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麗站在天河邊,透過河鏡看着蓬萊半島。汶翎趴在海邊,任由海水打溼她的衣袖。
瓦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扎尼,你又何苦如此執吝呢?”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忘不掉,你管不着!”一個渾厚的男聲從遠處飄來,循聲望去,一個狐耳男子站在橋上,看着天鏡的方向。
“白狐上仙。”瓦麗頭微低,畢恭畢敬地招呼他。
“鏡河仙君,我知道你上一世與她有過些許塵緣。可那畢竟都是上一世的事了,現在的你,是這鏡河的主人,不要枉負了‘君’之封謂纔是啊!”白狐走向她,邊走邊說。
“上仙說的極是,我只是有些不忍。”瓦麗看着鏡中的汶翎,言語裡飽含酸楚。
“塵世中苦楚之人,又豈止她一人?”白狐上仙站在鏡前,輕揮玉笛,說道,“你已點化過她,通與不通,看她根悟了。”
瓦麗點了點頭,說道:“但願她能忘記前緣,向前邁進。”
“塵世之事,我們似乎管的太多了。”白狐上仙搖了搖頭,向回走去。
“白狐上仙…”瓦麗猶豫着叫住了他,“爲何你對她的事情如此關注?”
白狐側頭,微微一笑,戲諭道:“因爲,她像極了塵世中的我!”
說罷,便離開了。留下來的瓦麗看了看河鏡搖了搖頭,也離開了。
蓬萊半島的沙灘上,汶翎依舊靜靜地趴在海邊,沉睡如死。海水浸透了她大部分的衣服,臉頰時不時被海水拍打。她的臉上沾滿了溼潤的沙粒,半張臉,沉在沙灘中。
東邊的一條小路上走來一個漁民模樣的人,那人身穿蓑笠,頸脖上扎着一根中等長度的魚竿,腰背兩個空魚簍、一包乾糧和一水囊水,左手撐着竹竿,右手拉着牽線竹筏一點點地向海邊走來。
他看了一眼海邊的汶翎,似是無暇關心般搖了搖頭,便站在竹筏上,用竹竿慢慢地將竹筏撐進了海里。在海里穩定後,他坐在竹筏中央,拿出魚竿,靜靜等待着。
一過五天過去,蓬萊半島除了那個漁民,沒有其他人來過。遠處海里的漁民釣魚回來,一點點地撐上了岸。兩個魚簍基本上都是滿的,他把魚簍蓋嚴,系在竹筏的左右兩邊,讓魚簍半浮在海面上,使簍裡的魚保持新鮮。
蓑衣漁民上了岸,便脫去了麻煩的蓑衣。他側着頭,看向汶翎,汶翎趴在海邊,身上的衣袖已被海水泡爛,半張臉沉在沙灘裡。漁民丟下蓑衣,慢慢地走了過去。
停足靜觀,身體輕微的起伏證明汶翎微弱的呼吸。漁民眨眨眼睛,傻傻一笑,拖起汶翎的雙腿向竹筏走去。汶翎的臉在沙子裡滑動,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拖痕。走到伐邊,漁民猛地將汶翎拉起,扔在竹筏上。汶翎的臉貼在竹筏上,頓時留下了條條血痕。
漁民將蓑衣擔在汶翎身上,拖着竹筏向回走去。
一塊五丈多高的石頭立於山前,漁民拖着汶翎走了過去。漁民穿過石頭,走進了石後的穴道里,狹窄的穴道坑窪不平,時不時地把汶翎顛起。一路顛簸過後,漁民將汶翎帶進了一處與世隔絕的秘境裡。
他走到一處三層高的竹樓前,停下了腳步。簡單地收拾了魚簍魚竿,掛起蓑衣後,他擡着汶翎的身體,將她掛在旁邊一處較低的撐架上。
汶翎無力地擔在撐架上,引來了秘境裡的閒衆。竹樓前的人越來越多,慢慢地堆出了一道人海。
一個身着花衣的胖女人,戳了戳身旁的同伴,風涼地說道,“喂,你看!老瘋子撿了一個死人回來!”
一旁的同伴看着汶翎,一臉嫌棄地說道,“夭壽啊!居然會撿死人!”
“瘋子撿死人,很合適啊!”周圍一種婦女老幼,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開來。
人羣末端,一個身有五尺,粗布掩面的中年女子,緊緊地盯着汶翎。旁邊一個身高七尺有餘,眉目清秀的少年,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解地問道,“師傅,怎麼了?”
