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東長老這個心腹的束汶翎,一下陷入了無盡的黑夜中。她感覺的到,神樹脈絡裡的波動,那不正常的跳動,像是什麼正在吸收神樹的精神力一般。神樹的葉子萎靡地在樹枝上飄動,樹枝也逐漸變得乾枯。
東長老曾經說過,束汶翎不能死。雖然束汶翎並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但她答應過東長老,要好好活着,要用這條命來換文槡昌盛。如今,教內叛徒張饒上,不知使了什麼妖法,傀儡了東長老,控制了神樹。
眼見神樹落下枯萎的葉子,束汶翎緊張得呼吸着。現在的她與神樹同脈相連,同生,亦同死!姑且不去考慮張饒上是不是一個明君,現在擺在汶翎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其一,棄甲投戈。投奔張饒上,做一個有思想的傀儡;其二,釜底抽薪,和張饒上抗衡到底。這兩條路,都很難走。選了前者,就是要贊成張饒上的行爲,爲虎作倀,即便如此,張饒上未必會履行承諾,抽出蛛絲,放她一馬。但如果貿然對抗,自己卻完全沒有勝算。現在的她,靈力被師傅所封,體內的靈能又神樹連接,神樹主體已殘,束汶翎靈能也在逐漸消逝。
看着日益衰弱的神樹,汶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想也沒想舉起左手,閉上了雙眼,並起食指和中指,狠狠地向下肋那被遺忘的兩個穴位按去…‘啪啪’兩聲,汶翎只覺有什麼在肋下聚起,在體內慢慢燃燒,肋下一陣劇烈地抽痛,帶着灼燒感蔓延上全身。那是汶翎作爲人最後的標誌,血肉之軀的靈力,屬於她的木之靈能,帶着她作爲人的最後一滴血,一起被風軒子封存在了她的下肋處。
汶翎並不知道解開這所謂的戾負之能會有怎樣的結果,她只知道現在,她不能放棄任何種可能性。
汶翎突然覺得很難受,像是有什麼莫名的東西想要衝出體外一般,身體漲的要命,像是她的每一滴血,都在自我分裂,一個個地破開一般。頓時,成千上萬莫名的‘小蟲’(擴張的血管)在她身體裡來回遊走,啃噬着她的骨頭,撕扯着她的經脈,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大腦不聽使喚地拼命跳動着。身體裡,兩股近似卻不同的靈力在融合,在抗爭,在拉鋸。那種持續性地拉扯,使汶翎艱難地支撐着。
她的手慢慢地扶上神樹的樹幹,神樹突然震了一下,接着地面劇烈地晃動讓她始料未及。她單手扶在神樹上,右手緊緊攥着拳,頭上晶瑩的汗珠落向地面,汗珠接觸土面的一瞬間,地面開始焦灼,微微泛起焦熱的氣息,汗珠越聚越多,灼熱的土坯凝結在了一起,一個模糊的人形隱約可見。
‘吼!’一陣無法預料的怒吼破空而出,那是神樹的驚顫,神樹顫抖着,閃爍着。神樹表層,莫名的黑色絲線顯露了出來,鑲嵌在神樹皮膚裡,佈滿了神樹所有可以覆蓋的地方,樹幹,樹枝,以及樹葉,清晰可見。隱約間,黑色絲線向着同一個地方匯聚,汶翎的手掌!汶翎體內劇烈反應讓她本能地忽略了手掌的變化,那一根根蛛絲般的細線有條不紊地從汶翎的手掌鑽進了汶翎的身體裡。
一瞬間,汶翎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她的世界,黑了,漆黑一片。恍惚中,她看見另一個自己站在不遠處的光明裡,越走越遠。
‘再見了,束汶翎。’束汶翎在心裡默默說道。
她的眼角落下了滾燙的淚珠,那淚珠落在了已經突起的人形泥土裡。淚珠在泥面上逐漸暈開,土黃色的地面泛着淡淡的粉紅。六個泛着六種不同顏色的透明光體從束汶翎的身體裡鑽了出來,猛地鑽進了地面的人形裡。唯獨一個黑色的光體,隱隱約約地在汶翎的身上浮現。
‘束汶翎,你會後悔嗎?!’黑暗中,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輕輕地在束汶翎的耳邊響起,她沒有理會,只是任憑自己的思緒慢慢地沉進無限的黑暗中。
‘傻孩子…’那聲音有些沙啞,有些低沉,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才能發出的聲音,‘也許,這麼多年下來,你是除了白狐上仙以外,最適合守護人間的人了!’
