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鬧用完飯之後,宋嬤嬤帶着閹小吉先行離開,宋如沐與宋念之兩人則左右陪伴着宋翰,來到花園中散步。
晚風習習,細月掛雲端,一家三口對坐位於高處的八角亭中,茗茶聽曲兒,享受許久未曾有過的歡愉。宋如沐瞧着低首專心於彈琴的宋念之,歡喜之餘卻想到今夜的皇甫天佑會不會又夢遊?而宋翰則是在聽曲的過程中,平日的勞累,加上這幾日對女兒的憂心,讓他再也支撐不住的閉目打起瞌睡。
宋如沐不經意見到宋翰點頭點得厲害,雖說此時的風不大,但對於熟睡的人來說卻算是大的了,於是宋如沐便將自己披風解下,輕輕爲宋翰蓋好,又回頭示意停下觀望地宋念之繼續彈琴。
望着爲父親擋風的姐姐,宋念之心領神會,抿笑繼續低首撫琴,不知不覺間便將心中情誼用於琴絃之間,曲調也由此從先前的低沉悠遠變得輕柔無比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看細月掛上中天時,宋翰緩緩醒來。
轉身發現,女兒宋如沐依偎在自己懷中睡得香甜,稚氣未脫的容顏上帶着甜甜笑容。兒子宋念之則還端坐於淡淡月光下,繼續彈着一曲他從未聽過的曲子。再仔細看一遍,宋翰臉上浮出了好笑的表情,只因他自個的身上竟然披着女兒的披風,而女兒身上又披着兒子的披風,只可憐了兒子身上,僅着一件單薄衣衫於夜風中爲他們父女二人撫琴催眠。
宋翰暗道一聲兩個傻孩子,極其溫柔地爲女兒攏好身上的披風,並側身爲女兒擋住不斷吹來的風之後,便細瞧着一身薄衫的兒子,出聲問道:“念之覺得你們翊軒師兄如何?”
宋念之聞聲,恰似行雲流水的雙手情不自禁顫抖起來,剛還順暢無比的琴聲也頓時跟着錯亂起來。彷彿怕泄露的更多,宋念之下一刻便用雙手齊齊摁住琴絃。想使琴絃再也發不出一點擾人心思的聲響。直到琴絃所發出的嗚咽聲全部停止下來,宋念之才擡頭直視着父親地目光,目光之中,平日裡那些在外面時的威嚴,此時已經悉數轉化爲慈愛,宋念之瞭然。久久才輕笑道:“父親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又何必再問念之。”
“呵呵……可爲父還是想知道你的看法!”兒子的不多問讓宋翰讚賞不已之時,尤其看到懷中還在酣睡的女兒,又無不擔心的道:“畢竟爲父平日看到地,只不過是一個做爲學生的翊軒,至於他背後是何性情,爲父並不能全部得知。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畢竟你翊軒師兄家大業大。又身爲公府的嫡孫,將來的道路任重而道遠。而你姐姐表面看着溫柔謙遜,一派大家風範。可誰又知道她的小女兒秉性呢!”
宋念之黯然,很想說“我知道”,但他能說嗎?
不能!因爲他們是姐弟,一道在世人眼中,永遠也不可能跨越的障礙。
其實姐姐宋如沐遲早要嫁人地認知。早在姐姐入宮前。陸翊軒與姐姐表白地那瞬間。在姐姐眼睛也不眨地就爲陸翊軒擋住他拳頭地瞬間。他就完全明白了。只是他是真地捨不得。捨不得他全心依賴地姐姐。捨不得他生命中最寶貴地姐姐。在以後地歲月裡將會完全屬於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將決定姐姐地生與死。以及姐姐幸福與否地未來。
想到從小就喜歡笑地姐姐。將來嫁人後必須仰他人眼色生活。宋念之地心被揪得生疼。緊握地雙手在無意中被琴絃割破。
夜色中不斷吧嗒着滴落地濃濃鮮血。卻讓宋念之在感覺身體有什麼東西流失地同時。也恢復了少許神智。明白父親現在提起這個。全是爲了斷掉姐姐入宮地後路。故而只得憑着他地本心。對父親宋翰笑道:“翊軒師兄粗中有細。爲人重情重義。家世顯赫。堪爲良配!”。只是漫漫人生路上。當最終踏上開始爲家族爭功奪利地陸翊軒。會永遠是現在地陸翊軒嗎?
