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的空曠處,珀暗羅獨立而望。她身着一襲紫色紗裙,肩上一抹淡紫色薄絲披肩,藕白色的纖纖細臂若隱若現地躲在披肩下。那一片安心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肩紗上泛着淡淡的暖色,格外的溫暖。她斜着頭,靜靜地看着頭頂上方的晴朗。
她,好久沒有回來了。她,現在回來了。
可是沒有緞岫的珀暗羅心裡空空的。
她,仍然是那個不可一世,練得一手好香的珀暗羅,但她的心,始終空空的。
她一閉上雙眼,那個意料之中的笑臉就會淡淡地浮現在眼前。
她嘆了一口氣,似是對自己內心的寂苦已經默認了一般,但卻始終無可奈何。
她仰望着天空,那斑駁的樹影,讓她不由得想起那個人伴着浮葉而來,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那日在大殿,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緞岫。當然,她也很清楚,那個人,不再是隻屬於她的緞岫了,那,是一個心繫天下衆生之人,而自己,只不過是天下衆生中的一。
衆在心,一以爲重,一在心,衆自當首。這樣的想法,當真是苦澀啊。
“副宗主,”紈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打破了這片樹林的寂靜,也打斷了珀暗羅苦澀的思緒。
珀暗羅一驚,隨即低了低頭,微微一笑,轉過身來,柔聲說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謝副宗主關心,我的傷口雖然較深,但終究是些皮外傷,不打緊的。”紈紅撫了撫腹部傷口附近,微微地笑道。
“那你陪我站會兒吧。”珀暗羅欣慰一笑,轉回身來,迎着陽光,癡癡地看着正上方的樹葉。
“副宗主…”紈紅欲言又止。
“無妨,有什麼就說吧。”珀暗羅呼了一口氣,沒有任何語氣波動,機械地說道。
“緞岫師妹她…難道不會回來了嗎?”紈紅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她一邊謹慎地看着珀暗羅,一邊說道。
“她現在的名字是束汶翎,等她想做回緞岫的時候,她自然會回來的。”
紈紅聽得出來,珀暗羅有些無奈,但她的心裡卻做不到完全放下。她聽出了珀暗羅語氣中的惆悵,心裡有些酸楚。
“風暴只是一個過往,陽光,卻總是想盡辦法來找到你。”紈紅微笑地說道。
“是啊,陽光是不會拋棄我的,亦不會拋棄我月影宗。對了,她們都恢復得如何?”
“謝副宗主關心,她們都無大礙了。”紈紅推了推手,畢恭畢敬地說道。
“是嗎?那還真是幸運啊!上天見憐,不滅我月影。”
“副宗主說的即是。”
“是啊,天不願滅月影宗,亦不願看見有人再爲束汶翎而受苦了,不忍心再讓束汶翎身上揹負更多的東西了。我們都要活着,好好地活着。”珀暗羅的語氣充滿了苦澀。
“副宗主,難道,那異裝怪人當真是緞岫師妹引來的?”紈紅警惕地看着珀暗羅,試探地問道。
“是。”珀暗羅面無表情地冷冷說道。
紈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簡單明瞭的一個字,完全看不出珀暗羅的喜樂悲傷,她不知道再聊下去珀暗羅會不會生氣,她覺得,現在最好還是結束現在的話題離開的好。於是她擡了擡手,微微笑道:“今日陽光不錯,您多曬曬,我就不陪您了,我先回去了。”
珀暗羅雙脣輕擡,吐了一個‘好’的口型,聲音極輕,就像沒有說話一般。
紈紅拱了拱手,微笑地轉過了身去。
‘束汶翎啊束汶翎!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珀暗羅仰着頭,心裡暗暗說道。似有淚光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她用力眨了眨雙眼,淡去了一大半。
‘師尊…’那柔弱的聲音似乎就在她的身後,她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餘光掃了一下週圍,只有她一個人。
陽光下,似乎有一個人在跟她打招呼,‘師尊。’
珀暗羅定了定神,那人化作了一道光束,消失在了樹林裡。珀暗羅嘆了一口氣,感慨地說道,“斯人如玉…不與共,伊人獨立守寒秋;故人自悅不覺苦,親魅不待…雙、回、首。”
一滴淚,沾溼了輕然垂下的雙睫,緩緩地滾過她的面頰。
‘嗒’輕輕地落在了珀暗羅腳邊的泥土裡,泥土潤而不爛,很快便吸收了那滴晶瑩。
‘師尊,雖然我不知道我以前是誰,也不知道我以後會是誰,但有一點,我可以答應你…無論我曾經是誰,做過些什麼,以後又會是誰,又將做些什麼,我都不會傷你分毫。’
“是嗎?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傷害我?”珀暗羅睜開了雙眼,任由眼淚破堤而出,眼淚伴隨着飄下的落葉一同落在了地上。
珀暗羅伸出了她的右臂,癡癡地看着。
那隻手臂,是在束汶翎還是緞岫的時候,爲她續上的。那曾經是緞岫的手臂,也是珀暗羅現在的手臂,卻和束汶翎幾乎沒有關係,可沒有束汶翎,何來緞岫?
珀暗羅伸出右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臉頰,彷彿束汶翎就在自己身邊一般。
‘無論是緞岫,還是束汶翎,心裡都一直裝着珀暗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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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語氣有一絲無奈,一絲堅定。
她,是屬於自己的緞岫,但同時,也是屬於整個人間的束汶翎。
‘不要…師尊…’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緞岫乞求的聲音。
‘不要…傷害他…’那怯懦的聲音,帶着一絲抽泣。
珀暗羅驟地一下睜開了雙眼,她一下便怔住了。
緞岫的真身是束汶翎,而自己的愛的那個緞岫,卻懼怕着自己。
珀暗羅驚愕地睜大了雙眼,這隻手真正的主人…懼怕着自己。
‘師尊…’那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又似在眼前,‘不要…求你放過他…’
珀暗羅看着自己的右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由地顫抖了起來。
‘師尊,求你放過小道士!’
珀暗羅抽搐地向後退了一大步,顫抖地搖着頭。
是的,她愛她。她愛的是她的服從,她的怯懦,她的脆弱,而不是真正的她。
“不…”珀暗羅抵抗心裡那最真實的想法,向後退着。
“不!”珀暗羅扯着沙啞的聲音衝着前方吼道。
“不…”脆弱的珀暗羅雙手抱肩,顫抖地站在樹林裡,獨獨而立。
斯人如玉不與共,伊人獨立守寒秋;故人自悅不覺苦,親魅不待雙回首。那,是怎樣的一份苦澀?伊人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