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宮地牢
石壁上的長明燈發出幽冷的白光,人影被拉得細長,令人窒息的血腥氣味越來越濃重,宋清瞳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重,快步走向地牢深處,元雍福全等人緊跟在身後。
轉了一道彎,前面是最後一間牢房,一排碗口粗的圓木將牢室與外界隔絕,首先進入眼簾的是冷君邪的側影,他的側臉『露』顯得猙獰駭人,手中彎刀反『射』出瘮人的寒光,手臂一揮,鋒利的刃口向前方砍去,宋清瞳的呼吸爲之一窒,大叫道:“住手——”情急之下,聲音彷彿浸過冰水。
冷君邪收住刀勢,他早聽到牢房外的動靜,熟悉的腳步聲暴『露』了來人焦急的心緒,他若想動手,根本不用等到現在。之所以沒下狠手,是因爲他顧及她的感受,雲瑾是『奸』細的事實已經給了她沉重一擊,可他到底曾經跟她同牀共枕,她對他是有些情的,正因爲擔心她承受不住,所以他留有餘地。
宋清瞳見冷君邪收刀,心微微放下,提衣襬走進牢房,腳下時而鬆軟時而堅硬,垂簾瞥一眼,地上到處是散落的稻草,目光一點點移向牆角處,儘管做好心理準備,還是被面前的景象刺痛了雙眼,雲瑾癱倒在牆邊,長目緊閉『亂』發遮住臉頰,上半身未着寸縷,原本晶瑩剔透的肌膚如同血染一般,身上鞭痕密佈,肩頭還有多處烙鐵的燙傷,宋清瞳動用全部意志,支撐着自己沒有將的目光移開,一寸一寸看下去,她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印着深深的瘀痕,那是被夾棍夾傷的吧。手腕被一根粗大的鐵索鎖住,鐵索的另一端嵌進石壁裡。
耳邊響起冷君邪低沉的聲音:“皇上,雪如來隻字未招,留下來已無益處,皇上絕不能心軟!”口氣裡顯出語重心長。
宋清瞳將目光從雲瑾身上移開,深深吸一口氣,她差點忘了,冷君邪愛的人就是被離宮害死的,想來他一定對離宮恨之入骨吧,他說得對,她不能心軟,雪如來落到如今的下場就是因爲心軟,她不能步他後塵!可是,爲什麼她覺得這樣心痛?
這時候,雲瑾的眼皮動了動,他似乎感到了熟悉的氣息,費力的睜開雙眼,透過髮絲,隱約看見一抹纖柔的倩影,心跳不由加速,手撐着冰冷的石頭地面掙扎着坐起身來,擡手撩開額前『亂』發,鎖鏈摩擦發出嘩嘩楞楞的冰冷聲響。
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她的面容憔悴,眼中似乎閃動着淚光,雲瑾嘆息一聲:“你還是在意我的。”聲音微弱卻格外清晰。
宋清瞳的手緊緊捏住衣角,想說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說得沒錯,他是她穿越而來的第一個男人,對於他,即使無愛也是有情的。
雲瑾的一瞬不瞬注視着宋清瞳,眸光越來越灼亮:“瞳瞳,我想過了,你身上的毒或許有救,家師是世外高人,他也許有辦法,瞳瞳,你跟我走,等你的毒解了之後,我任你發落。”
雲瑾說着,身體不由向前傾斜,伸手去拉宋清瞳的袍擺,冷君邪冷目一閃,揚起手中鋼鞭照着雲瑾劈頭蓋臉就是一鞭,宋清瞳心中猛然一顫,伸手想去阻攔,然而云瑾已經被打翻在地,血順着額頭汩汩地流下來,宋清瞳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還陽丹昨日用完了,而混元丹五天前就吃沒了,水鏡至今下落不明,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她必須早作準備,所以早朝上纔會將宋昭夜扶上位。
冷君邪見宋清瞳情況不對,連忙擡手扶住宋清瞳,“瞳兒?”她身體不好,受了刺激會加重病情,在她面前,他必須收斂一些。
雲瑾從地上爬起來,長目注視着宋清瞳,心底的愧疚和疼痛排山倒海襲來,好容易穩住心神,微弱的聲音說:“瞳瞳,我帶你去療毒,你相信我!”
