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除夕之夜

回到家以後,看到爸媽,並未有久別重逢那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像是出去走了一段路又回來一樣,反而是爸媽看着我說我瘦了,在外面唸書太辛苦,我不敢和他們說我交了女朋友,我怕他們會傷心,因爲我是整個家族的希望,我唯一應該做的就是好好唸書,唸完書以後出人頭地,每次和蘇蘇通電話,我都會走很遠的一段路,我怕我爸媽看見或者聽見,這種感覺反而像做賊一樣心虛,在家的時候,我都會盯着手機,怕蘇蘇忽然給我打電話過來碰巧讓我媽接到,有時感覺自己很懦弱,在一個承擔不起愛情的年紀卻愛的發狂。

和馮小雅的那段似愛情又非愛情的時光,讓我傷的很深,可是和蘇蘇在一起的日子讓我重新找回了愛的勇氣與力量。

當我終於鼓足勇氣想和爸媽談談我的事的時候,正是除夕之夜,我爸嘴裡含着一條黃魚,看着春晚裡的周濤如癡如醉,我媽邊切菜邊看着我爸,一副討厭到發狂的神色。

我說:“我交女朋友了”

我爸繼續看着電視,說:“嗯,周濤確實很漂亮”

然後他彷彿從電視裡走出來,看着我媽說:“剛纔這小子說什麼?”

我又重複說:“我交女朋友了,我很愛她”

我爸媽終於聽清了我的話,然後我爸關掉電視,我媽停止了切菜,四隻眼睛一起瞪着我。

空氣一時很凝滯,與外面的炮聲隆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媽嘆了一口氣,說:“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叫愛情?馮小雅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

我爸越老嘴越饞,趁我媽將思緒停在我身上的時候,又把盤裡的兩條黃魚乾掉了,我一陣後悔,早知道不跟他們說了,至少我爸會給我留一條,我爸吃完,抹了抹嘴,說:“你小子就是不懂事兒”

我低聲着,說:“談戀愛又不耽誤學習……”

我媽沒說話,我爸說:“怎麼不耽誤事?我當年追你媽的時候,一年級都比尋常人多唸了兩個”

我媽看着我爸,說:“你能不能說點正經的?”

然後我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和你媽媽都沒上過大學,這幾年受過的苦你都看的一清二楚,我們也不是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要想出人頭地就得付出常人十倍的努力,而上大學好好讀書是你小子唯一的出路”

我媽見我爸這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附和着說:“所以,爸媽建議你找女朋友的事往後放一放,凡事得有個輕重緩急,你說你找了女朋友能不分散精力嘛”

我說:“不分散精力,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可以互相幫助”

我爸說:“全是屁話,不分散精力?我和你媽是過來人,知道那種卿卿我我忘記黑夜白天吃飯睡覺……”

我媽忽然在我爸嘴裡塞了一根魚刺,說:“說兩句話,準有一句話跑道”

我爸一不小心把魚刺吞下去了,只見他想咳又咳不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也說不出話,只是比劃着手指意思是很痛。

直到此時,我和我媽才意識到出大事了,慌亂到外面打了一輛車,就把我爸往醫院送,慌急慌了地去了醫院,醫生看了我爸一眼,一臉迷惑地看着我和我媽,說:“這麼長的一根魚刺,怎麼吞下去的?”

我媽一臉的着急,深深的自責溢於言表,說:“把魚刺當魚肉吃下去了”

醫生說:“得手術,從咽喉裡把魚刺取出來”

然後就把我爸推到手術室裡了,我和我媽交完手術費就在外面等着。 щщщ ⊕TтkΛ n ⊕¢ ○

我媽捂着臉在哭,說:“都怨我,平時他一胡說就往他嘴裡塞東西,塞習慣了,誰曾料想這回一順手就塞了根魚刺”

我說:“都怪我,如果不提那事的話,我爸也不會這樣”

然後我們母子倆抱頭痛哭,看着外面燈火耀眼,整個城市沉浸在過年的喜慶氛圍中,而我們一家,在除夕之夜,竟然在醫院度過。

那次手術以後,我爸的脖子上就綁了一個繃帶,整天躺在牀上,指揮着我媽做着做那,我媽也爲那事深深自責,所以 我爸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但是我知道我爸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等繃帶一解除,他還是會回到以 前的老樣子,唯我媽馬首是瞻。

但是有一點,我爸之後看見黃魚不再嘴饞了,而是主動把盤子放在我面前,說:“你吃,爸一看見黃魚就反胃”

春節過後,家裡來了一幫親朋好友,整天烏煙瘴氣,我就躲到外面和蘇蘇打電話聊天,蘇蘇在那邊說:“我好想你”

我說:“不管怎麼樣,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蘇蘇在那邊感動的哭了,忽然她壓低聲音說:“我媽回來了,掛了”

