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冰的那一句很快,確實很快,就在夜幕降臨後,她在東方藥那吃過晚飯回到自己的木屋時。
木屋外與上次一樣,停着一輛馬車。心情不好的神醫今天當然是拒見所有病人,當然他心情好時也不一定見。然而與上次秦如煙一行人不同的事,這些人並沒有直接進入屋內,而是在木屋外等待着主人回來。
是她?流風看從籬笆外走進,又直接朝木屋走去的女子,無疑她就是這木屋的主人了。怎麼會這麼巧?又遇上她,公子纔剛爲她心傷完,這借宿之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樓聽雨心傷過度,毒又發作,正在馬車內調息。他們見不到神醫,所以纔想在這附近借宿。這木屋有新桃剛栽不久,門前乾淨,定是有人居住,但敲了許久無人應答,該是主人未歸。所以他們纔會在這久侯着,就等主人回來,再問借宿。誰又料得到,天意像是捉弄人,這木屋的主人,竟然是她水凝冰!
其他幾人同流風一般,左右爲難着,天色已暗公子又傷着,然他們又怕公子再見到這女子,會傷得更重。
水凝冰看他們神情爲難古怪的,也猜個七八分。這些人也算有禮貌,沒有強行入屋,只是這個個來找東方藥都被拒的病人要都尋來她這借宿,也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事。
主人冷漠,連個搭理的表情都沒有門就關上了,不過流風他們卻知道該怎麼選擇了。
“是不是主人家回來了?”聽到關門聲,剛調息完的樓聽雨讓流玉去問。
流風答道,“回公子,確是主人回來,不過…那主人家似乎不喜有外人。”
簾內樓聽雨單手支撐着頭,疲憊道,“既然如此,我們別去打擾,到鎮上找間客棧投宿。”
幾人得令,上馬駕車離開。未行多遠,忽有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天際。
夜風肅殺,馬兒驚蹄,不安的嘶叫着。
“什麼聲音?!”他們安撫受驚的馬兒。如果是魔教朝他們來偷襲,必然不會先有那慘叫來讓他們警惕,所以可以肯定不是魔教來襲,然他們並沒有放鬆警惕,凝神側耳找尋那聲音的方位。
忽然,他們面上一凜,那聲音似乎是從他們離開的方向傳來的,可不是那位姑娘住的方向?!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車內的樓聽雨,他掀簾問,“發生何事?”
流風幾人吞吐解釋,隱瞞了那裡住的人是水凝冰。可樓聽雨是何人,輕易就看出他們有隱瞞,逼問下,知道那邊住的竟是水凝冰,二話不說下令掉頭回去。
幾人勸阻,聲音是從那方向傳來,但也不一定是木屋那,別忘了木屋旁邊還有座大宅,從他們這個角度聽去,大宅中是有一個方位是對着木屋的,也許那聲音是從大宅傳來,而非木屋。
樓聽雨不聽,堅持要回去看看,幾人只好聽命掉馬回頭。
其實流風他們的猜想沒有錯,聲音確實是從大宅,也就是東方府中傳來。
塵土被什麼染溼,一塊一塊的。由於烏雲遮月,看不清那土塊被染後的顏色。只能看見,那暗沉色的液體不斷從地面幾具橫陳的屍體裡流出。陣陣輕緲白煙,從一支斷臂上冒出,還伴着嗞嗞聲。手掌上的肉慢慢不見了,現出深深白骨,白煙一點點侵蝕向上,最後整隻手的肉連同手骨都像在這白煙裡蒸發不見。
蟄伏陰影中,突然傳來一陣恣意的尖笑聲,那笑聲有些猙獰,又帶微喘息,如同臨死的掙扎。
“東方藥,你殺我何用,我們都不過是教主派來給你的試煉。”那黑影抱着殘斷流血不止的右臂,重重喘息幾口後,又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你若不跟我回去,下次,將是教主親自出馬!你鬥不過教主的……啊!——!!”
慘叫聲又起,那本還站着的黑影突然倒在地上,瘋狂翻滾着。他的身上,冒起蝕骨的白煙。
冷瑟的風將少年的衣袖鼓動如烈焰燃燒,冰藍的眸有抹不去的殘色,他嘴角的笑無比森冷,他一步步走近那,將活生生變成白骨再連白骨都不剩的走狗,“怎樣,這化骨水的滋味如何?”
許久未再出現的老鼠,東方藥本以爲他們決定放棄了,不想今夜又不怕死的再度出現。試煉?哼,恐怕是試探。這麼多年,派來的老鼠不是死就是傷在他手中,東方藥怎麼會放那個教主放在眼中。
一陣淒厲的獰笑,那人面容已扭曲的恐怖,眼瞪大如銅鈴,他最後喊道,“教主已沒有耐性了,你等着,教主就快來了……教主來了……”聲音漸漸消失,隨着他那一同消失化成血水的軀體。
東方藥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帕子細細得擦着手。僕人如以往一樣,在這個時候出現,默默的收拾地上的殘局。
驟的,一聲馬的長嘶,又打破這安靜的夜。
他擦手的動作頓在那,僵硬的朝那聲響方向望去,忽然臉色一白,眼驚駭的暴睜,白色的帕子掉落在地。
僕人們也因那聲音停了動作,疑惑張望間,身後有急風掠過,一道黑影如展翅的大鵬,兇猛撲向那馬鳴的方向,那是水凝冰所住的木屋。
再說,樓聽雨返回木屋時,水凝冰正被一羣褐衣人包圍着。她面色青紫,脣色泛黑,分明是中毒之相!
