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錨的臉上長着大片的蕁麻疹,從整個臉上蔓延到脖子上。
“王錨!”安靜叫着他的名字。
王錨沒動靜。安靜一邊推他一邊繼續叫。
王錨慢慢睜開眼睛,濃烈的鼻音。“什麼事?”
安靜更着急了。“你感冒了?”
安靜伸手摸了摸王錨的額頭,已經滾燙了。
其實感冒也不是什麼大病,可偏偏王錨是個特殊體質。他一感冒會引發很多別的身體上的不適,還會過敏。蕁麻疹就是其中之一的過敏現象,因爲抵抗力急速下降。
這些也都不是最要緊的。王錨不能亂吃藥,他不像普通人吞幾顆感冒藥,如果還有發燒,再吃幾顆退燒藥,把杯子包嚴實了焐一身汗就好了。
王錨對市面上大多的感冒藥和退燒藥裡的某幾個成分過敏,所以他感冒一定要吃特定的藥,要不就是配合退過敏的藥一起服用。如果吃錯了藥,短時間內就會引發抽搐,驚厥。後果不堪設想。
王錨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嗯,感冒了,我剛吃了藥。”
王錨指了指沙發邊的小桌子。
“吃藥?什麼藥?哪裡來的藥?”安靜忙轉身拿藥瓶子看,可是瓶子上藥的成片表都是專有名詞的英文,不是主攻這個學科的人不一定都看的懂。
“這裡面都是什麼呀,你能不能吃的?你怎麼亂吃藥啊!”安靜又氣又急。
“能不能吃,不是馬上就知道了嗎?”
王錨安排了個賭局。用自己的命賭安靜的求生欲。他不是不想活了,但他一定不能讓安靜再這樣下去。
“你吃多久了?”安靜問。
“聽見你樓上有動靜,估計着你要下樓了,我就吃了。”王錨已經暗暗感覺到呼吸不太順暢了,估計這藥肯定會有不良反應了!
安靜慌亂的在房間裡找着電話,或者手機。“我現在就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
“呵呵,都不知道這島上有沒有醫院,送去也未必來得急了。你還是聽我說會兒話,當我的遺囑好了。”
王錨已經暗暗感受到呼吸變的不順暢了,但他卻給出安靜笑臉。
安靜還看不出王錨的不對勁,但已經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因爲着急。
“你神經病啊,誰要聽你說遺囑!”
“你那麼着急幹什麼,你不都不想活了嘛,我陪你。”王錨拉住安靜的手,不讓她到處找東西。
“你故意的?你瘋了嗎?我死我活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要你陪我!”
王錨的呼吸開始明顯的急促。“看來是不行了,估計這回是要死了,我先去了。到了下面替你先鋪路,你要是想死了,多給我燒點元寶什麼的,估計陰曹地府通貨膨脹也厲害。”
“王錨!”安靜制止他說話。
王錨的手有些抖了。“你要是看到我死了,你不想死了,也可以。明年清明去拜拜我。別的祭品就不要了,每年新出的手機,你給我燒幾臺,好讓我做鬼也與時俱進嘛!”
安靜崩潰。“你別亂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人。”
安靜六神無主,她先掙脫王錨的手,要去外面找人來幫忙。
王錨使出最後一股力氣拉住了安靜,真的好像是人生最後一口氣了。
“安靜,如果你不死,我就不死了。你答應我好好面對生活,我今天就能活下來。你能不能答應我?”
安靜覺得王錨開始說胡話了,現在他都這樣了,怎麼可能只憑她一句就扭轉乾坤。曾有那麼一秒的時間覺得王錨會不會是裝的?但安靜以前是看見過王錨吃錯過藥的,當時的情況和現在一模一樣。
“我答應你有用嗎?”
“有,你快答應我!”王錨的舌頭開始大了,但手緊緊的捏着安靜的手。
“我答應你。”
“不說謊?”
