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昏暗, 窗外是柔和的月光,已是夜半時分。水凝冰是被一陣冷意驚醒的,背逆着光, 黑暗中她感覺有人坐在她的牀邊。
那份涼意是衝她的右手傳來的, 離了溫暖的被窩, 手肘以下觸着冰冷的空氣, 手掌被一雙略帶冷意的手緊握着。
她眨了眨眼, 凝視去,“這麼晚還不睡?”那坐在她牀邊的除了殘天還能有誰。
他握着她的手貼放到自己的臉頰上,摩挲着她手心的暖意, 靜靜的,一言不發。
客棧的上門分裡外間, 殘天自然是住外間。夜涼如水, 他未披外袍, 只着單薄裡衣就這樣坐她牀邊許久。她的手碰觸到他的臉頰也是一片冰涼,她微皺起眉, “怎麼?臉頰還疼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貼在臉頰邊的手往下移,放置在心口的位置,淡淡道,“這裡疼, 你走的時候, 好疼, 每一次, 都好疼。”
十年前她不告而別, 而後兩次相遇,他都眼睜睜見她消失在白光中。當他找到她了, 她記起自己,並主動投入自己懷中,可他心底還是患得患失,就怕她在他轉身的一刻,還會消失離去。他無法入眠,只有這樣握着她的手,感受她身上的溫度,他能確定她是在自己身邊的。
她微微惻動,反握着他的手,“藥兒,這十年中……我走後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成了殘天?”
他眼瞳突然深沉殘戾,一絲悽楚而又沉痛,他閉起眼,不願再去回憶。
“沒什麼,我跟天殘教主走了,後來繼承教主之位,所以改名殘天。”他聲音瑟啞,輕描淡寫道。
她纔要開口追問,他卻打斷她,將她的手放入被裡,爲她將被子拉蓋好。
“別問了,那些都過去了。你快睡吧,我坐着,不會擾你的。”
“藥兒……”心隱隱作疼,她知那簡單的一句話裡包含了多少的心酸苦楚。
室內一片安靜,他果然守在牀邊靜靜看她,好似只要這般,已很是滿足。
半晌不到,她斂下眼往裡邊挪動,不去看他驚訝的眼神,緩緩道,“你黑着眼圈可不好看”
他眼中有喜色跳了跳,不確定的問,“真的可以嗎?”
眉挑起,這下這麼客氣了,不知道是誰十年前霸道的連問都不問,硬擠上她牀的。“不要嗎?那算了。”
他急急道,“不,不是!”他趕緊脫了鞋,掀起棉被鑽了進去。
一躺下,他就靠了過來,在被窩裡尋着她的手。
帶寒氣的衣袖碰着她的手腕,絲絲冷意讓她微縮了縮,握住自己的手也是冰冷。適應了那溫度後,他又小心翼翼的挪過來,一副怕被抓包的模樣,她看着失笑,後自己主動靠了過去。
兩人的距離只有一掌那麼寬,他的呼吸輕薄灑在她臉頰上。十年時光,他的模樣沒有什麼變化,身子卻是長高不少,她捲縮在他懷裡還需揚頭看他。
黑暗中他眸光褶褶發亮,意圖十分明顯。典型的給了陽光就燦爛,給了藤子就摸瓜。
不安份的爪子先是欲蓋彌彰的圈着她的腰,鳴兵不動一陣,然後一會就耐不住的滑動着。他雙臂收緊,低頭靠近,與她額抵着額,吐氣曖昧。
十年不見,還以爲他完全沒變,原來是心思學壞了,她微眯起眼。
她的臉摩擦着他的,在他耳邊暖暖吐息,低低呢喃一聲,“藥兒……”聲音帶着蠱惑的意味。
“恩……”他嘶啞着含糊答了聲,他已不是當時的少年,正值青年血氣方剛一點點挑撥都足夠讓他‘狼’血沸騰啊。他忍不住低頭來吻着她的耳側,一隻手靈活如小蛇從她袖口滑了進去。
忽然,他的手被按住,他疑惑低頭看她,只見她眼神清明無一絲迷亂,還涼涼拋了一句,“給我乖乖睡覺!”
未了,她從他懷中掙脫了下,轉個身,背對着他先睡去了。
啊?!他愣怔着,大有從雲端跌到谷底的感想。“凝?凝……”他拉長着音低喚着,可那人就只留背影給他,任他怎麼喚都不理睬。
唉……他無法,只得乖乖閉眼睡覺。越不去想那浮想聯翩的畫面,腦中浮現得卻越多,他渾身發燙,左右轉了兩圈都沒能入睡,最後不甘心得瞪着她的背,手再探過去,從後摟着她睡。
調整了姿勢,他滿足的將溫香抱個滿懷,在這又是甜蜜,又是折磨的狀態下漸漸入眠。
廂房內,氣氛嚴肅,還以爲心上人記起自己後會是甜蜜連連的殘天,此時正在桌前正襟危坐,額間是豆大的汗,皮緊繃着,打着十二萬分的精神,給人‘審訊’着。
天殘教裡時不時也會出那麼幾個叛徒,偶爾他親自審訊,手法自是不用說的,今個輪到自己被審訊了,都沒被用刑,他卻覺心被吊着一驚一顫,對方眉頭要是打個結,他是緊張又痛苦的坐立難安。
一張白紙小條擺到他面前,上面一行黑體小字秀氣而熟悉,那是從他身上不小心掉出來,被抓包的證據!