宋念之忍痛在心中暗問自己。宋翰亦在沉吟中思考着這個問題。家族。一個永恆地話題。一個身爲繼承人無法迴避地話題。
宋如沐悠悠醒來。只覺得這是她十天半月來。睡得最舒服地一天了。
伸個大大地懶腰。宋如沐舒服到嚶嚀出聲。
可頭頂上忽然傳來的“呵呵”輕笑聲,讓幾日來在宮中飽受驚嚇的宋如沐赫然起身,迷糊中看到是父親宋翰在呵呵笑,半晌纔想起她已經在家裡了,不用再擔心那皇甫天夢遊到自己身邊了。
驚恐變爲傻笑,宋如沐訕笑着看看父親宋翰,又看看弟弟宋念之,見兩人都笑望着自己,窘迫之情讓宋如沐急忙以手捂嘴,看看自己有沒有睡覺流口水。
還好,沒流口水。那兩人幹嘛笑得那麼奇怪?宋如沐黑線……
父子兩人地對話,因爲宋如沐的忽然醒來而中斷,加之因爲時辰已晚,第二天宋翰與宋念之還要早起,三人便各自匆匆回房,只留下月色中琴絃上的鮮血,散發着幽幽光芒。
宋如沐剛回房,就被候在房中的茶語與茶香兩人給拉住,齊聲詢問宮裡是什麼模樣。宋如沐不勝煩擾,就說自己困了,匆匆洗漱過後,便鑽進早已經鋪好的被窩中,對滿臉不甘的茶語、茶香做個鬼臉後,便又鑽回被窩之中矇頭大睡。
兩人瞧着鼓鼓的被窩直接無語,於是也就收了好奇的心思,各自收拾收拾準備歇下。
哪知宋如沐卻突然鑽出被窩,將茶語叫到自己面前,躲躲閃閃問起她這幾日不在,可又人來找過她?
茶語細想片刻,便笑道:“藍府的藍小姐曾讓人來請小姐過府敘話,白府地白小姐也來過一回,知道小姐入宮後便沒說什麼”。
趴在被窩中地宋如沐,心道藍晴來找她,肯定是爲了讓自己幫忙繡嫁妝;至於白若水來倒苦水的可能多些,但半個月就這兩人找過自己?宋如沐不死心地追問道:“再沒有別人了?”
“還有誰?平日就沒多少人來找小姐您啊!”茶語迷惑道,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驚訝道:“啊……對了,還有……”
宋如沐大喜,“嗖”一聲從被窩裡爬出來,抓住茶語的雙手,激動的問道:“還有誰?”
“還有富陽山莊的閻公子忽然來信了,我現在去給小姐您拿來!”,茶語被宋如沐的熱情嚇一跳,將將說完後,就急着轉身將放置於櫃子上的小木盒,抱到宋如沐面前。
宋如沐認得那盒子,確實是“鹽水雞”每次送信來用的木盒樣式,便略帶失望的將木盒抱到自己懷中,愣愣道:“夜深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茶語應聲退下,臨放門簾前偷看了宋如沐一眼,發現宋如沐並沒有急着看信,而是望着某個地方出神,一會蹙眉、一會兇巴巴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得罪了她。
茶語搖頭,宋如沐深思。
其實她繞了半天圈就是想知道,被家人送往邊關的陸翊軒,臨走前有沒有讓人給她送信,沒信的話,就是留句話也好啊!難不成就這樣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宋如沐糾結啊,想起前世大學寢室裡,同學抱着電話和男朋友煲電話粥的情況,宋如沐就冒星星眼,可是現在她和陸翊軒別說電話了,就是白話也沒有一句。
靠之,如果真的不留一句話就這麼走了,看你回來我還理你!
宋如沐心中嘟囔,卻忍不住將懷中木盒,放到耳邊,假裝這就是電話,輕輕說道:“喂?是你嗎?”
假想對方回答道“嗯,是我!”
宋如沐傻笑,認爲自己是天才,這種自樂的法子都能被她想出。
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宋如沐才拆開木盒上的封條,將閻水吉的來信取出,仔細閱讀起來。而看完信後,宋如沐有些不敢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後,直到看完第六遍,纔敢相信這是真的。只因爲閻水吉來信中說,沒經過她同意,飯莊就開到杭州了,生意意想不到的好,幾乎天天爆滿,幾天下來就是以前在富陽時幾個月的收入,還問自己可否允許他將飯莊開到京城,因爲現在天下能出得起錢吃好東西的人,除了富庶的江南,便只有高官遍地的京城了。
宋如沐張嘴呆滯,她本來以爲這一天還要等個幾年,沒想到這閻水吉才只有十五歲,就敢如此大刀闊斧的進軍商界。宋如沐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認,這什麼年頭裡,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既然閻水吉敢做,那就讓他做吧,反正紅杏與綠衫兩人早就應該被接進京城,與各自的夫君團圓,孩子也好會叫爹爹了,只是難道富陽那邊的事就扔下了?
宋如沐心中振奮難抑之時,並沒忘記閻水吉不光有個母親,還有個奶奶與祖奶奶,如果說舉家入京,老人們可能經受住折騰?於是帶着這些疑惑,宋如沐起身來到自己書桌前,加水研磨好墨水後,提筆給閻水吉寫起回信來。在將自己心中疑惑一一交代出來後,並囑咐閻水吉道“萬事需量力而爲,不用過於着急”。
第二日起牀後,宋如沐將閻小吉叫過來,讓其臨時寫了封信之後,便將信件一起放入木盒,吩咐茶語午飯後就送去驛館。
讓宋如沐沒想到的是,一個半月後,當她收到閻水吉回信的同時,還收到了另一封來自墨城老家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