“不說謊。”
安靜這些日子不懼怕她的人生走到盡頭,她覺得她的魂早被黑白無常牽走了,只剩下一個陽壽未到的軀體而已。
但現在眼前的王錨痛苦到猙獰,她害怕,她恐懼,她心疼。
安靜看着王錨一絲轉好的跡象都沒有,她絕望的嚎啕大哭。她多希望,王錨這時能身輕如燕的從沙發上跳起來對她說,這一切都是他假裝的,只是逗他的。
“你騙我!我都答應你了,爲什麼你還沒好。”
王錨的咬字已經不清晰了,他努力的說着。“你再答應我一件事情,我肯定能好,我不騙你。”
安靜抓住最後一個希望。“你說,我都答應你。可是你真的不能再騙我!”
“好好吃飯。”
“好,我從今天開始都好好吃飯。”
“乖。”王錨也覺得再晚一些,可能真的要死了。
王錨指着門邊的箱子。說的話全部走調。
安靜用耳朵貼着他的嘴巴聽。
“老周的箱子裡,有脫敏的藥,去拿來給我。”這是王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
安靜用膝蓋跪着爬到箱子前,她打不開箱子,老周的旅行箱居然有密碼。安靜一邊哭一邊大罵老周這個王八蛋,爲什麼旅行箱要上鎖。
她慌亂的用手住摳密碼鎖,質量太好,根本打不開。安靜的指甲斷了,血流了出來,可她卻不覺得。
安靜覺得要冷靜,她深呼吸。想起以前和老週一起出差,老周說他總是記不住密碼,所以行李箱的裡面就是初試密碼,他每次打亂就好了。
安靜心裡默唸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她把行李箱的兩個鎖到撥到“000”,咔噠!一聲,箱子開了。
幸好脫敏藥就放在箱子最上面。安靜扯開藥的包裝,藥撒滿一地,她記得這藥一次吃三顆。她撿起三顆藥,還是跪在地上,爬到了沙發邊上。
王錨已經有些小抽搐了,安靜掰開他的嘴巴把藥塞了進去,拿起小桌子上的水給他餵了下去。安靜的手用力合住王錨的下巴,他的喉頭動了一下。藥下去了。
藥是吞下去了,可是王錨的眼睛朝上翻了。
安靜抱着王錨的頭,歇斯底里的拼命喊。“王錨,你別死啊,你別死啊,你堅持住啊!”
王錨還是老樣子。
安靜用手掐着王錨的人中。“王錨,你醒醒啊!你要是死了,別指望我清明去看你,你別指望我給你燒新款手機,別指望做個與時俱進的鬼!”
王錨的人中被安靜掐的出了血印子,不知道是藥效起了作用,還是安靜腦子裡突然冒出的土辦法生了效。王錨的眼睛翻了下來。
“王錨,你再努力一下,你聽的見我在叫你是不是?你堅持住啊,我會好好面對生活的,我會好好吃飯的,你聽見了沒啊,你說話啊!”
王錨的抽搐慢慢的停了下來,恢復了平靜。
王錨像睡着了一樣。
安靜知道王錨應該沒事了。她曾經,經歷過這樣一回,王錨恢復平靜後也像這樣的沉沉的睡着,然後就好了。
可現在她還處在後怕中。
王錨睡了幾個小時醒了,還沒張開眼感覺到額頭上有東西,他用手一摸,是毛巾。估計是安靜用來給他物理降溫的。
他轉過頭,看見安靜在他頭這邊,背靠着沙發坐在地上,頭側向一邊,好像是睡着了。
這一次王錨距離死神很近,他覺得可能只有咫尺,再勾勾小指頭,他就要跟着走了。
他是虛脫的,可他還是用盡力氣坐了起來。
安靜聽見聲音睜開眼看王錨。“你醒了?”
“嗯。”
“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安靜從地上站起來,坐到王錨身邊。
“當然,我還在感冒。”王錨捏了捏鼻子。
“誰問你感冒了?”安靜不想再詳細說出過敏反應這幾個字。
“沒事了。”
安靜和王錨坐在沙發上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這樣做,萬一真的出了事值得嗎?”