我掛了電話,西北風正從我的耳邊呼呼刮過,在這冰天雪地裡,看着遠方一排高大的煙囪裡濃煙滾滾,天邊一片詭異的朦朧,我往回走的時候,突然很想念宿舍裡的那幫兄弟,雖然整天無厘頭,見了面也都是相互貶損,但離開之後,就覺得原來那種貶損早已成爲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我又在家裡呆了幾天,直到我爸取了繃帶,那天我和我媽陪我爸又去了醫院,醫生老遠就看見了我爸,就打招呼,我爸也打招呼,過後我爸才問我媽:“那個醫生是誰呀?我都不認識”

我媽說:“除夕之夜給你做手術的李醫生,都沒回家過年”

我爸哦了半天,才說:“這樣的醫生盡職盡責,纔是我們中國最好的醫生”

我爸把繃帶取了以後,我媽看着我爸的脖子,問醫生:“這就沒事了吧?”

醫生說:“早就沒事了,你看,瘡疤都已經結上了”

我媽終於舒了一口氣,看着我爸,說:“這段時間真是憋屈死我了,整天像伺候着一個皇上一樣,我兒子都沒這待遇”

我爸從皇上變成平民以後,感覺地位一落千丈,就整天拿我的事兒說事兒,我媽都把那事忘記了,我爸一提,我媽又把重心轉移到我身上,於是在我走之前,我媽又給我開了一個會。

那天的會議很嚴肅,我媽講了很多大道理,我記得我爸吃了三盤花生米,只說一句話:“你媽說得對,你小子得遵照執行啊”,而且每次都是我媽發完言之後他才說,我媽對我爸的話很是贊成,我也點頭表示同意,但就我和蘇蘇談戀愛這件事,我骨子裡的意思是:“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你們儘管說,反正我也不改”

事後,我覺得我爸特窩囊,私下裡我和我爸說:“您老的日子都水深火熱,就不要老惦記我的事了”

我爸把一粒花生米放在嘴中,仔細咀嚼了半天,說:“什麼叫水深火熱?”

我想了想,說:“這個成語出自《孟子梁惠王下》,意思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我爸看了我一眼,說:“你的意思是說我過的很痛苦罷?”

我沒有直接說是,反正我就是那個意思。

我爸說:“我覺得我過的很開心啊,就像老頑童似得,過日子就是這樣,你媽雖然整天嘮裡嘮叨,但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如果那天再聽不到她的嘮叨了,要不就是你媽先走了,要不就是爸先走了……”

我爸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看着窗外那一抹陽光,一臉安詳。

我的眼睛有些溼溼的,我說:“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爸笑着說:“怕爹那叫孝順,怕老婆那叫愛情,你小子懂個屁啊,還談戀愛?”

我沒想到我爸能說出這麼經典的話,我伸出大拇指,說:“老爸,你牛”

我爸不知我是損他還是誇他,就說:“你媽嘮裡嘮叨的,你別全聽她的,你喜歡人家女孩子就要好好對人家,不要辜負了人家的心意,爸雖然在會議上不和你媽唱反調,但是私下裡還是支持你的,去吧,小子,勇敢去愛吧,人生那麼短,這個時候不愛,什麼時候愛啊”

我爸的這番話絕對是我在這個春節聽到的最爲溫暖,最爲勵志的話,我在我爸的臉上親了一口,說:“謝謝爸”

就在這時,只聽在裡屋炒菜的媽媽一身油煙氣地走出來,說:“老甄,家裡沒醬油了,你去打醬油去”

我爸道一聲:“老婆大人辛苦了,小的這就去”,然後給我媽揉了一下肩膀,把鼻子瞅近我媽身上一聞,又說:“什麼味道都齊全,就缺醬油味”

我媽踢了我爸一腳,嘴裡說:“去你的”

我爸笑得嘻嘻哈哈。

這一幕,讓我看呆了,我突然理解我爸所說的開心二字是什麼意思。

我跑過去把我爸拉回來,說:“我去打醬油”

我爸把我推開,說:“你不能打醬油”

後來,在一個下午,當我把我爸的那句名言:“怕爹那叫孝順,怕老婆那叫愛情”和蘇蘇說了以後,蘇蘇笑得合不攏嘴,就問我:“你爸真是老頑童嗎?”

我說:“等你見了以後就知道了”

蘇蘇嬌嗔地說:“討厭”

我回校的那天,爸媽又把我送到車站,在車子快開的那幾分鐘,我媽問我:“媽媽和你說的那些話,你都記住了?”

我爸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我做了一個鬼臉,心照不宣。

我笑着說:“都記住了,絕對按照您老的指示執行”

我媽的眼淚又來了,囑咐說:“飲食要規律,天冷了要加衣服,缺錢了就和家裡說,好好學習”

我看了我爸一眼,對我媽說:“你要好好照顧我爸”

我媽抹了一把眼淚,說:“你放心吧,少不了他一根毫毛”

我又對我爸說:“一切要按照媽的指示執行”

我爸有些不好意思,說:“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會認真執行你媽說的每條規章制度”

當我登上列車的那一刻,我看見爸媽還在風中站着,我的眼淚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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