宋清瞳站直身形,看一眼雲瑾,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會相信他,是離宮害死了女皇,她若放過他,就太對不起冷君邪了,深吸一口氣,平直無波的聲音說:“曼卿,不可否認朕對你有些情意,但是這點情意還不足以令朕放過你,放過離宮!現在朕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爲離宮在朝廷上佈下的眼線尚未拔出,朕要利用你將你那些手下一個一個引出來,三天後,你會被推到菜市口處斬,相信你的手下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雲瑾的嘴脣顫了顫,眼中的光亮逐漸湮滅,最後一絲幻想宣告破滅,可是,一想到她即將不久於人世,一股鑽心的痛直達五臟六腑。
宋清瞳垂眸注視着雲瑾,他的身體散了一般靠在石壁上,神情裡透出絕望,他是因爲聽到她的判決而絕望,還是因爲她要將他的手下一網打盡?她真要殺了他?昨天在祭天殿裡的事情她已經想清楚,他或許是故意喝下那杯毒酒,可是,那又怎麼樣,離宮害死女皇,意圖覆滅北秦,這樣的大罪砍一百次腦袋都不夠!
牢房裡寂靜的極點,宋清瞳轉身向牢門走去,也許是地牢『潮』溼陰冷,她覺得腿有些軟腳下虛浮,冷君邪上前一步扶住宋清瞳,宋清瞳握上扶在自己手臂上的大手,擡眸看一眼冷君邪,輕聲說:“阿邪,不要用刑了,他若死了,線索就斷了。”
冷君邪點點頭,壓下心中苦澀,低聲說:“瞳兒,我扶你回宮。”
冷君邪扶着宋清瞳走出牢門,宋清瞳幾乎靠在冷君邪身體上,冷君邪一陣心疼,擡手將宋清瞳抱在胸前,闊步向地牢外走去。
福全走到地牢轉彎處,發覺元雍沒跟上來,回頭看過去,幽冷的長明燈下,元雍腳底生根一般,站在方纔的位置,福全搖搖頭,到底是個書生,可能是被這種場面嚇呆了,壓着嗓子召喚:“小元子?”
一連喊了兩聲,沒見元雍有反應,福全嘆一口氣,小步快走回到牢門前,貼近元雍的耳朵叫了一聲:“小元子!”
元雍嚇了一跳,轉頭看一眼福全,然後連忙側過身拭了拭眼睛,心中疑『惑』,他什麼時候成了小元子?最後看一眼雲瑾,主上一定要堅持住,阿璃很快就到!
回到寢宮,冷君邪留下來和宋清瞳一起用膳,吃了兩口,冷君邪發現宋清瞳吃得很慢,似乎沒什麼食慾,低頭看一眼自己衣袍,袍擺上染着幾道血痕,袖子上也濺上了血點,目光微閃,她是因爲這個咽不下飯?目光看向宋清瞳,溫柔一笑:“瞳兒,你先吃吧,我去去就回。”起身出了寢宮。
宋清瞳輕輕舒出一口氣,冷君邪身上散發出一股血腥氣味,這讓她想起方纔血淋淋的那一幕,胃中翻涌漸漸平息,可眼前的飯菜還是吃不下,只覺心中疼痛,勉強吃了兩口,再也吃不下,放下筷子。
忽見元雍執筷爲自己佈菜,宋清瞳暗暗蹙眉,道:“元雍,朕吃完了。”
元雍微微一愣,她沒吃幾口這就吃完了?方纔她在獄中顯得很虛弱,他以爲她是見不得血腥,可是出了地牢,她的面『色』怎麼還是那樣蒼白?狹長鳳目裡現出一抹擔憂。
玉兒承影也『露』出擔憂的表情,正要將碗筷撤下去,宋清瞳道:“不用撤了,阿邪還沒用呢。你們都退下,朕想一個人靜靜。”
元雍輕輕放下筷子,目光看着宋清瞳閃動不定,她是君他是臣,況且他現在身份卑微,只能無條件服從,一步一步,緩緩走出寢殿。
元雍的身影在殿門處消失的一剎那,宋清瞳站起身來,在殿心來回踱步,對於今日大殿上的意外,她到現在依然心存疑『惑』,元之煥的舉報似乎過於巧合,從風光尊貴的駙馬到卑賤遭人恥笑的太監,這樣的變化,可以說是從天堂墜落到地獄,而元雍面對如此打擊,只是在大殿上顯出悲痛,這不能不讓人生疑!離宮殘部尚未剿滅,對於任何疑點,她都不會放過!