女子盯着汶翎,目光沒有一絲轉移。她的餘光注意到了周圍的人羣,小聲說道:“你要救她。”
少年吃驚地看着女子,嘴脣不由地張開,形成了一個“啊”的口型。
女子眉宇一凜,雙眼微虛,逐字逐句冷冷地說道,“我,要,你,救,她!”
少年不解地問道,“那老人家雖然腦袋不太好使,但人並不壞,爲何要救?”
她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重重人羣,看透了汶翎一般。她吸了一口氣,緩緩言道,“徐老者對她確實雖夠不上威脅,但依爲師所觀,來這之前,她早已身受重傷。她側臉上的印痕,因是竹筏顛簸所致。雙手透白如紙,已無任何血色,因是嚴重失血所致。氣息微弱,內傷想必不輕。爲師聞見她周身泛有微微鹹味,想必是長期接觸海水所致。如果爲師判斷無誤的話,她之所以活着,正是因爲那海水給她帶來了必要的營養供給。但是這樣一直曝曬,她將真的成爲他們口中的死人!”
“這…”少年一驚,連忙問道,“徒兒應該怎麼做?”
女子的語氣冰冷如鐵,言語卻漸顯善柔,“徐老者人是不壞,但在他身邊,那女子得不到必要的照顧,這樣下去,她必死無疑。”女子環眼掃視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乘人不備,把她擡走。剩下來的是,就交給爲師吧!”
少年微微地點了點頭,兩人慢慢地挪到了竹樓後方。徐老者正在撥土玩草,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爲何會這樣,只有在釣魚的時候他纔會顯得像一個正常人。
一閃而過的人影帶來一片毫無預兆的陰影,徐老者擡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女子拿下掩面的粗布,嘴角微揚,一輪彎月襯在清秀的臉上。
徐老者看着那雙眼睛,癡癡地笑着。女子慢步向後方走去,擡手召喚老者。
“誒,仙女!仙女!”老者傻笑着撲騰起身,瘋瘋癲癲地向着女子的方向奔去。
少年從一旁的樹叢裡跳出,他撿起一把石子,擲出兩顆,乘機弄倒了撐架。旋蓑衣於空中,遮擋衆人視線。
“怎麼回事?起風了?”不知所以的羣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少年趁勢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汶翎面前,以蓑衣爲掩,一把扛起汶翎,往後方奔去。
“誒?人呢!?”蓑衣落地,汶翎已不見人影。圍觀的一衆閒人見沒有東西看了,慢慢地散開了。
女子繞過兩棵樹,把徐老者重新帶回了竹屋,徐老者翻着亂在地上的撐架,傻傻地笑着:“誒?仙女!仙女去了哪裡?仙女!”
女子站在樓頂,面無表情地看着徐老者。眼皮低垂,淺淺地鞠了一躬,遮上粗布,縱身離去。
穿過樓後的幾棵大樹,進入一條細長小路,那是秘境最裡處的一處懸崖巨谷的必經之路。小路越走越細,路寬半足,匐壁前進,勉強前行。少年將汶翎綁在身上,匐上峭壁,緩慢前行。
身上的汶翎突然輕了起來,有一把力量,幫少年撐起了汶翎。少年停住了腳步,剛要回頭,後面人一掌拍在了他的肩上。
“除了爲師不會再有其他人,要命的就別回頭!”身後的人嚴厲地喝道。
少年微微點了點頭,挪步向前。約一百五十步左右,山壁上的小路開始寬闊。
寬闊的山壁裡端,一個山洞映入眼簾。洞內兩邊兩座石牀對立而臥,石牀上鋪着薄棉墊,牀頭分別放着兩個軟枕,下面還堆着一對雜物。洞內石桌邊配有四個小石凳,石桌上放有一隻茶壺,壺邊配有四盞小杯。壺、杯上蓋着一隻粗帕。最裡端的茶几上,留有一個饅頭,以及兩個蘋果。看得出,這些石器的工藝並不細緻。
少年輕手輕腳地把汶翎平放在左手邊的石牀上,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舒了一口氣。
“怎麼?累了?”掩面女子站在一邊,冷言道,“我的徒兒怎會如此沒用?”
少年微微鞠笑道:“師傅爲何將她安置與此?我們在山下的竹房亦可居住,她與這裡的人無仇無怨,就算被發現在我們那裡,也沒關係吧!”
