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從京城到汴州是一段相當漫長的路程,即便是坐馬車,一路天氣晴好,也要大半個月的時間趕路。
爲了防路上找不到投宿的地方,一般人上路都會帶足了乾糧。祝氏準備的乾糧叫焦饃,是汴州常見的吃食,做法很簡單,在擀好的薄餅上撒上芝麻,放在平底的圓鐵片上烙熟,就成了乾乾硬硬的一張薄餅,能放上一兩個月不會壞。
母女三個正在竈房裡忙碌的時候,大門被人敲響了,大舅母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姐,在家不?母親叫我來看看你們。”
六月的臉立刻拉了下來,不滿的嘟囔道:“她們來幹什麼!”
未秋前段時間失蹤,祝氏心急之下,當然要告知孃家,想讓孃家兄弟們幫忙一起找,事情瞞不過大舅母她們。自從知道未秋被崔家兄妹禍害,再不可能嫁到姜家後,大舅母她們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陳家人面前恨不得鼻孔朝天,六月厭惡她們厭惡的要命。
祝氏嘆了口氣,推了推六月的胳膊,示意六月去開門。
“我不去!”六月氣惱的說道,“咱們不吱聲,就當家裡沒人,她們來能有什麼事,還不是……”還不是嘲諷她姐姐攀高枝沒攀成麼!
最後一句話六月看了眼專心致志擀餅的未秋,沒敢說出口,怕未秋聽了心裡難受。
“去吧!”未秋開口了,頭也沒擡繼續擀餅,“沒聽她說麼,是姥姥讓她來的,不定有什麼事情。”
大舅母和祝蟬兒母女兩個嘴碎,說話難聽,但她還不至於把這兩個人的話放在心上,在她看來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等他們回汴州,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六月便去開了門,開門後看都不看大舅母和祝蟬兒一眼,直接扭頭走了。
“這孩子怎麼眼裡沒個人啊!”大舅母氣的跟祝蟬兒抱怨,“咱還是來給他們送禮的,看她那一臉喪氣樣子,幸好當初沒把她聘給你弟弟,要不然真是娶糟了。”
六月脾氣絕對算不上恭順,要是真當了她的小兒媳,那家裡可就熱鬧了。
祝蟬兒撇撇嘴,小聲說道:“她姐都叫人給那樣了,攀不成高枝,她心裡肯定也不高興。”
這會兒上祝氏從竈房裡出來,走過來請大舅母和祝蟬兒屋裡坐。
“大姑姐,這是老太太心疼你們,讓我們給你們收拾出來的。”大舅母笑着把手裡的青布包裹遞給了祝氏,又環顧了一圈,狀似不經意的問道:“秋兒呢?怎麼沒見秋兒啊?”
祝氏還沒來得及開口,大舅母又笑道:“大姐,要我說啊,秋兒這回是栽了跟頭,人誰還不遭個災遇個難的?過了這個坎兒,想開了就沒事了,就當是個教訓,做人得踏踏實實的,高枝可不是那麼好攀……”
“大舅母叫我什麼事?有什麼話當着我面說不更好?我看大舅母可不是那背地裡嚼舌頭的碎嘴婆子!”未秋在竈房裡就聽到大舅母在那嚷嚷她了,還不是以爲她躲到一邊,沒臉出來,想冷嘲熱諷幾句,把她當笑話看,那她就偏不能如了大舅母的意。
她不但要出來,還要堂堂正正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她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她這個受害者還要躲着人?
祝蟬兒驚訝的看了眼未秋,她原以爲這次見到表姐會看到一個形容憔悴,萬念俱灰的人,沒想到未秋神情輕鬆,站的筆直,笑容依舊乾淨自信。
看來是真的不知羞……祝蟬兒心裡感嘆道,真不愧是沒成親就生孩子的人,擱一般的良家女子早就羞憤的上吊撞牆跳井三選一了,可她這個表姐壓根沒覺得這是個事兒嘛!
大舅母被噎了下,尷尬的笑了笑。
未秋看向了祝氏手裡的那個青布包裹,又笑道:“這是大舅母送來的,是什麼好東西?打開咱們瞧瞧!”
大舅母在未秋手裡吃了癟,祝氏表面上不顯,心裡卻是在偷笑,就大舅母那兩下子,還想嘲諷她大姑娘,道行差了幾百年呢!
祝氏打開了手裡青布包裹,裡面放着厚厚一疊衣裳,明顯都是舊衣裳,散發着一股陳年壓箱底的潮溼發黴的味道。
六月在一旁隨手拎起一件衣裳抖開,男式的短褂前襟上居然還有幾塊沒洗掉的油漬。
“大舅母這是打發叫花子呢?我娘給你們一人準備了一身新衣裳,大舅母就拿這些破爛來回禮?”未秋不客氣的說道。
祝蟬兒當然站在母親這邊,冷哼了一聲,“你還嫌棄了?就你們,還以爲比叫花子強到哪裡去啊?”
