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岸然,水色湖光,湖中心的畫舫也滅了火燭,悠然的停靠在岸邊,隨風輕輕的搖盪着那水波盪漾。
藉着慘白的月光,沐顏無聲的凝望着湖邊的熟悉身影,如果時間倒流回去,她必定會輕快的奔跑過去,緊緊的拉着師哥的手,可如今,她卻只能戴着臉上的人皮面具,纔有勇氣去面對他。
聽到背後的聲音,南亦風緩緩的轉過身,對上沐顏那張醜陋的面具,一驚,隨後又歸於死寂的平淡,麻木的開口:“你來了。”
“是。”低聲的開口,沐顏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蠟黃的色澤,凹陷的眼眶,扁平的鼻子,乾澀蒼白的脣色,臉上多了很多的麻斑,是過天花時留下的痕跡,很醜,卻很逼真,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戴的人皮面具。
“你和沐顏怎麼認識的?”沉聲的開口,南亦風再一次的面湖而站着,風吹過,掠起衣裳,那還沾染着昨日血跡的暗黑色長衫舞動着,顯得是那樣的寂寞而孤單。
“幾天前,在客棧認識的。”用一夜的時間,想到了最完美的藉口,沐顏低聲的開口,“同是天涯淪落人,那天她喝了許多的酒,我和她一見如故,而這人皮面具,也是她告訴我的,好讓我可以在嫁進王府之前逃走。”
“爲什麼說沐顏是被人害死的?”許久的沉默後,南亦風再一次問道,背影在一瞬間僵直,背對着月光的臉上勾勒出陰影下的哀傷,和隱匿在眸子深處的一股駭人的恨意。
“她和我約好,一起離開京城的,她說要一個人去揚州,看秦淮風光。”餘光瞄了一眼身旁肅穆冷峻的面容,沐顏壓抑下哀傷,這話,她曾經和師哥說過,所以師哥就不會再懷疑她此番的說辭了。
“可等了一夜,卻沒有等到她的消息,而我也因此耽擱了出逃的時間被迫嫁入了冷王府,而後幾天,終於等到了時機,我偷溜了出去,回到紫莨山下,在那裡見到了她的新墳,是被路過的人收屍的,聽說屍骨無存,被野狼給拖去了。”
每說一個字,穆炎知道就在她和師哥之間劃上了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在師哥的心中,她已經是一抹幽魂,葬在紫莨山下。
十多年了,他們相依相戀,十多年了,她的每一個記憶裡都是他的身影,可走到今夜,卻是相逢不相識的陌路人,爾後的日子裡,她要用多久才能將他的身影一點一點的從生命中抹去。
死一般的沉默蔓延開來,擡眸,看着南亦風那夜色陰暗下平靜的駭人的面容,沐顏心頭一驚,繼續道:“她已和我約好,自然不會去跳崖自盡,所以我知道她必定是被什麼人給害了,可如今,人已死,再說什麼都是惘然。”
“我知道了,既然你是沐顏生前最後的朋友,日後,你有任何的需要可以來找我。”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再次的沉默後,南亦風忽然沉沉的應下話,淡淡的對着沐顏說起,破碎般的黑色眼瞳裡有着承受不起的悲痛。
“我沒有什麼需要,你好好照顧自己,雖然相識很短,可我知道沐顏她從來沒有怪過你,她知道你也是無可奈何。”
轉過身,擦肩而過的瞬間,沐顏神色劇痛,壓抑着胸口那窒息的感覺,顫抖着音調開口道:“所以爲了她,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否則九泉之下,沐顏死不瞑目。”
“你沒有內力,空有輕功連防身都困難,日後,我會抽空教你內功心法的。”南亦風靜靜的開口,神色黯然裡有着冷凝閃過,他會查出害死沐顏的兇手,她既然決定了和穆言一同去揚州,斷然不會跳崖自盡,到底是什麼人暗害了她?他一定會查個清楚明白。
“我不用。”穆炎轉身,回絕的開口,可南亦風的身影已經漸漸地遠離了,夜色籠罩下,那修長的身影在地上拖出瘦長而寂寥的影子,一步一步的消融在黑暗的夜色裡。
面具上有着淚痕滑過,抽噎着,看着遠離的身影,沐顏一手緊緊的捂住嘴巴,再也剋制不住的落下淚來,師哥,對不起了,是沐顏的錯,是沐顏沒有勇氣再和你相對,纔會用假死讓你徹底斷了思念。