女子眉宇一挑,走到汶翎牀邊,坐在牀榻上。從袖中拿出一塊方帕,慢慢地擦去了汶翎臉上的沙土以及風乾後留下的鹽粒。
女子一邊擦,一邊嘆氣輕言,“她傷得不輕,山下不適合替她療傷,我要借用明晚的圓月光輝在這裡給她布上一陣。沒有月華借力,恐怕神仙難救。”
“那好,徒兒回屋子拿些乾糧。”少年語畢,起身向小路走去。
女子點了點頭,繼續擦拭着汶翎的臉頰。在擦盡最後一塊沙粒之後,女子仔細看着汶翎。她心底最深處的遺憾和悔意,在看見汶翎之後,突然清晰入眼,女子手中的手帕悄然落地。
“岑…岑…蓉?”眼前熟悉的面容喚醒了女子心底最深處的姓名,她扭過臉去,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閉眼瞬間,她似乎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種種過往,那份痛,是錐心的,那份悔,是永恆的。她睜開雙眼,靜靜呼吸着。她用餘光瞥了一下牀榻上的束汶翎,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心裡一個聲音告訴她:這個人,她救不了!
她從牀下的雜物堆裡拿出毛筆硯臺和墨條,置於桌上,拿出水囊,磨起墨來。
傍晚少年回來時,女子已經不在洞內,桌上壓有一封信。少年放下包裹,上前拿信。
君戚吾徒:
原諒爲師的不辭而別,爲師需要冷靜一下。這個人,就交你了。
致她傷的人不簡單,通過外力泄盡了她的真元,使其無傷無病,氣息微弱常人難以察覺。恰巧明日月圓之夜,月華最甚,天不絕她。
記得爲師曾經教過你的天罡十二星陣嗎?明日月圓之夜,你就用它將月華通過自己的身體渡到她的身上。天罡十二星陣你雖然沒有用過,但我想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記住!她的陽氣就快泄盡,明日是最後的機會,她的性命,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
少年不解地皺了皺眉,他不清楚師傅爲何不辭而別。帶着疑惑,他放下了信,拿起包裹,慢慢地走到汶翎面前,靜靜地坐在牀榻前,看着汶翎。
入夜,少年側躺在牀上,淺淺地睡着。一絲風聲拂過,他便會起牀查看。一個晚上下來,他基本上就沒有睡過。
翌日,峭壁鳥鳴聲響起,少年立刻站了起來。他在包裹裡翻出兩個柑橘,徒手擠汁,滴在汶翎口中。汶翎進食後,他纔會拿出乾糧充飢。
一天下來,少年包裹裡的食物已消食地差不多了。
傍晚,他連同汶翎身下的墊褥一起抱下,安置在洞口的中央,自己便站在洞口靜靜地看着陽光落下。
是時候了!少年突然跳出洞穴,站在陡峭的小路上,祭出十二根長度大小相同的筷子,圍繞在洞口。
他單手扶壁,站在洞邊,等待着圓月升起。
圓月探出小頭,如期而至。少年緊緊地盯着圓月,等待最佳位置。
圓月完全浮了出來,少年眉宇一緊,霎時咬破手指,跳上崖壁,從最上方的筷子開始點起,順時針旋轉,一直點到最後一根。
少年跳進了山洞,伸出流血的那根手指,讓它完全照射在月光下。月光照進洞內瞬間,似有十二根紅色的細線纏在少年流血的手指上。
少年眉頭一皺,另外一隻手猛地一掌拍向地面,將汶翎生生振起!少年提氣爲汶翎擬出一個看不見的支撐,汶翎的身體軟綿綿地懸在空中。
十二根竹筷閃耀着近乎透明的光華,光華通過血線,緩慢地進入少年的身體。一波波氣流從少年平攤的手掌中鑽出,鑽入汶翎的身體。
寒涼的光華鑽進身體,從未有過的冰冷讓沉睡中的汶翎有了些許感覺,她微微地皺了皺眉。
氣流順着汶翎的前胸進入,溢出的部分流向背後,包裹着汶翎。
匯聚的氣流呈現淡淡的藍色,猶如清晨無雲的天空一般。混合少年血氣的月華,越聚越多,越聚越厚,堆積在汶翎身外,少年傳送不及。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一發力,將所有氣流逆回掌心,向着汶翎的眉心、胸口、手肘、膝蓋打去,氣流順着五處柔穴迅速進入了汶翎的身體。
數個時辰過去,少年儘可能將自己能夠吸收到的月華全部轉移到汶翎身上,少年的血氣混合着月華,變得柔和了許多,而少年身上也多多少少殘餘了些月光華氣。
他看着汶翎漸漸紅潤的面頰,撐着疲憊的身體,渡入最後一絲光華。
月光漸漸消失,破曉的安靜,讓少年狠狠地舒了一口氣。他扶下汶翎,安放在地上的墊褥上。隔着墊褥,將她抱回牀榻。
放下汶翎後,疲憊的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靠着石牀牀腿,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