想到這裡,宋清瞳喚出魚腸,壓低聲音吩咐:“時刻留意元雍動向。”
魚腸走後,宋清瞳叫來福全,“相父今天都做什麼了?”這是她特意交代給福全的任務,將楚天墨每日動向彙報給她。
福全回道:“楚相下朝以後,一直同董大人商討處理京畿防禦和宮變的遺留問題,本來是要進宮面聖,掌燈時分,祥運公主到訪,找楚相研究駙馬的人選,小張子來回話時,祥運公主尚未離開。”
宋清瞳的心不斷下一沉,楚天墨對於祥運公主到底是什麼態度,他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福全退下後,宋清瞳本來想去趟相府,可身上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仰面倒在龍牀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楚天墨和祥運公主重合的影子。
寢殿門外響起腳步聲,宋清瞳知道是冷君邪回來了,眼睛看着牀頂沒有起身,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冷君邪在牀邊站定,宋清瞳微微偏頭,看一眼冷君邪,他換了一身石青『色』緞袍,頭髮是『潮』溼的,顯然剛剛沐浴過,宋清瞳微微一笑:“阿邪,先吃點東西。”
冷君邪道:“我不餓,你累了?”
宋清瞳心中一動,他看出來她渾身無力?支撐着想坐起身來,肩頭被冷君邪的大手按住,“別動——”冷君邪說完,翻身上牀,躺在宋清瞳裡側。
宋清瞳恢復平躺姿勢,扭過頭看向冷君邪,見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注視着自己,深沉的喘息噴灑在自己耳畔,宋清瞳覺得耳朵越來越熱,面頰也跟着熱起來,連忙轉過頭來。
就聽冷君邪略帶沙啞的聲音問:“你喜歡我?”
宋清瞳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好像問過自己,再次扭頭看向冷君邪,他依然注視着自己,堅毅的薄脣緊緊抿着,不由一笑:“傻瓜,我當然喜歡你了!”這個回答不假思索,跟上次的答案一模一樣,宋清瞳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眉『毛』微微蹙起來,“可是——”可是怎麼會和上次的回答一樣
冷君邪眉『毛』挑起來,霸道地說:“沒有可是!”說完,翻身覆在宋清瞳的身體上,擲地有聲的話音吐出脣:“你喜歡我,今晚我要你!”
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宋清瞳臉上,灼燙的脣用力壓在宋清瞳的嘴脣上,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宋清瞳的心沒有規律跳動起來,這是他知道真相後第一次跟她有實質『性』的舉動,感覺他的大手拉開自己的衣帶,扯掉身體間所有阻礙,滾熱的身體終於沒有任何牽絆,緊緊地融合成一體!
寢殿外,宮人鼻觀口口觀心,大氣不敢喘,元雍垂着頭,也許別人聽不見,可是他的耳力不同尋常,他甚至聽到纏綿悱惻的低『吟』聲,雖然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元雍的臉越來越熱,看來回去得衝個涼水澡了。
兩天後
宋清瞳剛剛退朝,在早朝上得到消息,遼國可汗蕭煜一行人馬入暮時分抵達京城,東方亮甄選出的十名候選閨秀,她已經看過畫像了,長得皆是閉月羞花,相信蕭煜一定會滿意。
走出金鑾殿,一名侍衛跑過來稟告:“皇上,澄良人方纔在宮門口,託屬下將金牌還給皇上,聽他說好像是要去將功贖罪。”將手中金牌呈給宋清瞳。