她怕自己的出現,讓師哥義無反顧的帶着她離開,怕一紙聖旨下,董家上百條的人命成了刀下的亡魂。
她怕師哥一輩子活在愧疚和悔恨中,怕他看她的眼中有着後悔和無奈,所以這樣的局面便是最好的結果,師哥會慢慢的忘記她,八公主是個好姑娘,她會好好的照顧着師哥,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再一次的回到冷王府,沐顏瞪着睡得昏天暗地的九兒,無奈的搖着頭,估計把她賣了都不知道,以前她也像九兒一般,可如今,卻是滿腹的愁緒。
這副身子的事情要解決,師哥那邊,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手,一切都像謎團一樣籠罩下來,黑暗中讓她根本看不清楚方向。
忽然窗外人影一閃而過,沐顏徹底的聳拉下腦袋,很想一頭撞在牆上,穆忠天有完沒完,昨天才派人來的,今夜居然又派人過來,而且還是在同一時間。
緩緩的站起身,沐顏向着門口走了去,挫敗的瞪着陰暗角落裡的黑色身影,忽然目光一怔,隨即挺直了身子,不是那日的魁梧大漢,“你是誰?”
冥幽緩緩的轉過身,銀色的面具遮擋住了大部分的臉,只餘下一雙眼冷然裡是淡漠的孤傲,他怎麼會來這裡?
“琅月說你身子骨奇佳,讓我教你一點功夫,日後好自保。”冷淡的話沒有一絲的感情,冥幽身影一閃,一手握住沐顏的手腕,快速的順着胳膊一路探詢上去,果真是練武的奇佳身子,可惜遲了多年,否則絕對會是江湖中的佼佼者。
今天晚上還真奇怪,所有人都要教她功夫,之前,她可是記得所有人似乎都要殺她而後快,一聳肩膀,沐顏搖了搖頭,“不用,我不想學什麼武功。”
她已經在逐步的修煉內功心法了,最多半年,功力應該可以恢復到以前的五成,輔以她的藥物,或許會恢復的更快一些。
“是嗎?”冷聲的開口,冥幽身影一動,瞬間擒住沐顏的咽喉,“這樣你也敢說不用學武功?”
咳咳,拍開頸子上的手,沐顏疑惑的掃了一眼眼前的人,可惜面具遮擋了臉,只餘下一雙眼,根本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幹嘛非要逼着她學武?
“這是最基本的內功心法,每天夜裡丑時,我會來教你。”冥幽將手中的秘笈遞到了沐顏手中,冷冷的丟下話,身影縱身一躍,消失在茫然的夜色下。
大致的翻了一下,卻是最普通的心法入門,沐顏不解的看着消失在夜色裡的身影,他這次很奇怪,居然逼着她學功夫。
折騰了一夜,沐顏發覺她剛睡下不久,就被九兒鬼吼般的聲音給喊了起來,“小姐,小姐。”
提着裙襬,九兒興奮的大叫,快速的向着屋子裡跑了過來,笑容飛揚的臉上有着說不出來的喜悅和激動,太好了,這一次小姐可以安生的過日子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興奮的推着窩在被子裡的沐顏,九兒輕快的喊着,“小姐,快醒醒了。”
“九兒,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着呢。”含混不清的嘟喃着,沐顏將頭深深的縮進被子裡,她好睏,睡了還不到兩個時辰。
“小姐,起來了,天大的好消息。”渾然忘記了以往小姐的兇殘,九兒張揚着笑容的臉上滿是激動,直接掀開被子拖起沐顏。
“九兒,到底什麼事?”突然而來的涼意,沐顏不得不睜開眼,坐起身來,一臉挫敗的瞪着如同撿了元寶般興奮不已的九兒。
“小姐,我剛剛聽翠兒。”九兒口沫橫飛的嚷着,卻被沐顏眼明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聲警告道:“小聲一點。”
“是。”嗚咽的直點頭,九兒茫然不解的看着沐顏,慌亂的指着自己不能呼吸的嘴巴,“小姐,你要捂死我了。”
“不許再提翠兒的名字。”一臉正色的開口,在九兒連忙點頭保證下,沐顏這才鬆開了手,好笑的瞄了一眼大口喘息的九兒,脆聲笑道:“到底什麼好消息,把你興奮成這樣?”