王錨睡着的幾個小時裡,安靜雖然後怕,但也慢慢的冷靜下來,猜到這一切都是王錨故意的。
“不是沒出事嘛。”王錨一身輕鬆的樣子。
“萬一呢?”安靜強調的再問了一次。
“萬一就萬一吧。”
安靜雙手捂臉,身子摺疊在腿上哭了起來。
王錨的手在離安靜的背還有十公分的時候停住並收回。“我沒事了。”
“你爲什麼要用這樣的方法?”安靜抽泣着。
“不用這樣的方法你會理我嗎?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所以我也要讓你理解當死亡降臨的時候,那是多可怕的事情。我可捨不得讓你嘗試,所以在我身上試給你看看。”
王錨都不當這是個大事,只像是試穿了件衣服給安靜看而已。
安靜轉過頭瞪着他。“你神經病啊!你差點死掉你知道嗎?你讓老周大老遠飛來,就是給你送脫敏藥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老周那個王八蛋的行李箱上了鎖,要不是我聰明,你就等着死吧!”
王錨覺得安靜這話說的沒錯,這老周也是的行李箱上什麼鎖啊,到了這裡不會打開嗎?
安靜接着哭,接着罵。“你要裝死,你先把藥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呢,你就任由這藥放在箱子裡幹什麼?”
安靜捂着臉繼續哭。
王錨看見了安靜手上幹掉的血跡。“你的手怎麼了?”
安靜看看自己的手,一瞬間覺得疼了。“你還好意思說,箱子打不開,我用手去摳,去掰,指甲斷了!”
王錨看着都覺得疼。“你傻啊,這鎖是能摳的開的嗎?”
“誰傻啊!這種方法你都想的出來!當時你都要死了,我能怎麼辦!你個神經病啊!”
被安靜一口一個神經病的罵着,王錨卻笑了。
晚上的晚飯是安靜做的,煮了粥,炒了個土豆絲,和番茄炒蛋。
王錨堅持要坐在客廳的餐桌上和安靜一起吃。
“爲什麼廚房和冰箱裡,有那麼多的水果和食物?”安靜記得之前裡面空空如也。
“老周和阮清走之前去買的,租了車,來回跑了幾趟。”
雖然只是白粥,兩樣最家常的小菜,但王錨覺得人間美味。
“難怪老周來了兩天,都沒看見人。”
“人家就算兩天都待在這裡,你也看不見。”王錨開始和安靜開起玩笑來。
安靜還是心有餘悸。“老周怎麼放心你的計劃的,萬一要出點事情呢?就算同意你的做法,應該手裡拿着藥在外面守着,來不及了衝進來餵你藥啊!”
安靜的智商終於找回來些了。
“是啊,我笨啊,沒想到啊。”王錨笑了笑。
安靜又嘀咕了一句。“萬一要是死了呢?”
王錨放下手裡的碗。“你這一晚上說的,我這要萬一死幾回啊?”
“那你和老周安排的是有問題啊!你沒分寸,這老周也沒分寸嗎?箱子還上鎖!”
“你別怪老周,他不知道我要這麼做。”王錨怕安靜誤會老周,趕快澄清。
“不知道?那這藥怎麼來的。”
“我到了之後就發現你整個人就是沒有求生**的狀態。我想好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只能用這個方法。這邊的脫敏藥我又不知道買那種,就找了藉口讓老周來。我說這裡缺衣少食的,你又吃不好睡不好的,讓他給我扛些國內吃的東西來,我說我準備是要在這裡長期和你死磕下去了。”
王錨逃過一劫,但感冒還是厲害的,一個勁的咳嗽,打噴嚏。
王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你說老周是不是傻!我都給他想好了,讓他告訴阮清他出差去了,然後每次轉機的時候就說到酒店了,別讓阮清發現他來了,這點他做到了。”
“然後呢?”安靜稍有興趣的打聽。
“我給他安排的劇情是他爲了阮清來的,給她一個驚喜嘛,東西就說順便帶來的,好傢伙,一開門阮清還沒問呢,這老周就坦白的說是我讓他人肉打飛的送東西來,順便來看阮清的。你說這個兄弟傻不傻?多好的一次表現機會,就這樣浪費了。”
安靜笑了笑,很寡淡的笑,但不勉強。“老周的好就在這裡。”
王錨點點頭。“是啊。”
“老周真是夠義氣,我讓他不遠萬里給我送東西來,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一天的時間幾乎買齊了我開出的清單,扛着這些吃的就來了。”
安靜抿了抿嘴。“那爲什麼他們那麼快就走了?”