捏着紙條的手白皙如玉,十指如蔥,修正整齊的指甲蓋上塗的是黑色甲油,與嫩白的手顏色相反卻映襯的好看而妖豔。他留心的多瞧了幾眼,吞吞口水,將視線滑開,又落到那一襲水藍清麗的衣裳上。不看還好,一看他又想起下屬回報來的話,那衣服是情敵送的,他眉間堆成川字,都望了自己正被審訊着,兩眼冒得火光,像是欲把那衣裳燒個精光。
“恩?”女子低沉一聲,殘天心尖一個顫抖,連忙擡頭,只見那女子面色猶沉。
水凝冰捏着那夜放飛於天燈中的字條,沉聲逼問,“說,這字條怎麼會在你手上?!”
殘天嚅嚅幾聲,意圖含糊而過,但見她眼神銳利,面色深沉,大有要是他敢說謊就給他好看的氣勢。他知是不好糊弄了,只有老實招待前後。
在她消失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京城,而是四下派人尋她,那日在漱玉齋與她接觸過的人也派人盯緊。等了幾日,終於聽有探子回報她出現在青門,他沒有急於上門,介懷於自己傷了她的事,然那日花燈會,還是忍不住跟隨其後,想着只要瞧上一眼也好。
看她去放天燈許願,他當然是…咳,忍不住想知道她許的是什麼願望,遂而讓人將她燃放的天燈打了下來。而後看沈依寒對她親暱關心,他就忍不住醋意尋上門搶人了。
“這麼說,那天我在花車隊中看到的人真是你?”她問。
殘天點頭,他怕她突然見到他又跑了消失,所以才立刻躲了起來,沒出來見他。
那時候,殘天哪裡知道水凝冰已回到十年前,與還是東方藥的他相遇,度過一段難忘的日子。也不知她尋遍人羣,不是爲了避他,而是爲了與他重逢。
“你竟然敢躲我?”她冷冷說道。
他擡頭瞅她一眼,又埋下頭小聲嘀咕,“那不是怕你生氣嗎,又消失唄……”
“恩?你說什麼?”她擡高音調。
“沒,沒,我不會再躲你的!”他回答的很是委屈,一直可都是她躲着他啊。
量他也沒那膽量!
“凝……”他湊了過來,“那字條是什麼意思?”相見時難別亦難?她是與誰見面也難,離別也難啊?他疑惑不解,多疑的性子讓他懷疑是不是有別的男人纏上她心了,這個想法讓他非常不舒服,眉頭又緊。
她一手按着他額頭,將他壓回原位。“隨手寫的,沒有其他意思。”她淺笑,眸光狡黠。
回過頭來,她見他眉頭還是鎖着,直盯着自己的衣服瞧。
“我的衣服有什麼問題”哼,估計是嫌她穿這顏色太裝嫩。
他咕噥半天,才說,“我不喜歡,把它換了……”
還真敢說!輪到她橫眉豎眼,撫了撫袖口,又鎮定道,“可我很喜歡”
他頓時瞪大了眼,兩腮鼓鼓。她竟然喜歡?她喜歡別的男人送的東西?!因爲是那個男的送的她才喜歡的嗎?!所以那男的送她頭釵她也沒有拒絕,還讓他爲她戴上簪子!
不爽,非常不爽!哼哼!那簪子他都能毀去,一件衣服算得什麼,他把這撕了,看她還穿不穿!
殘天忽然從椅子上站起,猛得向水凝冰撲去,動手就要扯她衣服。她法力恢復還怕他不成,隨便勾個指頭,就將他往一旁甩去。
他撞在牀邊,索性坐那,不滿又委屈的瞪她,她也不示弱的瞪回去。
“你穿,你穿!你就那麼喜歡那個姓沈的送的東西!”他撒氣喊完,就扭頭不看她。
這關姓沈的什麼事?等等,她突然明白,他不是在意她衣服顏色,而是在意她衣服是誰送的,所以吃醋了?
“藥兒……”她輕喚他,可他就是不理不回頭。
“藥兒,你不是小孩了,還這麼撒氣?”她無奈道。
叩叩門響,屋外有人在敲門。
殘天悶着一張臉站起來,“誰?”
“教主,是我。”屋外的人,是殘天最得力的心腹無影。他其實已在外等了有一段時間了,來時剛好就聽屋內教主被人逼問,他要叩在門上的手就頓住了,這時候進去似乎不妥,所以他悄悄退了幾步,等屋內的人說完話。
咳咳!可習武人耳朵靈是難免,所以從教主像被欺壓的小相公忍氣吞聲答不會躲人,一直到吃了醋的小男人撒氣,他都聽見了……這些不提,他知道這些事該閉口則閉口。然關鍵是說到衣服了,原來教主讓他去給姑娘準備衣服,是爲了不讓人家穿着情敵送的啊。
所以,他是來送衣服的。
門開啓,屋外進來個穿着黑袍的青年男子,他面薄如紙,跟殘天一樣有些慘白,五官模糊,樣貌普通,水凝冰瞧了一眼,想到對方應該是帶了所謂的□□。
無影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的將衣服擺放下,回覆道,“屬下告退”
殘天瞄了瞄無影拿來的衣服,又瞪了瞪她身上的那套,一言不發又倔強的別過頭去。
半晌,他聽到腳步移動聲,聲響遠去,他急回頭,發現人不見。他猛得站起身,突然聽得那衣料窸窣聲從屏風後傳來,他這才安定下心,復又坐下。
桌子上擺放的衣服不見了,屏風後有人影晃動,是她去換衣服了。哼哼!殘天得意的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