這會學乖了,九兒警覺的瞄了一眼四周,可以一抹頎長的身影正緩緩的走過來,九兒卻茫然的以爲四周無人。
九兒詭秘一笑,隨後壓低聲音,一臉神秘的開口:“小姐,聽說王爺這幾天要和司徒公子一起去江南,好像是去陪司徒公子查江南的生意,小姐,這會就沒有人再打你了,翠兒姐說,等王爺走後,二夫人就來看小姐。”
“真的,你說軒轅冷要去江南!”這會輪到沐顏激動了,一蹦而起,沐顏興奮的拉着九兒的手,格格地笑了起來,“不會有錯,軒轅冷真的要去江南?”
“是啊,小姐,九兒已經偷偷的打聽了,過幾天就走,管家大叔已經在準備行李了。”肯定的直點頭,九兒拉着同樣興奮的沐顏,王爺一走,小姐終於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
“天哪!太好了,我終於可以不用滿對軒轅冷那張臉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沐顏幸福的一把靠在牀上,喃喃的開口道:“九兒,你是不知道,天天對着一張冰霜凍結的死人臉,敢怒不敢言,你家小姐我多憋屈,簡直就像下了十八層地獄,天天面對着冷麪閻羅。”
門口,一張冷峻的臉隨着屋子裡的笑聲而慢慢的糾結在一起,果真是敢怒不敢言,冰霜凍結的死人臉?冷麪閻羅?冷厲的目光陰寒的看向那神采飛揚的面容,神色複雜的看不出任何喜怒。
“九兒,等軒轅冷一走,我就去見姨娘。”太過於興奮,連沐顏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窗口外的身影,笑容璀璨的臉上在想到了美凰,隨即黯淡下來,藉着這一次的機會,她一定要套出姨娘的話,理清楚所有的線索,然後找出爹的下落,將姨娘從穆忠天手裡救出來。
察覺到沐顏突然而來的失落,九兒隨即也收斂了笑容,走過去,輕輕的拉起沐顏的手,安慰的開口,“小姐,你不要傷心了,老爺再不好也不會傷害二夫人的,而且血濃於水,老爺雖然以前對小姐不好,可後來還不是把小姐嫁給了冷王爺,那時候九兒可替小姐高興了,可誰知道?”
餘下的話九兒沒有再說,想起新婚之夜的一幕,小臉上不由染上了擔憂,小姐的命真苦,王爺不但不憐惜小姐,還和老爺一樣的虐待小姐。
看着九兒那比她還痛苦的臉龐,沐顏再次的笑了起來,手掌大力的拍上九兒的肩膀,“傻丫頭,說你笨還真是笨,你以爲爹把我嫁到冷王府是爲了我好?”