“他們在,你就會憋到死。我們到的第一天,你不問我們怎麼來了?你還在問我們累不累。你覺得房間裡悶,你想在露臺坐着,你看見阮清冷了,就說自己想回客廳坐,還主動問阮清要不要問米漿水,你剋制自己的情緒,怕阮清擔心你,怕你要是鬧起情緒來,阮清會爲難的不知道怎麼勸你,所以阮清在,你會把自己活埋起來的,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讓老周把她接回去了。”
安靜低下頭。“就算她走了,難道我對着你就不會憋着了嗎?”
“比起阮清,你還是會使喚我的,也會衝着我發脾氣。這也是一種發泄,總比憋着好。”
“我不該衝你發脾氣的。”安靜不敢用眼睛看王錨。
“應該的,別客氣。”王錨一派爽氣。
“我很虛僞吧!我好好的時候說原諒你了,可是我現在卻還在埋怨你。”其實安靜內心真的已經釋懷了過去的王錨,但幾天前處於崩潰的她卻把一切罪名強加在王錨頭上。
“這怎麼是虛僞呢?是誰說的,讓他站出來,我可要和他評評理了,你安靜可是最真性情的人了,那會虛僞了?”
安靜搖了搖頭,好像是在否定自己沒王錨說的那麼好。
“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感冒的?”安靜覺得王錨既然讓老周千里迢迢的送脫敏藥來,也肯定這感冒也是有預謀的。
王錨假裝沒聽見,喝着粥,吃着土豆絲。
“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感冒的?”安靜又問了一遍。
“天意安排,正好就感冒了。”王錨的藉口找的太隨便。
“你是怎麼感冒的?”
王錨看她的樣子,他如果不老實回答,安靜會重複問到他回答。“單衣單褲往露臺一站,海風吹上一通,冷水底下淋上一會兒,反覆幾次即可。”
王錨說的輕鬆,安靜聽的心裡覺得這都是她做的孽。
“萬一你要是死了呢?”安靜又重複了一遍今天晚上出現平率最高的話,語氣又是責怪,又是自責。
“我不死沒死嗎?不過你答應我的事情,你可得辦到,這是你像老天爺交換我生命許下的條件,你辦不到,我可能真的會死。”王錨提醒安靜她剛纔答應過的事情。
安靜沒說話。
王錨剛想說話,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怎麼都止不住了。他的咳的很辛苦,安靜倒了水給他喝,還是不管用。
斷斷續續的,王錨咳了好久才停住了。
“你就是煙抽的太多,纔會一生病就咳的那麼厲害。”安靜推斷着王錨咳嗽的原因。
“那麼多年了,煙癮越來越大。”王錨看了看手邊的煙盒。
“你原來不是戒過一回嗎?”
“那不是因爲你嘛,後來分手了又開始抽了。抽菸和減肥一樣,一旦宣告失敗,就會反彈。”
安靜出神的看着桌面。“是啊!一旦上癮了,不容易戒掉。”
王錨拿起煙盒。“安靜,我戒我的癮,你戒你的癮,怎麼樣?”
安靜不相信。“你能戒的掉?”
“我能,你能嗎?”王錨問。
“我試試看。”
王錨伸出小指頭。“拉個勾。”
安靜遲疑。
“給個面子吧,我可是剛剛從生死線回來的戰士啊!”
王錨和安靜常常拉勾。但凡拉勾的事情,王錨都辦到了。
分手後,安靜想起這事,還曾試想過,如果當初和王錨說:我們拉勾吧,拉過勾我們就要一輩子了。可是他們拉過很多勾,唯獨這件事情,沒有。
王錨期待的看着安靜,小手指一直召喚着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