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心今日的“反常”原是有另一番用意的,不成想,落在某人眼中,卻是弄巧成拙了。
繞過迴廊,白玉階蜿蜒而下,往前約莫走行十來步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梅花在眼前似海怒放。或粉或白,或黃或綠,花骨崢崢,鮮妍明媚,賽雪凌霜。冷風搖落幾許繽紛,幽香散溢。
漫天接地的梅海間,一襲淡紫倩影輕舞旋轉,伸手接住那一瓣瓣瑩潔動人的落華,笑語如珠:“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想來說的便是如斯美景吧。”
納蘭容逸亦不覺微笑,心裡默唸: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在他心中,美的並不是這一大片梅海,而是她的一顰一笑。
“呵呵,有時候看你真像個小孩子。”他打趣她,頭一回覺得她竟有如此天性爛漫的一面。
白霓裳低頭恍惚一笑,“若是可以的話,我倒真希望能一世都不用長大,永遠做個受人保護的小孩子該多好哇。”
她的喃喃自語不由教他微微心痛,脫口而出,是情不自禁,也是永世不悔。
“那麼,就讓我站在你的身前,爲你擋去所有的明槍暗箭、狂風暴雨。我納蘭容逸在此向白霓裳許諾,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必會護你不受一絲損害。”
她是在等他的一句承諾,卻不料會是這般鄭重。
輕嘆一聲,極目遠眺,眼底澀澀的,“逸,這份情,白霓裳恐承受不起。”
她知他不願喚她三嫂,是以兩人約定無人之時大可直呼姓名。
男子笑得溫柔無比,“此言差矣。傾逸所有,換你一世歡顏。是我心甘情願,又與你何干?”
女子驀然轉身,目光灼灼如電,似要望穿他的內心,“可倘若有一日,傾盡你的所有,卻依然護我不得呢?抑或說,當有一日傷我之人是你至親之人時,你又當如何?”
“你這話何解?”納蘭容逸錯愕地問,心底隱有不安,“霓裳,你可是知道了些什麼?”
勾脣淺笑,眸底冰冷如霜,“
這話問得好笑。我可是知道了些什麼?呵呵,敢問四王,莫非有什麼是我不該知道的麼?還是說,你們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那樣犀利如電的眼神,刺得納蘭容逸面頰生疼,他幾度欲言又止,既不能說實話,又不願對她撒謊,的確是爲難得緊。
領口的貂皮絨毛迎風拂面,眸光流睇,平添幾分柔和,“還記得麼?出嫁那天,你附在我耳邊對我說‘如若三哥日後負你,我定不饒他’。”
驚喜一閃而過,“我那日說過的話,不想你還能記得這樣清楚。”
指尖輕纏髮絲,低眉淺笑,“如此深情厚意,白霓裳自然不會忘記。只不知,這話可還作數?”
“許你的諾,便如這日月星辰一般,永世不熄不滅。”
淡淡的感動似是潺潺流水般淌過心間,白霓裳不覺紅了眼眶,沉默片刻,復啓齒:“納蘭容鈺曾許我,一世唯有我一人。我信了他。可倘若他有一日做不到,那麼我……”
納蘭容逸不禁一陣緊張,深怕她會想不開,“那麼你便如何?”
冰脣輕啓,字字如釘,“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白霓裳絕不與人共侍一夫。”
女子堅貞不二的眸光不由教他肅然起敬,微微頷首,“可是要我爲你做些什麼?”
搖首淡笑,“這倒不必,我只要四王的一個承諾。”
“你說。”
衣袂舞動如仙舉,女子的側臉清冷如霜,“若真有那麼一日,他負了我,我只希望四王兩不相幫。”
“好,我答應你。”
傍晚時分,暮色四合。殘陽的餘暉映射在天空中,似是一條絢麗斑斕的綵帶。
女子一襲白衣獨坐石桌前,兀自飲茶。其背影沐浴在夕陽的殘照中,光芒萬丈,宛若一隻浴血鳳凰,悽美冶豔。
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女子姣好的眉峰微攏,淡語如風:“不是吩咐過了麼?我飲茶的時候不喜被人打擾。”
總管滿頭
大汗地喘着氣,語不成句:“不是,那個,王妃……”
旋身面對着總管,眸光恬淡中暗含凌厲,“究竟是什麼事?說。莫要吞吞吐吐。”
總管心頭一凜,略略平定氣息,恢復往日的沉穩,“稟王妃,皇后娘娘來了,說是特來探望您的。”
白霓裳怔了怔,隨即自嘲地勾脣一笑。果然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只是她未曾料到,明若蘭會來得這樣快。
“先請皇后娘娘到正廳稍坐片刻,待我梳妝更衣後馬上便會過去。記得,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了皇后。”
總管一愣,遂恭謹地答:“是,奴才告退。”
“去吧。”翩然起身,廣袖揮灑如雲,眉目間漫溢着一股冷厲。戰亂方息,皇帝生死不明。衆人皆知江山易主勢不可擋,只道納蘭容鈺登基後,她便是名正言順的新晉皇后。孰不知,縱然龍椅易主,皇后卻只會始終如舊。只因那明豔端莊的明家長女乃是兩朝君主的心頭至愛。
兩名妙齡少女攜手緩步而至,瞧出白霓裳面容驚怒不定,琳心忐忑地喚道:“姑娘……”
倒是畫扇是個直腸子,因了前兩次皇后的召喚已讓她生出幾分不滿,當下直接過去拉了白霓裳的手轉身就走,“姑娘難得今日歡顏,何須爲了皇后而委屈自己?更何況,王爺遲早是要登基的,您必定是未來的皇后,而她卻會淪爲冷宮廢后,姑娘又何須懼她?走,咱們回屋去。”
“畫扇。”
手腕驀地一緊,畫扇無措回頭,望見了白霓裳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知她已是盛怒,不由垂首喚了聲:“姑娘。”
“畫扇,你好大的膽子。是誰教你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的?”白霓裳雙目赤紅,胸脯起伏得厲害,頓了頓,一字一句鄭重道:“你記着,她永遠是皇后。從前是,今日是,以後……亦如是。”
這最後一句話,是對畫扇說的,亦是對她自己說的。
畫扇再不敢頂撞她,忙溫順道:“是,姑娘。畫扇記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