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戰,讓我們休養了半個月,才逐漸恢復過來。不過收服了魘後,大家的收穫也很多。素姝回來之後,就回去了山中,說是要參悟。東皇御的混沌鍾吸收了魘的能量,能力又精進了一步。
說來說去,最倒黴的還是我,賠了夫人又折兵,誒。
自打素姝走了之後,信天還不死心,時不時來事務所裡,就盼着有一天能和女神再相見。我和他說,素姝不是凡人,不會和凡間有太多瓜葛,更遑論找人戀愛結婚了。
“你這和人家許仙可不一樣,白娘子想着報恩,人家素姝只想成仙,你還是趁早死了這心吧!”
哪知道信天聳聳肩,“喜歡就是喜歡,要是能夠考慮那麼多,也就稱不上了感情了。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吶!”
聽他酸溜溜的說話,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恍惚間,又想到了紀悅,還有那個叫清寒的男生。
“信天,你知道紀悅在哪裡讀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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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紀悅學校的那一天,是個週末,學校裡空空蕩蕩的,很輕鬆就讓我找到了那間畫室。清亮的午後,陽光順着玻璃窗灑進來,風鼓起了純白的窗紗,顯得那樣安靜。
那裡還有兩個並排放置的畫架,上面的白紙上,還有印在上面淺淺的印子。
似乎是一片草原,連天碧綠,雲自卷舒。
“同學,你認識小寒嗎?”
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個中年女人,面容和藹,舉止雍容。她的眼圈有點泛紅,看着畫架滿是感傷。
“我和清寒同學,見過一面。”頓了頓,我繼續說,“我是紀悅的朋友。”
“小悅?”她悵然搖搖頭,開始動手收拾起畫架上的東西,鉛筆、顏料、畫紙,都小心翼翼地收到了一起。
停了停手,女人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啪嗒掉了下來,“我兒子清寒和小悅,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哪能料到,這次小悅先走,清寒跟着也就走了。”
抹了抹淚,她愴然一笑,“沒想到來收拾東西,還能遇到兩個孩子的朋友,我有點失態了。”
我連連擺手,“不會,我也……很想念他們。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她坐到椅子上,微微點頭,“你說。”
“他們兩個人,是互相喜歡的吧?”
“十八年都一起長大,怎麼會不喜歡,”清寒媽媽的口氣裡滿是懷念,“我們兩家都說好,只要兩個孩子開口,我們就認下他們的關係。哪知道,小寒會出那樣的事情……”
“兩年前,小寒打球的時候不慎摔傷,去醫院檢查,發現膝蓋下面長了個瘤子。我們輾轉了好多醫院,都給出了同一個說法。沒有辦法治療,只能截肢。這兩年,清寒想方設法躲着小悅,不想被她發現,想着今年畢業之後,偷偷把手術做了。結果哪知道,小悅遇上了那種事……”
說道這裡,清寒媽媽的聲音徹底哽咽,“那段日子,小寒整個人都變了,常常夜裡躲到被子裡哭,還會到這畫室裡畫畫,畫完就一把火都燒了。”
我嘆了口氣,“清寒出事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小寒的情緒變得很奇怪,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後來他突然告訴我們,他要去找小悅了。開始我還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說完,清寒媽媽收拾完東西離開了。兩個畫板還留了下來,說是給我作紀念。
靜靜地撫摸着畫架,我不知怎麼想到了信天的那句話,有了點理解。
我想,清寒當時已經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是隻要能夠見到紀悅,是人是鬼又何妨呢。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奇妙,青澀的愛顯得那麼羞澀單薄,可是當它堅強起來,無堅不摧。唐詩和言鏡是如此,紀悅和清寒是如此。
莫說少年無情,只是未到深處。
那兩個畫架,我把它們放到了畫室的儲物櫃了。也許以後還會有人再來這個畫室畫畫,也許會翻到它們,在上面畫一片草長鶯飛。
回到家裡,東皇御已經在房間裡看書了,聽說這次魘的事情暴露了他的很多術法盲點,張玄海讓他好好再深造深造。
我探頭和他打了聲招呼,轉身想走,被他喊住,“跑什麼,過來!”
他轉過椅子,環抱胳膊看我,“忘了今天什麼日子了?”
坐在牀上,扒扒手指,我恍然大悟,“初一十五同牀共寢!”
“什麼同牀共寢,”他拿筆敲了敲我的腦袋,“是給你續命!去,快點洗澡去!”
刷刷刷,十五分鐘後,我穿着黃色大馬猴的毛絨睡衣,一咕嚕爬到牀上。看着東皇御坐到我對面,我忍不住嘿嘿一樂,“我之前還做過夢,我想在你房間裡睡,結果被你兇了一通。”
東皇御斜我一眼,“是嗎,就這麼簡單?”
咳了咳,後面的話我沒接,總不能說是輕薄未遂,被你惱羞成怒趕出去了吧。
結束了續命,我躺在牀上,看着並排躺在身邊閉眼小憩的男人,手忍不住癢癢,悄悄抓住了他的手。
一邊消化着黑氣,一邊講自己的手貼在他的掌心,“哇,好大!”
他將手枕在腦袋後面,懶洋洋地說,“就你這腦袋大脖子細的豆芽菜樣兒,我都不好說你。”
我鼓鼓嘴巴,繼續玩着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節,這裡不復光滑,而是有厚厚的一層繭子,指腹上也是如此。
他心有靈犀地回答,“一張符寫十年纔能有發揮全力,一個法決要捏幾萬次,手沒殘都算是好的了。”
抓住他胸口的一團黑氣,我百無聊賴地在掌心燃着,慢吞吞說,“我以前在師父身邊,最羨慕你們這種人。”
他側頭看我,有些不明瞭。
“每次下雨天,我沒處討飯,就躲在鎮上的書院下面,一邊聽裡面的讀書聲,一邊算着今晚怎麼填飽肚子。師父告訴我,書中自有黃金屋,我當時就想,我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讀書,這樣每天只要從黃金屋上拆塊地磚,就夠我活的了。”
上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給了我一個暴慄,“那你好好解釋,你那個紅成一片的成績單是怎麼回事?你班主任又給我打電話了,問我是不是在家家暴你,搞得你對學習有陰影了,嗯?”
我腆着臉嘿嘿笑,“那我這不是發現,生活是最好的老師嘛。反正我也不打算讀大學的。”
“是你根本考不上!”他嫌棄地說,“你還有臉強詞奪理。”
“那也不是啊,你看官琪,她學習也不好,不是照樣能夠推免到大學……”話說到一半,我猛地坐起來,“我知道了!”
東皇御皺眉坐起來,“咋咋呼呼的,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之前和你說過,有件事情總是想不明白,總覺得少了什麼,現在我明白了!”我情緒有些激動,“是許留,從開始我們就忘記他了!”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因爲許留的案件才牽扯到一起。在不斷深入的過程中,許留的名字時而閃過,都被我們當做無用的線索放了過去。
直到剛剛說到官琪,我腦袋中亮光閃過,事後信天告訴我,官琪失蹤了,許清泉也因爲破產在家吞藥自殺了。一切看似有了個結尾,但是還有幾個疑點都沒有解開。
比如,官琪肚子裡的小孩,她一直神神叨叨說許留復活了,還有,是什麼促使魘和許清泉合作,僬僥國那個人臘巫黃又是怎麼一回事?
太多太多的疑惑還沒有揭開,殺死魘不是個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
聽完了我的問題,東皇御顯得很淡定,“急什麼,該是你的事情,躲都躲不開。總一天,他們會回來找我們的。”
或許吧。我躺在東皇御身邊,這樣想着,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