“啊?”楞楞的擡起頭,九兒不解的看着沐顏,難道不是這樣的嗎?老爺要不是爲了小姐好,就不會將小姐嫁來做王妃了,而是隨便找個人嫁掉小姐,像是尚書府的三小姐,嫁給了江南的老頭子做九夫人。
“他不過是想借着軒轅冷的手摺磨我罷了。”看着九兒那天真的眼神,沐顏無奈的搖頭笑着,像九兒這樣也真好,即使以前這副身子的主人對她再惡毒,她現在依舊真心誠意的對待自己,絲毫不曾有芥蒂,那些的仇似乎早就忘記了。
這樣也就罷了,居然還用姨娘來要挾她,讓她連反抗都不能,穆忠天果真夠陰險狡詐,借別人的手摺磨自己不說,還讓自己敢怒不敢言,估計她受的這些苦早就告訴給被囚禁起來的爹那裡,讓他身心皆受折磨。
“算了,九兒,不說這些煩心事了,打水伺候我梳洗,今天絕對是個好日子。”一掃所有的陰霾,沐顏揚脣朗笑着,將一切的事情都隱匿下來。
“是,小姐。”感染着沐顏的歡笑,九兒立刻拋開那短暫的煩惱,動作熟稔的伺候着沐顏穿衣。
窗外的身影也在片刻後飄然離開,安靜的讓人不曾察覺到,曾經有個身影在這裡站了許久,聽了許久,心境在慢慢的有些的改變。
梳洗過後,一身白色素衣裙子,青絲挽了個簡單的髮式,墜上一支碧綠的簪子,顯得簡單而不失優雅。
正午時分。
“九兒,我們溜出府去。”沐顏回頭看向身後臉色蒼白的九兒,無奈的搖了搖頭,“你也說了,王府裡在準備王爺的出行,我們從後門溜出去了。”
“小姐,你出府做什麼?”一雙腳釘在原地,九兒不敢的搖了搖頭,“我們等王爺走了以後,再出去好不好?”
“那我溜出去,你待在家裡。”沐顏想了想開口,江湖之中,師哥曾說過鬼域的消息最爲快捷準確,既然她一個人無從查起所有的事情,那麼她就可以託鬼域的人去查一查當年她的娘美鳳,美凰還有她那個爹的過往,看看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來。
“小姐,九兒跟你一起出去好了。”看着迅速溜出去的身影,九兒咬了咬脣,隨後貓着腰快速的追了過去。
“從這邊繞過湖,再通過花園就是後門了,跟着點。”沐顏低聲的開口,和九兒快速的向一旁走去,幸好王府的丫鬟小廝都不多,大多數都在前院忙碌,所以這後院倒也沒有人。
亦步亦趨的跟在沐顏屁股後面,九兒不解的開口,“小姐,你怎麼這麼熟悉?”熟悉的像是她常走一般。
“笨。”低聲一笑,沐顏繼續走着,總不能告訴九兒,她早已經將王府的地形摸熟了,以便日後方便出去。
朱漆的大門遙遙在望,沐顏興奮一笑,拉着九兒快速的跑了過去,喜悅的一把拉開大門,赫然對上正要進門的軒轅冷,徹底的呆愣住,怎麼會這麼巧?
吞了吞口水,烏黑的眼珠快速的流轉着,沐顏牽強的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王爺,你怎麼走後門?”
“你要出去?”軒轅冷冷聲的開口,犀利的目光鎖住沐顏心虛的臉龐,神色冷漠的看不出表情。
“是,我要出門買點東西。”認命的開口,沐顏高昂起頭,被逮了正着,要殺要剮,她也倒黴的認了,只希望不要連累到姨娘就好。
“下次走正門。”冷寒的說道,軒轅冷邁步跨過了門檻,他會查清楚穆忠天和雅悠的事情有沒有關聯,他絕對不會放過暗害雅悠的人,也絕對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啊?”沐顏錯愕一愣,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他就這樣放過自己了?不對,絕對有陰謀,軒轅冷對她可是生厭痛絕,怎麼可能這樣就放過她?
“王、王爺。”結巴的開口,九兒蒼白的臉在見到軒轅冷後徹底的褪去了血色,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着頭。
“王、王爺,不關小姐的事,是九兒,是九兒慫恿小姐出府的。”
愚忠!
