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雲坐在椅子上,守着牀榻上的汶翎,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汶翎靜靜地躺在牀上,完全沒有動靜。她已經躺在牀上九天了,商雲每天都會用葉片蘸水,幫她冷敷。汶翎臉上的指痕已經褪去,額頭上的傷口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和商雲不同,商雲受的是內傷,而她受的全部都是外傷。怎會如此不見好?難道是師傅落在她胸下的那顆石子有所玄機?
師傅刀子嘴,豆腐心,他擔心汶翎學藝未精,回去吃虧。便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有個覺悟,讓她知道,不是輕功好就一定能躲得掉的。無奈自己和師姐都沒有理解師傅,還和他爭吵了一番。
一根筋的汶翎爲了求師傅救商雲,跪地磕頭,把自己弄的滿臉腫傷。而風軒子,又怎會是那無情之人?他在汶翎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爲商雲運功療傷,商雲的身體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天,商雲來了月事,腹痛難忍,纔不住顫抖落汗,無奈汶翎卻以爲商雲快要不行了,想用折磨自己的方法來取得風軒子的原諒,讓他救商雲。說起來,她還真是傻的可以。
“小皮猴,你師姐怎麼樣了?”風軒子推開屋門,和藹地問道。
“師傅!”商雲站起身子,三兩步走到風軒子面前,說道,“脈象平穩,臉色也越來越好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她還沒有醒,她應該無礙了纔是。”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食水不進,無論是誰都得躺上個四五天。更何況,十二天前,爲師發力封住了她的磐穴,壓住了她的靈性,她現在正在調渡期,休息再久,都是正常的。”風軒子看着束汶翎,眼神裡充滿了憐惜。
“磐穴?”商雲皺眉,自己學醫以來從未聽過這個穴位,她不禁開口問道,“師傅,此爲何穴?封住何意?”
“磐穴,古自九位,於全身周通之穴,遊散之。絃雲宗祖師爺曾留下札記曰,磐穴凸,此爲戾負也,廢之,體殘。若見有人如此,必封其磐穴,斷其靈性。如若控制得當,衝破磐穴,靈力必可增長一倍。反之,內力自噬,危及生命。”風軒子走到汶翎面前,一邊替她把脈,一邊說道。
“遊散之…”商雲重複了一遍,“既然遊散不定,師傅如何覓得?”
“九位磐穴,分別是喉結左右一指間、鎖骨七指間、兩胸一指間、胸下二骨間、右腹一掌間、左腹半掌間、腰椎兩指間、背脊三指間、盆骨兩指間。磐穴遊散於人體主軀幹此九處,每一處都有一個隱藏的‘磐穴引’。”風軒子鬆開汶翎的手腕,手指點在汶翎的頭頂,邊點邊說。
“那日我贈碧鳶琿韻於你二人,汶翎小丫接過碧鳶,胸下的‘磐穴引’瞬間突起,但又轉瞬消散。我便留了個神,以石子試探,沒想到你師姐並未察覺,果真靈氣戾負也。於是我便當機立斷,舉子封穴。”
商雲傻傻地站着,“你封住了師姐的法術?”
風軒子颳了一下商雲的鼻子,“小丫頭,聰明瞭。這汶翎小丫靈氣戾負,恐怕和那打通的吂脈有關。”
商雲一驚,維諾地說道,“師傅,您都知道了。”
“她的吂脈是我無意中打開的,你自是不用幫她瞞我。”風軒子站起身子,推開竹屋裡所有的窗戶,說道,“爲師本想替她打通筋骨,助她舒活氣血,早日達到她該有的武功造詣。沒想到誤通吂脈,引起戾負驟增,只好封其穴,斷其靈。雖然她暫時不能使用法術,但輕功還在,武功也是可以操練。”
“可是師傅,您並未教她任何武功啊!”商雲傻傻的看着風軒子,眼前人的想法實在難以捉摸。
“爲師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她似乎不太適合舞刀弄劍。”秋風陣陣,吹動風軒子的灰髮,“你和她也處了一段時間,你知不知道她有什麼從小學習或特別感興趣的事嗎?”
商雲想了一下,“前些天,我和師姐聊天時,聽她哼起文槡小調,師姐似乎對音律較爲穩熟。”
風軒子摸了摸窗臺,嘴脣微張,“音律…嗎?”
商雲看着風軒子的背影,搖了搖頭,轉身看向牀榻上的汶翎,嘆氣道,“師姐她究竟何時才能清醒?”
風軒子關上窗戶,轉身看向商雲,說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確實需要嚴重補眠,但看她如今的狀態,休息的應該差不多了。我雖然封住了她的磐穴,但吂脈一通,便再無法可封。現在的她,與其說是在夢裡,不如說正在尋回前世的記憶。當她把前世的一切統統想起,她自然會醒的。在此期間,你要好好照顧她,秋日風涼,切勿讓她受寒。”
商雲微微笑着,把風軒子送了出去。
深秋,野果並不像夏天那樣易壞,商雲每天都會準備很多水果,囤在屋裡。每天選取最軟的水果,隔着果皮,向汶翎嘴裡擠汁液。昏迷中的汶翎似乎滿足於每天的‘進食’,面色格外的紅潤。爲了更好地照顧汶翎,商雲用枯草簡單地鋪在地上當作草蓆,打地鋪陪着她。風軒子用枯竹親手做了一個竹笛,放置在汶翎的牀頭,想讓她一醒來便能看見。
八天後的一天,商雲像往常一樣看着汶翎,給她擦身,喂她果汁,突然兩道清淚從汶翎的眼角流出。商雲一驚,連忙放下手中水果,嘗試喚着她。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汶翎嘴脣一張一合,模糊地說着什麼。
“師姐?”商雲抓住汶翎的手,拼命地搖晃着,“師姐?你聽得見嗎?”