水凝冰定定的站着,手心揣緊,目光冰冷,不知在想些什麼。而那些褐衣人像是被什麼駭着,圍守着她,卻不敢貿然上前。他們並無攻擊的意思,看來不是要取她性命,而是想活捉。
褐衣人見樓聽雨一行人去而復返,皆是一驚,知事難成,決定速速拿人離去。然一條銀鞭急驟甩來,斷了褐衣人的想法,鞭子啪得一聲打在地上,裡面裂開一道深深的紋路。若那褐衣人躲的不及時,那鞭子甩在他身上,恐怕他已身首異處。
那鞭子是從馬車內甩出來的,沒能看清裡頭的是誰,那銀鞭又甩起,圍着水凝冰的一羣人急急退了開,被流風等人纏住。而鞭子忽方向一轉,宛若蛟龍繞在水凝冰身上,只見她隨那鞭子收回的方向,飛入馬車內。
外頭的人打了起來,馬車內只有樓聽雨一個,他接住她,急切道,“水姑娘,你中毒了!”
她像是沒有聽見他說話,推開他坐起。毒素麻痹了她的神經,她的動作遲緩而吃力,然她手中結印,口飛快唸咒語,卻依然無效。豆大的汗從她額間滴落,她臉色越發難看。怎麼會這樣?
“姑娘先別動,你越動毒素會越快侵入你的體內。”他着急見她中毒越深。
“失禮了!”情況緊急,他顧不得男女之嫌,按住她的手,讓她別動並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貼在她背後,運功爲她逼毒。
馬車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是馬被毒鏢誤中,擡蹄長嘶。被這晃動弄得不平穩,車內的兩人左右相撞。他將她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背去抵住堅硬的車板。
流風等人都陷入苦戰中,無暇去顧受驚的馬兒,只能眼睜睜見無人駕駛的馬發狂似的拉着車跑起來。
“公子!——!!”
背脊又受到一下重重的撞擊,樓聽雨悶哼一聲,才調息好的內息又混亂了。他感覺到馬在狂奔着,速度飛快,沒有掛好的簾子被風力狠狠得打起,唰唰冷風灌了進來。
他單手護她,身體前傾,想要找到那繮繩,將馬控制下來。
“不好!”懷中的人突然說了一句,他低頭,見她雙眼死死瞪着前方,說道,“前面是斷崖!”
狂奔的馬像無頭的蒼蠅,胡亂的奔跑着,根本不知前方是什麼,蹄下的速度絲毫不減,一路衝上山,直往斷崖!
這時候哪怕是勒住馬繩都無用了,可水凝冰中毒法力失效,樓聽雨的腿腳不便以往傲然的輕功根本無法施展。馬車奔出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不見底。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即,一道銀光自車廂內劃出,卷在了崖邊的樹枝,頃刻馬隨着那車都落入無底深淵,沒有回聲。
望着腳底黑深無底深崖,樓聽雨額角冷汗淋淋,只稍遲一點點,他和她都將葬生在此。
不過,他似乎放心的太早了。頭頂忽聞一樹枝斷裂聲,他擡頭望去,“糟!”那樹枝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已彎折欲斷。
兩人懸掛在半空中,他一手抓鞭,另一手抱她,加上樹枝已無法承力,他無法送她上去,這下只要他動,樹枝定是立刻斷裂。
水凝冰的意識還算清醒,她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他放開她,還有生還的機會,於是說,“你放開我,還有機會上去。”
他的手因爲重力已被鞭子勒出血絲,可他卻淡淡笑了,眼神清澈而堅定,“不,我死也不會放開你。”若生死一線,又還什麼好保留,他大膽無畏的告白,不想再次將遺憾徒留。
她眼波微動,別開臉,“放心,你死不了的。”十年後還能見着的人,這會肯定是死不了的。可不就是,那漱玉齋中被她當墊腳石踩了肩膀的人嗎。之前沒想起,這會生死邊緣,記憶的細胞卻活起來,什麼都特別清晰深刻。
這樓聽雨,原來也和納爾希一樣,是水凝冰在這過去的時空裡,結識的孽緣。
被她委婉的拒絕,他脣邊的笑有些泛苦,“希望承姑娘貴言……”
啪啦……
樹枝又往下垂,顯然就快支撐不了要斷了!
然她看向他,卻見他眼神依然,在她腰間的手直到樹枝斷了的那一刻,都沒有鬆開過。
沒有急急往下墜落的風,兩人還是懸在那半空中。擡頭望去,那銀鞭被一直細長的手握了住,緩緩往上拉。
終於夠着地面,兩人安全,樓聽雨微喘着氣,低頭看猶在他懷中的水凝冰已然昏厥。
“水姑娘?”他急切喚道。
還是那雙纖長的手,忽然從他懷中將人奪了過來,他猛得擡頭,卻望見一雙泛着冷冷寒光的眸子,印着月的餘暉卻有陰翳,死死的盯着自己。
然下一瞬,那人低頭看懷中的女子時,那森冷中卻有掩蓋不了的急色,那是絕不少於自己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