沐顏和軒轅冷腦海裡同時浮現出這兩個字,而面容上也同時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對於九兒這樣亂磕頭的動作,除了無力,還是無力。
一個站在門邊,一個堵在門口,軒轅冷無力的看着不停磕頭的小丫鬟,剛要開口,卻聽見一旁清脆的聲音帶着無奈響了起來。
“九兒,不要磕了,我們又不是廟裡的菩薩。”翻着白眼,沐顏彎下腰要拉起一旁的九兒,軒轅冷還沒有發火,再說他雖然冷酷,但至少不會遷怒於人,就算真的要發怒,倒黴的也是自己,她再可頭也不會解決問題。
“讓開。”邁不開腳步,軒轅冷寒聲的開口,可惜一貫冰冷的語調卻讓跪下的九兒驚恐不已,一把拉過沐顏彎下的身子,“小姐,快跪下。”
位置不對,沐顏被九兒大力的一拉,猛的跪在了門檻上,痛的連連叫了起來,“九兒!”哀號着,沐顏痛的揉着撞上的膝蓋。
“小姐,小姐,九兒不是故意的。”這才發覺自己又犯了錯,九兒驚恐的擡起頭,小手不停的揉着沐顏磕在門檻上的膝蓋,“小姐,你打九兒吧。”
看着眼前一幕,軒轅冷搖了搖頭,閃身進了院子,傳言木架小姐跋扈囂張,虐待嚇人,手段更是陰冷毒辣,可此刻看來,傳言終究是傳言,那個迷糊的丫鬟不虐待自己的主子就謝天謝地了。
等沐顏緩過神來,四周早已經沒有樂軒轅冷的身影,隨即高興的拉着泫然欲泣的九兒,快樂的向大街奔走,今天果真是個好天氣。
茶樓。
“琅月哥哥,我沒事。”軒轅水凝輕笑的搖了搖頭,卻怎麼也消除不了那眉宇之間堆積而起的淡淡輕愁。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事情耽擱了,不會讓你嫁到司徒家的。”軒轅琅月淡淡的開口,溫和的語氣裡有着自責。
那時,他正被魅蠱侵蝕,自顧不暇,等到蠱蟲意外的被沐姑娘引出後,父皇已經發出了聖旨,昭告天下,他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嫁給誰還不是一樣的結果。”輕揚起嘴角,櫻紅的脣瓣上有着安慰,預期嫁給那些覬覦她公主身份的王公貴族,她寧願嫁的人是相公,她願意等到他忘記心愛女子的那一天。
“九兒,我們就在這裡吃飯。”沐顏率先進了酒肆,朝着樓上走去,如果她沒有記錯,這裡該是鬼域的一個堂口。
“那是小皇嬸。”軒轅水凝順着樓梯看了過去,溫柔如水的面容裡盪漾出暖暖的笑容,“小嬸孃。”
軒轅琅月和軒轅水凝,沐顏淡淡的頷首,看在軒轅琅月曾給她傷藥的份上,勉強的打了個招呼。
“姑娘,二樓已經客滿了,你要不要去樓下大堂。”隨後的小兒看了一眼四周,態度良善的開口。
“不用,坐我們這邊。”軒轅琅月站起身來,目光溫和的看向沐顏,“就坐這邊吧?”
“謝謝了。”拉着九兒坐了下來,沐顏看了一眼軒轅琅月,附和的笑了笑,“九兒坐下吧。”
“小姐,九兒站着就好。”笑容糾結,九兒低着頭,怯怯的開口,眼前的可是堂堂混皇翎王朝的公主和太子,天生的卑微,讓九兒愈加的惶恐不安。
“坐下,你站着怎麼吃飯?”眉頭一挑,沐顏直接拉下九兒的身子,將她按坐在椅子上,“吃飯。”
“昨天在酒樓,謝謝你救了我,否則我就吃下了那摻了毒藥的菜。”軒轅水凝溫軟的嗓音響了起來,誠摯的向着沐顏致謝。
“不用。”語氣淡淡,沐顏徑自的低頭吃着飯,一旁的九兒更是惶恐不安,小手不停的顫抖着,幾番夾菜都掉了下來,臉色此刻是更加的慌亂,小姐竟然讓她和公主太子同桌用餐。
“九兒,你?”看着那抖的厲害的小手,沐顏徹底的翻着白眼,擡手夾起菜放進了九兒的碗裡,知道米飯上有着堆積如山的菜餚,這才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爲自己的丫鬟佈菜,軒轅琅月輕抿了一口茶水,目光深思的看着他身側的沐顏,素顏朝天,發上只是一簡單的簪子,樸素的不像一個王妃,一個丞相千金。
察覺到一旁的視線,沐顏眉頭一挑,斜睥了過來,瞪着軒轅琅月扁嘴道:“你不吃,看我做什麼?”