未秋看着祝蟬兒,笑容十分的和藹,語氣十分的親切,“蟬兒表妹,是不是又想讓人知道你屁股上長痣了?”
“你!”祝蟬兒又急又氣,又覺得未秋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怕未秋真的到處跟人說她屁股上長黑痣,只能咬牙生氣,不敢再回嘴了。
六月摟着未秋的胳膊,看祝蟬兒氣的五官都扭曲了,哈哈笑的十分開心。
“好了。”祝氏打了個圓場,對大舅母說道:“還有什麼事嗎?”
大舅母沒好氣的說道:“母親說你要是有空,走之前一家人聚一聚,一起吃頓飯給你們送行。”
祝氏想了想,便說道:“成,走之前我們得去給二老磕頭道別。”他們這一走,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城了,理應去跟祝姥姥和祝姥爺道別。
等大舅母和祝蟬兒走了,六月不滿的說道:“看看她們拿來的這些破爛兒,哪能穿啊,扎拖把都嫌不吸水,姥姥姥爺就給我們這些……”
看祝氏的臉色不太好看,未秋連忙一把拉住了六月,對祝氏笑道:“我帶六月出去,買點藥丸子備着,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至於抓瞎。”
說着,未秋立刻拉着六月出門了。
對於孃家人的冷情和尖酸刻薄,祝氏肯定比她們更失望生氣,也更難過。六月當着祝氏的面抱怨,祝氏心裡不好受。
兩個人出去後,未秋就伸手擰了下六月的臉蛋,笑罵道:“以後不許在娘跟前說這些,咱們是一家人,這些事娘心裡有數,你得體諒她的心情。”
“知道了!”六月吐了吐舌頭,她也是一時氣上了頭,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不是真的要往祝氏心頭上戳刀子。
回去的時候天氣漸漸就熱起來了,鑑於陳方的身子不大好,未秋在藥鋪買了一盒解暑的成藥丸子。
盒子拿到手裡的時候,未秋突然想起來,上次見秦雋,他也是買的這樣的藥丸子給她,想到這裡,未秋忍不住嘴角彎了彎,其實秦雋肯定看得出來,當時她是在害怕,又強撐着要面子,他不說破,離開一會去買了藥丸子回來,只是顧全了她的驕傲罷了。
買完了藥,兩個人沒急着回家。他們在京城的時間不算短,然而前前後後發生了太多事,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六月還沒機會在京城的街上好好轉轉。
兩個人轉着轉着,就到了碑林,這是京城讀書人聚集的地方,除了前朝有名的大儒留下的碑帖,最多的還是賣筆墨紙硯的鋪子。
六月一個小姑娘,喜歡的是花兒粉兒的,對這些都不感興趣,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了,拉着未秋要走。
未秋倒是很喜歡碑林,看着那一塊塊厚重的石碑,還有石碑上風格各異的碑帖,一股濃濃的歷史沉澱感撲面而來。碑林中來往最多的是讀書人,打扮的文質彬彬,做買賣的鋪子似乎也都沾染了讀書的高雅之氣,和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的集市屬於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看六月不耐煩了,未秋便讓她先回去了,自己一個人慢慢看着。不一會兒,她回頭往旁邊的鋪子看了一眼,從剛纔起,她就覺得好像有人盯着她瞧。
這麼一回頭,她就看到了站在一間筆墨鋪子門口的井恪。
井恪似乎很意外未秋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了些許慌亂的表情,還有些偷看別人被人發現的尷尬。
不過井大少爺是什麼樣的人,既然被發現了,索性走了過來,站到了離未秋三米遠的地方,居高臨下的看着未秋,微眯着眼,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清。
“井公子。”未秋先開口了,站的筆直,淡淡的打了聲招呼,準備帶六月走人。
她還是原來的想法,她一個受害者,就算不能得到一個公正的結果,那她也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光明正大的活着,若是碰到認識的人連個招呼都不敢打,像個縮頭烏龜一樣,那就不是她陳未秋了。
未秋以爲高貴冷豔到井大少爺這地步的人是不屑於和她打招呼的,沒想到井恪居然開口了。
“你怎麼還在京城?”井恪問道,眉頭皺了起來。
本來對他就沒什麼好印象,現在他又是這副要趕人走的口氣,未秋自然高興不起來。
“京城不是井公子您一個人的吧?”未秋淡淡的笑道,“哦,我忘了,井公子出身不一般,想讓誰走不過再容易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