股靈氣,都似帶上了暖意。
簡!直!就!是!——甜死人不償命!
咳咳咳,一牆之隔的客廳裡傳來夜福有模有樣的輕咳,認真表達着畫面太美我不敢看的訊息~
這兩天殿下和阿零每天打電話都是這樣膩膩歪歪的大段大段只喘氣不說話,那無聲的甜蜜都快把他和佘青膩死了弄得他們現在每天晚上發短信都只顧着吐槽自家兩位主子~那一頭的咳嗽聲通過聽筒清晰無比的傳到了阿零耳朵裡,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一眼看見佘青正推着大大的墨鏡對着她笑得脣紅齒白,阿零愣了一秒反應過來佘青的意思,一下羞紅了臉。
一個甜膩到咳死,一個閃瞎了狗眼,總之最近晝家兩隻活寶天天就拿着自家主子打趣~手機彼端丫頭的全部羞澀和窘迫似乎都在這一刻傳了過來,電話這頭晝焰行彎起眉眼晃了晃,淡笑開口:“好了,飛機快起飛了吧,就先這樣…我們晚上見。”
輕柔的話語,帶着奇異的磁力,透過電波傳遞過來燙了燙丫頭的耳尖。這幾天她實在太容易臉紅了,看見臉也紅,聽見聲音也紅,有時候就是想一想都紅,都快被青青笑死了!
阿零換了個耳朵,對着聽筒支吾了好久還是不好意思當着佘青的面說出晚上見三個字,嘟嘟囔囔的掛了電話,阿零一下回頭,瞪了瞪眼有些羞惱的把手機丟給了佘青,扼令她關機!
佘青將墨鏡別上頭,看着自家滿面緋色可愛到不行的小主子笑得合不攏嘴,溫馨的氣氛,淺淺含着幸福,就好像是他們這個小家庭在一起度過的這十年,迎來了最最美好的時光。
午後靜謐,秋陽怡然,身後的窗外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抱着雪白的抱枕,將半張小臉埋在裡頭,阿零擡眼,烏亮的大眼睛望上佘青的笑顏,淺淺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青青,馬上就能到c市見到阿福了,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