汶翎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模糊的人影讓她有些恍然。“商…雲?”
商雲一把抱住汶翎,興奮地喚着她,“師姐,你終於醒了。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好好看着你,這樣你就不會和師傅發生衝突了。”
汶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感嘆道,“也許,一切都是命,我的前世今生,恐怕早已註定了。”
商雲鬆開汶翎,瞪大雙眼,緊緊地盯着她,“你,想起來了。”
汶翎眨了下眼睛,點了點頭。
商雲不禁皺了皺眉,“前世的事情,全部想起來了?”
汶翎點了點頭,餘光掃過牀頭,瞥見一支竹笛,好奇地拿了起來,“這…是什麼?”
商雲看着竹笛,想了一下,說道,“哦,這個啊!是師傅給你的。”
汶翎看着竹笛,微微笑着。執起竹笛貼在嘴邊,一曲豪邁奔口而出,似有千軍萬馬藏於曲中。半首樂曲結束,汶翎微笑着打量着手中的竹笛。
商雲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師姐吹的真好!這是什麼曲子?”
汶翎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我曾經聽過有人用馬頭琴彈過這首曲子。”
商雲不禁皺眉,“夢裡的?”
汶翎笑着點了點頭,“雲兒你可真聰明。”
“剛剛是誰吹的曲子啊?”風軒子推門而入,一臉嚴肅地問道。
汶翎和商雲一致看向風軒子,恭敬地喊道,“師傅。”
風軒子眉宇凜冽地看着汶翎,語氣不善地說道,“小丫,你醒了?”
“是的,師傅。”汶翎似乎忘記了二十天前的事情,甚至忘記了風軒子對她的所有嚴苛,笑着應允道。
也許只有經歷過死亡,纔會格外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現在的汶翎,比二十天前更加懂事,她知道,風軒子只是方式嚴厲,他真心把自己當徒弟,這就夠了。花言巧語刺激耳朵,卻不見得是真話。嚴言厲語雖然難聽,但是說話的人,動機不壞,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汶翎小丫,你變了。”風軒子說道。若是二十天前,自己如果這樣和她說話,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釋然地和他說話。即使畢恭畢敬,眼睛裡也會展露無法隱藏的恨意與怒火。
“看開了,想通了,變得豁達了。”汶翎笑着說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風軒子話鋒一轉,言語凜冽地看着汶翎,“你確定,你沒有感覺到,身體上的不同嗎?”
汶翎撅了撅嘴,看着自己的雙手雙腳,“沒有啊!”
“你站起來,攻擊我試試。”風軒子看着汶翎,挑釁地說道。
汶翎驚訝地看着風軒子,轉眼看着商雲,商雲低頭不敢看她,“師傅,徒兒不敢!”
“要你攻擊你就攻擊,哪那麼多話啊!”風軒子不耐煩地看着她,“用你最強的靈力來攻擊我,快!”
汶翎跳下牀,大呼了一口氣,微笑着點了點頭,“那我來了?”
風軒子點了點頭,挑釁地朝她招了招手。
汶翎閉上雙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雙手放在胸前,猛力一推,什麼都沒有。汶翎一驚,閉上雙眼試着和周邊的小草對話,卻感覺不到任何迴應。她驚訝地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雙手。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靈氣了,甚至生靈的氣息,她也感覺不到。她失去了和生靈對話的能力,喪失了所謂的木之靈性。
汶翎皺眉看着風軒子,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
“你已經,不再需要靈力了。”風軒子冷冷地說道。
“是不再需要,還…還是不再擁有?”汶翎壓低了聲音,顫抖地問道。她從未感覺過這樣的擔心,她失去了唯一可以自保並保護他人的能力,恐懼感在她心頭滋生。
“小丫,你告訴我,靈力對你是什麼?”風軒子不緊不慢地問道。
汶翎訕訕地看着風軒子,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如果我說,你失去了你不知道的東西,你會怎麼辦?”風軒子玩味地看着她。
“不知道,我現在很迷茫…”汶翎坐在牀邊,目光渙散地看着風軒子。
風軒子低沉一笑,向汶翎扔來一本樂譜,說道,“小丫稍安勿躁,這本《幻雲深潭曲》是爲師自創的。習得此樂譜,你的功力將會驟增。”
汶翎接過樂譜,草草地翻了兩頁,不解地看着風軒子,“師傅,這是何意?”
風軒子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你的吂脈因我而通,磐穴也由我而封,這本樂譜,就當是爲師封你靈力給你的補償。樂譜分上下兩篇,上篇是心法,下篇是外功。修好此樂譜,算是爲師沒有白收你這個徒弟。”
汶翎攥着樂譜,眼睛裡有了些許的溼潤。她點了點頭,心裡還是有所疑問,“樂章我會好好領悟,可是師傅爲什麼肯定我會吹奏竹笛?”
“因爲你娘會吹。”說罷,風軒子邁步離開,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對了!你剛剛吹的,那是什麼曲子?”
汶翎看了看竹笛,再看了看風軒子,搖頭道,“不知道,夢裡的音律,不知何名。”
風軒子看着她,話中有話地說道,“二十年前,爲師曾在仙津有幸聽過一首曲子,曲韻章節幾乎一模一樣。不過那時的曲子是古琴彈奏,想不到,二十年後爲師還會聽見一樣的曲子。這,笛曲詮釋的撇去了古琴的矛盾糾纏,似乎多了幾分悔意,真是回味無窮啊!哈哈!”
說罷,風軒子邁足離開了竹屋。汶翎癡癡地留在原地,眼角的溼潤出賣了她脆弱的神經。她收好樂譜靜靜地坐在牀邊,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