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唐詩,跟着他一起下了車。黃粱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據說是鬼界某一個鬼王修建的,最後成爲了三界中的一個獨立空間。無論人鬼,都可以在黃粱鎮中生活,甚至有大膽的人利用這裡進行些交易,倒賣各界中的東西。
踏進了鎮子上的唯一一條路,兩旁都是招呼買賣的商販,有古人,有現代人,還有外國人,甚至是幾個人頭馬身的妖物。
他們熱情地朝我們招呼,“不要雙十一,獨家剁手價!”
“買買買,買一粒九轉還魂丹,保證閻羅不敢收!”
“吸血鬼伯爵大人最新力作,黃金獠牙,安上就能用!”
新鮮感最終還是被恐怖感壓下,尤其是看到他們眼珠子裡時不時鑽出一條蛆來,讓我好一陣噁心。
東皇御選擇落腳的地方是一家茶館。對,它的名字就叫一家茶館。這裡面坐了不少茶客,東皇御找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我則是扛着唐詩,哼哧哼哧地往那兒挪。
不知道爲什麼,從進了鎮子後我就很吃力,只覺得壓在我身上的唐詩像有千斤重。我忍不住回頭看,頓時一驚。唐詩臉上出現了綠綠的屍斑,皮膚也出現了乾癟,皺巴巴的。
一道幽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死人肉沉,她是積食積的。”
我嚇得一回頭,一張雪白的臉出現近在咫尺。這男人穿着件雪白的壽衣,整張臉連眼睛都是白的,嘿嘿一笑,“客人,來喝心肝茶還是骨髓茶?”
“啊啊啊!”
不要懷疑,這道丟人的聲音就是我喊的。
縮在東皇御身邊,我捧着杯子還在瑟瑟發抖。那個男人自稱是服務員,殷勤地給我們泡茶,“東皇先生,好久沒見您啦!”
東皇御喝了口茶,點點頭,“我讓你打聽的消息聽到沒有?”
服務員露出一口白牙,搓搓手指,“這個……是吧……”
東皇御嗤笑,從口袋裡掏出個棒棒糖,扔了過去,“二十年份的戾氣,夠不夠?”
“夠,絕對夠!”服務員心滿意足,從口袋裡掏出個紙條,壓低聲音說,“剛打聽到的,幽冥新地址。這老傢伙,這麼多年撈了不少,都土豪地買了棟莊園了!”
東皇御揮揮手,服務員識時務地離開,還惡趣味地衝我笑笑。我望着手裡的杯子,紅色的茶汁兒讓我臉都皺巴成一團。
看完了紙條,東皇御一個響指,紙條燒成了灰。他輕飄飄瞅了我一眼,“上好的祁門紅茶,人間都難找到。”
我尷尬一笑,這纔敢捧着杯子喝上一口。
東皇御眼神還留在我身上,眼睛不自覺眯起,“你這模樣……”
我沒懂,疑惑地看了看他,眼神瞟到杯中水,頓時一愣。這倒影,不是我真正的樣子嗎?
再看看我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那日我在師父陣法中穿的那一套。單衣短褂,單草鞋。
“所有進入黃粱鎮的人,都會變成最真實的樣子。”東皇御變得嚴肅起來,雖然我和這身體長得一樣,但是細節上總是獨一無二,無法模仿的,“你,不是官天咫?你老實說,那蓮秀是哪來的?”
“我說了就是……”
“打住,別給我說是你的,”東皇御眼刀剜了我一眼,“我比你大十二歲,信物送出去的時候,你連個受精卵都不是。”
我不知道受精卵是什麼,只能委屈地扁扁嘴。
安靜了一會兒,他不高興了,“說話啊!”
我瞅了他一眼,“我說我一千一十八歲,你信不信?”
“什麼意思?”
“我是天咫,但不是這個天咫。我從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來。”
我那處也有先秦兩漢,但魏晉時魏國一統天下,後被東魏推翻,再依次是大原、古樑,延續到今,倒是和這裡的隋唐差不了多少。
東皇御古怪地打量着我,“我真的有些相信了。”
我眼睛一亮,“你相信我們定過親了?”
“不,我相信你有病。”他冷哼一聲,“我和個一千多歲的人有婚約,除非我腦袋裡有坑。”
我沮喪地垂下頭,小聲嘀咕,“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真的能夠幫你化解黑氣,命還夠硬,不會像之前那些普通女子一般不禁克,正是天造地設……”
“那報酬呢?你替我化解黑氣,不會是義務勞動吧?”
被,被發現了。
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伸出兩指,稍稍拉開距離,“就這麼一點點,借給我就好……你的,壽命。”
東皇御沒說話,茶館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剪成了一道道側影,隱隱綽綽,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憑什麼相信你,”他說,“誰保證你不會貪心不足。”
我急了,“真的,只要到蓮秀開花的那天爲止就好。吃了它的蓮子,我就能繼續活很久很久!要是,要是……”
“要是它不開花呢?”東皇御語氣惡劣。
我冒起的小希望噗噗都滅了,語氣囁嚅,“那天咫也認命了,早早去地府投胎就是了。”
過了片刻,我頭頂響起了他的嗤笑,“你這樣子,還真像一千多歲的人了。你不妨告訴我,你怎麼來的,解釋得通,我就認了你這個童養媳。”
我點點頭。他是我命定之人,我無需隱瞞。
※※※
我是被師父撿回來的孤兒,從小和師父生活在寺裡。整個寺裡除了師父,只剩下我和一個八十幾歲的師兄。
師父將我帶回來後,便開始閉關修行,三五月不出門也是常事,我就跟着師兄過活。寺院遠在深山,無糧養活,於是我們一老一幼就下了山,靠行騙乞討爲生。
師兄終究沒像他期望的那樣活得與王八同壽,我六歲時,他因爲偷吃人棗子,被人從樹上打下來,摔死了。
我守着師兄的屍體守了三天,餓到昏倒在地,迷濛之間見到師父走到我面前,喊了我的名字。
我當時迷迷糊糊,只覺得眼前的草鞋看上去肯定很好吃吧。
那之後,我還是繼續從前乞討行騙的日子,可是這次變成了我一人出力,然後養活師徒倆。
這樣的日子到了我十八歲,那一天,師父喊住我,他說天咫,日子到了,你該走了。
我說,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