一時間,軒轅水凝疑惑的投向目光看向太子哥哥,而剛剛還惶恐不安的九兒同樣將疑惑的視線看向軒轅琅月。
同時接收到三個人六道視線,軒轅琅月俊逸面容忍不住一潮,乾咳兩聲,“沒什麼,吃飯。”
皇家的人都怪異,沐顏疑惑的收回目光,軒轅冷是一見到她,恨不能剝她的皮,喝她的血。
可軒轅琅月一見到她卻是關心的過了頭,連眼前的軒轅水凝也是如此,活像和她相交了多年的姐妹一般,目光一看見她,便是笑容璀璨。
剛吃完飯,屋子外卻是烏雲翻滾,大風呼嘯的捲起枯樹上的黃葉,北風蕭索,轉眼便是深秋的季節了。
出了酒肆,沐顏徑自的向着一旁不遠處的土地廟走去,剛剛從掌櫃的哪裡已經拿了鬼域的信物,如今只要經準備好的東西投到土地廟下那挖空的石像後就可以了。
“小姐,下大雨了。”噼裡啪啦的雨珠從屋檐落了下來,路上行人匆忙的跑着,有躲避在屋檐下避雨的,也有冒雨急奔的。
“侍衛去找馬車了。”察覺到沐顏擔憂的神色,軒轅琅月溫和的開口,和煦的語氣裡有着安撫人心的親切。
雨確實越下越大,傾盆之勢讓沐顏的臉色愈加的難看,心下擔憂更甚,袖袋裡有着還未投出去的鬼單,軒轅琅月功夫不弱,有他在一旁,她想將鬼單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出去,卻是難上加難。
片刻後,在狂風暴雨下,道路上已經聚集起了雨水,大風吹着,屋檐下飛濺的雨滴不時的落在身上,頃刻之下就溼透了衣裳。
溼溼的衣裳在秋風裡帶來寒意,沐顏忍不住的顫抖了一下身子,而一旁的軒轅琅月見狀,則快速的將外衣脫了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穿上吧,雨水涼容易風寒。”
楞楞的擡起目光,沐顏看着一旁同樣瑟縮的軒轅水凝,擡手指了過去,“你不該把衣服給她嗎?”那可是他的親妹妹,而她不過是一個心腸毒辣的女子罷了。
軒轅琅月一驚,這纔想起一旁站着的水凝,看到她的衣服被打溼,他想也不想的脫下衣裳,卻忘記了一旁的水凝同樣被雨水溼透了衣裳。
“公子,就找到了一輛馬車。”冒雨而來的侍衛趕着馬車行了過來,“雨太大太急,一時間也找不到了。”
“你送她回去吧。”終於鬆了一口氣,司徒家和冷王府,是一南一北的兩邊,送走了軒轅琅月和軒轅水凝,她就可以輕易的瞞過九兒將鬼單擲回土地廟。
看了一眼馬車,太小,坐不下四個人,“水凝,你先回去。”軒轅琅月快速的掀開簾子送軒轅水凝上了馬車,“回覆後,再讓馬車回來,我送小嬸孃回王府。”
“不用了,我和九兒等雨小了自己會回去。”他還留下,沐顏毫不客氣的趕着人,“你和她先走吧,我們自己可以回去的。”
“不行,這雨不會停,送公主回去。”軒轅琅月快速的開口,一拍馬背,駿馬隨即拖着馬車快速的向南邊司徒大宅跑了去。