宋清瞳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接過金牌,正是那日澄觀裝病盜走的,心中生出悔意,這幾天她不該有意疏遠他,他不會是去捉拿紫煞吧?可他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而且紫煞似乎並沒有把他當弟弟看,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他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喚出湛盧:“即刻出宮追趕澄觀,務必將他帶回來。”湛盧領命離去。
宋清瞳的頭又開始暈眩,楚天墨今日沒來早朝,這幾天他似乎很忙,可她不明白,他真的就忙到連看她的時間都沒有?無心批閱奏摺,邁步走進內廷。
迎面一名太監跑過來稟告:“皇后請皇上去景德宮。”
景德宮
上官瀲月臨窗而立,看着走到近前的明黃『色』身影,她身上的毒又有活躍的跡象,看來離毒發爲時不遠,好在他及時找到水鏡,現在還不晚,將手中丹『藥』遞給宋清瞳,簡短說道:“還陽丹。”
宋清瞳眼睛一亮,“水鏡有消息了?”接過丹『藥』。
上官瀲月點點頭:“他在同獨孤打鬥時,不慎墜落懸崖,腳摔傷了,好在身上沒受重傷,正往京城這邊趕,估計天黑前就到,獨孤的傷勢重一些,已經被我們的人控制住。”
宋清瞳聞聽喜訊不由一拍桌子,只要水鏡活着回來就比什麼都好!晶亮的目光看着上官瀲月,越看越覺得上官瀲月貌比潘安,上官瀲月被看得面上一紅,她還從來用如此崇拜的目光看過自己,心中一陣激『蕩』。
“請皇上先吃下還陽丹。”上官瀲月眉眼含笑道。
宋清瞳勾啓脣角,臉靠近上官瀲月耳畔,低聲說:“還是皇后疼惜朕。”說完將丹『藥』放進口中,自己都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肉麻,反正上官瀲月被麻得骨頭酥軟。
出了景德宮,玉兒稟告:“楚相在永安宮等候。”
宋清瞳心頭一陣急跳,看來好事都趕在一天了,快步向永安宮走去,老遠看見宮門口跪着一個人,宋清瞳不勝其煩地一甩袖子,紀雲鶴是成心跟她過不去,昨天跪了半個晚上,昏過去了,今天緩過來又跑來下跪,這個人怎麼就認準了她呢?對於這種死纏爛打的男人,宋清瞳覺得必須遠離。
看都沒看紀雲鶴一眼,快步從他身旁經過,元雍的目光閃了閃,站在紀雲鶴身旁。
宋清瞳走進寢宮,一眼看見楚天墨身穿絳紫『色』官服,端肅立在殿心,宋清瞳心中一陣狂跳,同時又覺得有些委屈,三天了,他纔想起來看她,估計是手頭的事務處理完了,看來她在他心目中並不是最重要的。
楚天墨行過禮後,目光看向宋清瞳,劍眉不由皺起來,她的面『色』怎麼越來越差?“皇上,臣爲你把脈。”說完,執起宋清瞳的手腕,片刻後,輕輕放下,身體維持原狀沒見異常。
宋清瞳勾脣一笑,她剛剛服下還陽丹,看來是起效了。
楚天墨放下心來,這才稟道:“皇上,元雍自請入宮做內侍,臣覺得有疑點,皇上是不是該派人監視他的行蹤,還有,那日在朝堂上,元之煥徐琦等人,臣也覺得可疑,臣已經派人監視。”
宋清瞳頜首,含笑道:“還是相父想得周到,朕已經派魚腸去監視元雍。”明日,她一定要將離宮『亂』黨一網打盡!
楚天墨點點頭,又道:“東方大人爲祥運公主提供的適婚大臣的名冊,祥運公主已經過目,但是相看了幾位大臣,都覺得不甚滿意。”
宋清瞳眉頭蹙起來,心中不免憤憤然,要是她把楚天墨指給她,她肯定滿意!心中涌起酸澀,聽說這兩天,祥運公主成了相府裡的常客,難道他都不知道避諱些?
楚天墨根本沒注意宋清瞳的心理變化,接着稟道:“這次陪同遼國可汗一同抵京的還有陸飛江將軍率領的一千精兵。”
宋清瞳點頭,看一眼神『色』不顯的楚天墨,一笑:“相父終日『操』勞國事,我國有相父這樣的中流砥柱,是北秦之福啊!”
楚天墨微微一笑,宋清瞳目光一閃,又道:“朕想問相父,北秦在相父心目中到底有重要?”重要到這幾天連單獨見她的時間都沒有?而且一見她張口閉口不離國事。
楚天墨沒聽出宋清瞳的話外之音,沉緩有力的聲音道:“先帝臨終時將北秦託付給臣,在臣的心目中,北秦比臣的『性』命重要百倍。”
宋清瞳一笑,向窗邊走了兩步,轉身回眸,眼睛睨向楚天墨:“不知在相父心目中,朕與北秦孰輕孰重?”
楚天墨怔住,深眸閃動注視着宋清瞳,嘴脣緊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