是夢?是真實?她都不想去管,她只想這樣,沉沉地睡下去,永遠不要醒過來。
‘也許,這是個契機,也許,這是你特有的方式。那就讓老身這把老骨頭,來幫你一把吧!’聲波衝進了束汶翎的大腦,她隱約感覺自己被擡了起來,一片片樹葉覆上她的身體,像蛹一般將她層層包裹。樹葉蛹靜靜地靠在樹幹上,無聲無息。
另一邊的泥土人已然清晰了起來,身體像人一樣,粉嫩透白。她的臉,便是束汶翎的臉,身材也與束汶翎毫無差異。那是束汶翎的另一個存在——除卻億之魄的意識泥人。
剛剛束汶翎試圖解開靈力封印,無意中將神樹體內的蛛絲吸進了自己的體內,並在周圍釋放了作爲人時所擁有的木之靈能,無形無聲的木之靈能以帶有汶翎血氣的眼淚爲載體,進入了泥人的身體。
汶翎體內兩股靈力的互相作用下,汶翎的三魂六魄被擠出了身體,只剩下一個帶有強烈信念的憶之魄。
東長老曾經說過,教主是神樹的載體,離樹必死;而神樹同樣也不能沒有教主,那會折損神樹靈氣和魔力。神樹需要人的血氣,而那唯一的供給者,只能是國教教主,因爲沒有其他的人可以承受這樣生不如死的考驗。如今,神樹載體束汶翎,帶着滿身的蛛絲靜靜地樹在神樹底下,半死不活的被包裹在樹葉裡。
定格的‘樹葉繭’隱隱約約鼓了起來,一枚玉佩從細縫裡漏了出來,帶着一絲透亮的液體,落在已經脫離地面的獨立泥人身上。泥人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一瞬間,耀眼的光華將泥人包圍,她緩緩地離開地面,那一刻,光華沖天,碧鳶泛着微微的紅光,帶有點點血色,正中央三顆扁平的種子微弱地閃耀着。
“砰!”光華從中間裂開,火樹銀花般閃耀,中間的泥人消失了在黑夜中。
樹葉的稀落聲像老人蒼勁有力的自語,“沉睡吧,我的孩子,我也是時候,休息一陣子了…”
話音甫,樹枝纏繞着樹幹,盤旋出一個橢圓形,‘轟隆轟隆’地面劇烈地響動着,橢圓形的樹身旋轉着鑽進了地面,帶動着周圍的泥土,‘樹葉繭’順着旋轉的方向滾進了樹幹裡。
“喝吼”一聲悶哼,宿體神樹帶着‘樹葉繭’束汶翎,鑽進了樹下的泥土裡,帶着以前所留下的血氣和白骨,一起封印進了土裡。
地面平坦的像是什麼都沒有存在過一般,‘樹葉繭’和神樹枝幹沉沉地睡在土裡,突然禁地裡的石頭翻涌而來,把平坦的地面壓得嚴嚴實實。碎石聚成了一座堅硬無比的石山,而石山下的束汶翎連同神樹,沉沉而眠。
分裂出去的‘泥人’隨着記憶碎片裡最強烈的印象來到了一個現在最不能來的地方——宋朝陽的寢宮。無人的寢宮裡,未着布履的‘泥人’睡在夕陽下睡得很香,渾然沒有察覺一個歡快的腳步因她而停,更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像一支弓上箭一般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