“你?”沐顏挫敗的一瞪眼,對上軒轅琅月笑容和煦的臉龐,懊惱的收回目光,他是一番好意,雖然她一點都不想領情。
看着眼前人能那氣惱的嬌俏模樣,軒轅琅月無聲的笑了起來,眼中溫柔瀲灩,她似乎很排斥軒轅家的人。
忽然目光一怔,看着快馬加鞭急馳而來的馬車,沐顏一驚,認出了馬車上插的標記,穆丞相府的馬車。
“小姐,是老爺的馬車。”九兒同時一驚,不安的拉了拉沐顏的手,似乎感覺寒意更甚了。
穆忠天是路過,還是刻意來找她的?沐顏神色變了變,隨即看向停下的馬車,簾子掀了起來,穆忠天一臉慈愛的下了馬車,對着軒轅琅月恭敬的頷首,“公子也在這裡。”沒有什麼震驚,看來他早已經知道軒轅琅月在一旁。
“穆丞相。”微微的一笑,軒轅琅月依舊是一派的溫和優雅,絲毫不見太子該有的氣勢和跋扈。
“爹。”
“老爺。”
沐顏和九兒同時的開口,唯一不同的是九兒神色有些的蒼白,絞着手,壓抑着不安,而一旁,沐顏則冷傲的掠過穆忠天虛僞的面容,不知他此番而來的用意。
“這麼大的雨,公子用老臣的馬車回宮吧。”對着愛女慈祥的笑着,母種體內看了一眼烏雲壓抑的天穹,沉聲的開口。
“不用勞煩丞相了,馬車一會就該回來了,丞相還是送小嬸孃回王府吧。”軒轅琅月輕笑的開口,餘光習慣的瞄了過去,卻捕捉到沐顏沒好氣的登了他一眼。
“爹,我和你一同回去,八公主有點東西捎給我,就讓九兒在這裡等着吧,雨小了,讓她自己回去。”沐顏輕笑着開口,拉了拉九兒的手,阻止她要說的話。
“雨這樣大,那老臣就先行一步了。”穆忠天點了點頭,對着軒轅琅月恭敬的頷首,隨後向馬車走了去。
“送九兒回王府。”沐顏擦肩而過的瞬間,快速的握了握軒轅琅月的手,低聲的丟下話,隨即追上了穆忠天的身影。
“小姐。”看着緩緩離開的馬車,九兒擔憂的咬緊慘白的雙脣,小姐居然一個人上了老爺的馬車。
明顯的感覺到她擦肩而過的凝重臉色,軒轅琅月不解的看向身邊的小丫鬟,那擔憂之色清晰的收進了眼中。
“怎麼了?”軒轅琅月話語裡多了一份連他都不曾察覺到的擔憂,穆丞相送她回去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爲什麼她的臉色不對,甚至說什麼讓水凝捎了東西這樣的謊話。
不安的看了一眼軒轅琅月,九兒搖了搖頭,即使臉蒼白的像紙一般,卻依舊低垂着頭,什麼也不願意說。
“你家小姐似乎不願意見到穆丞相?”軒轅琅月低聲的問,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詭異。
“公子,你不要問了,九兒什麼都不知道。”一顆心都在擔憂着離開的小姐,九兒慌亂的搖着頭,眼中淚水閃爍,小姐不會又被老爺責罰吧。
馬車裡,失去了送回鬼單的時機,沐顏擡起頭,直視着變了臉色冷酷而猙獰的穆忠天,冷冷餓開口,“找我做什麼?”
