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巍坐在書房翻看着一張泛黃的信紙,那是過世的俞夫人給他寫過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封信,他每天上完朝,都會回來看一次。爲了減少折損,他把它平攤在一本書裡,平時沒人的時候,他會把那書鎖上,所以除了他以外,從來沒有人看過,這封信已經陪他整整十七個年頭了。
那一天,俞巍剛鎖好書,走出書房,剛推開門,一個身影映入眼簾。那是一個灰白色頭髮的中年人,他身着金絲虎紋長褂,左袖長而寬,右袖短而緊。這是文槡國教之人才會穿的特有服飾,名曰束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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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長老,什麼風把您老人家給吹來了?”俞巍上前打着寒暄。
東長老上下大量着俞巍,微微笑道:“十七年過去了,俞大人還是放不下俞夫人嗎?”
俞巍愣了一下,遺信的事,他並不希望別人知道。俞巍堆出笑臉,問道:“東長老何出此言哪?”
“俞大人說笑了。夫人過世時,您纔剛過而立之年,這十七年裡,您不近女色,每日不是耗在書房,就是管教俞小姐。若不是放不下夫人,您應該再續新房,留下香火。不然偌大的俞府大宅,要傳承給誰啊?”東長老環顧着俞府,玩味地說道。
俞巍淡然一笑,迴應道:“我的一切,都是汶翎的。”
“如果,不能給她呢?”東長老轉過身來,眼神凜冽地看着俞巍。
俞巍有些疑惑,微微皺眉,問道:“在下愚昧,不明白東長老的意思,還請長老明示。”
東長老點了點頭,緩緩道:“你是文槡人,你應該知道,文槡國教,是需要教主的。而每任教主,都是固定的。翔佑教主的大限,在三天後。而他算出,下任教主所在的方位,是你的府邸。”
“我府上,符合年齡的丫鬟家丁倒也不少,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俞巍打趣地問道。
東長老揮了揮衣袖,眉宇一凜,咄咄逼人地說道:“我希望你不是在跟我裝傻,我要的是束汶翎。”
俞巍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皺紋爬了臉頰,這些年歲月從來沒有饒過他,現在也沒有。他的嘴角有些苦澀,“東長老,你有所不知,汶翎現在不在府裡,她在外面,拜師學藝。”
“哦?是嗎?”東長老邁前一步,緊緊地盯着俞巍的眼睛,兇相畢露,狠狠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教主對文槡,意味着什麼?你也應該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爲教主的。你更應該知道,你若騙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俞巍嘆了一口氣,眼睛不自覺地溼潤了起來,“我知道,雖然我捨不得她,但我真的沒有騙您。她現在不在。即使我想騙您,也騙不過您啊!”
這一幕,被剛剛逛街回來的束汶翎看在了眼裡,她沒有直接走過去喊爹,而是逃了出去滿街市地亂跑。她認識那人的服裝,是國教的教服,束寬。她聽說穿束寬的,都是些嫉惡如仇的狠角色,絕對不能得罪的。爹爹跟她說過,如果有一天,有一個身着束寬服飾的人上門拜訪,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國家有難,要麼,就是現任教主大限將至,府上有人將取而代之。但那代替的人將犧牲自己的有生之年,去換取整個國家的安定昌盛,每任教主無論男女,都必須是處子之身。現在看來第二種可能性最大,而府上的丫鬟家丁都比自己要大很多,還是處子的,似乎寥寥。看父親剛剛緊張的模樣,莫非,自己便是下一個犧牲品?
汶翎邊想邊跑,不知不覺便跑出了文槡。她穿過郊外的樹林,拼了命地向前跑去。如果繼任教主,便終生不能離開文槡禁地。也就是說,她要一輩子被關在鳥籠裡,也不可以輕易地再見自己的父親。這輩子,除了打坐、唸經,她不可以再做其他的事情,她從父親那裡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也將被剝奪。
汶翎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停留,她跑着跑着突然眼前一片寬廣,她想也沒想徑直地跑了過去。跑得越近看的越清,當她跑到盡頭時才發現,那是一個懸崖,可那時,她已經停不下來了。
“爹!救我!”墜入懸崖的那一刻,汶翎不禁大聲叫了出來。
俞府大廳裡,俞巍和東長老對立而坐。東長老放話,今日之內,若不見汶翎,便不離去,就此耗着,看誰耗得過誰。他知道,只要家在這兒,無論出去做什麼,出去多晚,都是要回來的。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爹在這諒她一個黃毛丫頭,不敢做什麼的。
俞巍也是心急如焚,東長老如此相逼,汶翎這麼晚又不回家,讓他沒有辦法不擔心。忽而不覺打了個噴嚏,桌上茶杯的杯蓋毫無預兆地碎裂爲兩半。俞巍一驚,立刻呼喚下人收拾。
東長老也是一驚,不覺掐指一算,似是凶兆,看來,束汶翎確實遇到事情了。他皺了皺眉頭,表情十分嚴肅。不一會兒,便堆起了浮誇的笑容,“看來,俞家小姐果然不在貴府,在下失禮了,就此告辭。”
“請。”俞巍客套地送走了東長老,心裡卻如火燎原,翎兒爲何這麼晚還不回來,不會是出事兒了吧?他在大廳不停地踱着步。十七年前夢裡的預言,莫非是要應驗?
‘你的女兒若不能安然地度過十七歲,你所在的人間,便會有一場浩劫。’狐耳男子的話猶在耳邊,可如今的自己,又能做什麼?
俞巍坐了下來,強行讓自己冷靜,掀開衣袖,左臂上突出來的紅色血管還在,俞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這是汶翎七歲那年他找陰巫用汶翎的少女之血,建立的旁脈。旁脈突兀粗青,不同於其他血管,若它還在,並跳動着,證明對方還活着。如果哪一天,它消失了,可能自己就要內疚一輩子了。
國教如此相逼,他現在並不適合大肆地尋找汶翎。十七年前,夢中狐仙曾經點播過他,未來會有一場浩劫。他並不知道浩劫的內容,他也不知道波及會有多大,他只希望汶翎可以躲過這一劫。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任汶翎離家一段時間,只要知道她沒事,就夠了。
俞巍撫着旁脈,看向無盡的黑夜,眼眶紅潤,嘴角忍不住地泛出了苦澀,“岑蓉,望你可以保佑汶翎,我不希望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