“看來爲父是小看你的手段了,竟然能勾搭上當今的太子。”陰冷的開口,臉龐上是皮笑肉不笑的嘲諷,穆忠天一首擡起沐顏的下頜,譏諷的冷笑道:“果真和你下賤的娘一樣,倒是天生的會勾引男人。”
“不許你說我娘。”拍的一下撥開下巴上的手,沐顏嫌惡的擦着下頜,憤恨的瞪着一臉張狂的穆忠天,雖然不是她的娘,可自小被遺棄,沐顏在心中維護着這副身子的孃親。
哈哈的冷聲大笑着,穆忠天得意洋洋的開口,“看來冷王爺還沒有磨平你身上的刺,這樣也好,日子纔有意思。”
“不說我下馬車了。”沐顏冷聲的打斷穆忠天得意的笑聲,終有一天,她會將姨娘給救出去。
“誰準你下車的!”忽然暴戾的開口,穆忠天一把揪住沐顏的長髮,將她大力的按在馬車上,冷聲的開口,“不要以爲我拿你沒辦法,你不要忘記了我手上的籌碼,和我鬥,你還不配。”
“放開我。”頭髮被揪的很痛,刺痛的似乎要和頭皮脫離,沐顏咬牙切齒的開口,袖子裡拳頭握的嘎吱生響,硬是壓抑住出拳的衝動,她不能一時的衝動害了姨娘,而且她現在功夫勉強可以自保,根本對付不了他手下的高手。
“下一次不要太張揚,否則我一時不痛快,你姨娘和你爹就慘了。”放聲大笑着,手上的力氣倒是一點沒有鬆,穆忠天看着被壓在馬車凳子上的女兒,恍然間,如同見到了多年前,被壓在泥土裡的自己,一瞬間,悲憤再一次席捲而來,狂亂的神色有着嗜血的癲狂。
“你放開我!”沐顏低吼着,頭上愈加的痛,似乎被扎到了馬車木板上的鐵釘。
喘息着,吏治逐漸的回到了腦海裡,木中庭輕蔑的掃了一眼被壓的女兒,懶散的鬆開手,吹掉掌心裡被扯下的頭髮,陰惻惻的開口,又恢復了冷靜而猙獰的面容。
“冷王爺要去江南,繞道去泰山參加武林大會,你最好用盡辦法跟過去,否則就等着給你姨娘收屍吧。”
“你?”沐顏收回手,瞄了一眼手背上的血跡,怒目瞪向穆忠天,喘息着壓抑下那暴躁的怒火,一字一字的開口,“軒轅冷不可能帶我去江南的。”
“就是知道不可能纔開口的。”冷斥一笑,穆忠天斜睥着猶如困獸的沐顏,得意的搖了搖頭,“你是色誘也好,威逼也罷,記得,江南一行,你必須要跟隨左右,否則冷王爺出走的那一天,就是你姨娘魂斷的那一刻。”
“你讓我跟着去江南有什麼目的?”氣到了極致,最終反而平靜下來,沐顏知道穆忠天一直在刁難着,折磨着她,可他的目的絕對不會如此的單純,去江南,必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要管那麼多,到時候我會派人和你聯絡的,記得,一定要去江南,其實你也可以求軒轅冷啊,跪着求他,或許他就帶你去了。”放聲大笑着,瘦削的臉上滿是猙獰的瘋癲。
瘋子!再一次的詛咒着,沐顏下了車,不能回去了,否則會碰上軒轅琅月和九兒,雨水愈加的大,沐顏衣裳溼透的站在一旁的屋檐下,風雨飄搖,忽然眼中一酸,想起了多年前。
那一次在北方迷了路,大雪紛飛,人羣漸漸地稀少,暗黑的天際下,只餘下她一個人在屋檐下躲避着風雪,又冷又寒,可那時,她卻堅定着,師哥必定會找到她。
當最後一縷陽光落下的時候,風雪中一抹修長的身影向她走了過來,暮色裡帶來無比的堅定。
師哥,那時候,她輕快的喊着,纖瘦的身子瞬間撲進了他寬闊的懷抱裡,緊緊的摟住他的身子,她就知道師哥一定會找到她的。
忽然一陣大風呼嘯地吹了過來,冰冷的雨水夾雜着風裡打在臉上,冰冷的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師哥。默默的念着,淚水瞬間從眼眶裡落下,滑過慘白的面容,悽楚了一張絕美的面容,是破碎的絕望,是哀傷的永別。
馬車停在了一旁,撐着傘,軒轅冷佇立宰了風雨中,目光冷幽的看向屋檐下的纖瘦身影,風吹起她白色的衣裳,衣袂飄搖下是隨風而去的虛無,這一刻,她竟然給了他那樣脆弱的感覺。
傳言裡,她是囂張而跋扈的,心腸更是毒辣,見到她之後,他才知道她是叛逆而倔強,可此時,在風雨中的屋檐下,一身被雨水打溼的衣裳,那擦着眼淚的動作,竟出動了軒轅冷冷汗心扉中那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