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低頭看着未秋,薄如蟬翼的絲絹團扇上繡着貓戲蝴蝶,在未秋臉上投下了或明或暗的陰影,而未秋握住烏木扇柄的那隻手上戴着一串珊瑚珠,在陽光下,血色的珠子襯的她的手很白很漂亮。
未秋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姜澤,這裡離女客更衣的地方不遠,姜澤絕不會是誤打誤撞走到這裡來的。而宴會廳中女客和男客之間只隔了一道鏤空的花牆,想必是他看到她離席,自己跟過來的。
想到這裡,未秋再也淡定不住了,立刻起身,準備走開。
姜澤閃身擋住了她,微笑着看着她,問道:“就這麼不想見我?”
未秋皺眉看着他,沒有吭聲。
“你真厲害……不,應該說你真不愧是未秋嗎?”姜澤笑道,雙眼灼灼的盯着未秋,“秦雋他是積了幾輩子的德,才換來了你啊?”
未秋笑了笑,笑容十分諷刺,莫非是現在發現她的好了,後悔當初要崔梅柔而不要她了?
“你找我,是爲了替井家人鳴不平的?”未秋悠閒的扇了兩下團扇,微笑着問道。
姜澤同樣微笑着注視着她,搖頭道:“怎麼可能呢!”
“那……”未秋歪頭想了想,姜澤既然是在宴會廳看到她起身才跟着起身的,想必也看到了崔梅芳被她“欺負”的泫然欲泣的模樣,便問道:“你是來替你的小姨子打抱不平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姜澤依舊是一臉溫柔的微笑。
未秋輕笑了一聲,搖了搖團扇,說道:“我猜呢,你心裡一定在想,要不是我記恨崔家和姜家,崔佑和姜渺也不會被算計賠了錢,賠了前途,崔梅芳也不會被逼的當衆下跪,給我賠禮道歉,若不是我多事,崔家和姜家都還好好的,就是因爲我多事,你們姜崔兩家才倒了大黴,是不是這樣?”
“隨便你怎麼想吧。”姜澤嘆道,笑容愈發的苦澀,“便是我什麼都不做,在你眼裡,也是越來越面目可憎了。”
未秋只是淡然的笑了笑,沒有接姜澤的話。
她覺得造化真是弄人,上次見姜澤,她還在茫茫然的尋找着能夠幫秦雋的力量,狼狽不堪,走投無路,懷着一絲不可說的期待,希望姜澤能夠出手幫幫她。
然而這次再見面,她已經能夠氣定神閒的面對姜澤了。她想,當初是她錯了,姜澤和她什麼關係,憑什麼讓他爲了她去幫秦雋?姜澤算的上一個好人,但離聖母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將心比心,倘若崔梅柔出了事,姜澤求到未秋頭上,未秋肯定是仰天大笑三聲,告訴他崔梅柔是報應到了。
但要說未秋不記恨秦雋落難時,他來看她笑話的事,那是不可能的。未秋本來就是一個小心眼愛記仇的人,一件件一樁樁加起來,足夠讓姜澤一輩子在未秋心中翻不了身。
“姜世子,我還有事,先行一步,您請自便!”未秋說道,站起身,繞過擋路的姜澤,施施然走了出去。
姜澤在她背後笑道:“秋兒,你就不怕我抓着你不放,讓周府裡的人都看到我們私會?你說,那時候秦雋該怎麼想?”
未秋回頭,眉梢一挑,慢悠悠的說道:“我不知道啊……”又衝姜澤微微一笑,團扇遮住了她臉上輕視的意味,像是蠱惑一般,說道:“不如……姜世子試試?”
姜澤看着未秋,笑的溫暖和煦,眼裡透露着嘆息。
她就這麼篤定秦雋會相信她,會護着她,想到這一點,姜澤心裡很不好受。
“啊,是民婦說錯話了!”未秋用團扇遮住了頭頂上的陽光,真實的情緒隱藏在團扇的陰影下,叫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想法,她笑道,“姜世子身份高貴,哪能同我這樣的人扯上關係呢?爲了保住您那完美無瑕的好名聲,民婦先告退了,還請姜世子千萬別治罪民婦啊……”
話未說完,未秋便轉身慢悠悠的走了,脊背挺的筆直,下巴也擡高了。
姜澤看着她纖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心裡就像是空了一塊一般,輕嘆了一口氣,充滿了濃重的化不開的悲哀。
在年前南方賑災一事上,他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着井家人挖坑讓秦雋去跳,也是有私心的。
他盼着秦雋死在南方,就算不死,也逃不過一個永世流放的命運,那樣的話,未秋就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他想要再擁有未秋,那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誰又能想的到,未秋那樣一個善良膽小的女子,會爲了救秦雋做出那樣石破天驚的事?那纖弱的身軀蘊藏着那麼堅韌的力量,做到了男人都無法辦到的事。
姜澤內心對秦雋充滿了深深的嫉妒,他很不甘心,卻無可奈何,他痛恨他的優柔寡斷,他更痛恨他的拿不起放不下。
未秋都不喜歡他了,看到他不是譏諷就是無視,他怎麼還對她念念不忘?然而就是因爲得不到,就是因爲未秋憎惡他,他才更加的執着,慾念和不甘就像荒原上的野火,一旦燃起,就沒有熄滅的時候。
姜澤臉色沉沉,轉身就看到了一個人影站在影壁後面,皺眉喝道:“誰?出來!”
“姜大哥,是我……”井清蕙戰戰兢兢的從影壁背後繞了過來,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她萬萬沒想到,姜國公府的世子爺居然對陳未秋還有這種見不得人的心思。
井清蕙和井大太太在井家並不受重視,地位不高,很多事情她們都是被瞞着的,便是知道姜澤和陳未秋有過一段過往,也並不十分清楚。更不知道崔梅柔被姜澤軟禁着,成了一個活死人。
然而不管怎麼說,陳未秋已經嫁人了,嫁了人還和別的男人有牽扯,甚至是私會……井清蕙的心激動的幾乎跳出胸腔,她似乎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你在這裡做什麼?”姜澤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冷厲的看着她。
井清蕙嚇的手腳都冰涼了,連忙說道:“我不過了路過這裡,剛經過,姜大哥你就發現我了……”
姜澤看着眼珠子滴溜溜轉的井清蕙,突然笑了起來,恢復了往日和煦溫柔的模樣,點頭說道:“是我緊張過頭了,三妹妹還是快回去吧,免得周夫人找。”
姜家和井家關係算不錯,以姜澤的身份,稱呼井清蕙一聲“三妹妹”,也說的過去。
井清蕙暗中大大的鬆了口氣,朝姜澤笑了笑,趕緊提着裙子跑了,跑到宴會廳,心還突突跳個不停。
“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井清萱開口問道。
井清蕙連忙擺手,“沒什麼,外頭太陽曬的。”她手裡有了陳未秋這麼個天大的把柄,得好好的利用一番,讓那陳未秋知道她的厲害!
擺脫了姜澤,未秋便去尋六月,然而通往茅房的路上卻早就沒了人影,未秋問了守在附近的丫鬟,也沒人能說出個什麼來。想來是找不到她,先回去了。
未秋便回了宴會廳,剛踏入門口時,她就收到了井清蕙飽含深意的一瞥,神情譏誚,又帶了點洋洋自得。
看她那樣子,未秋就覺得井清蕙是又想作死了,實在懶得理會她。以她的年紀,和井清蕙這種蠢丫頭較勁,自己都嫌掉價。
未秋無視了井清蕙,目光就往自己那桌看去,看到六月低頭坐在那裡,才鬆了口氣,走過去後,輕聲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我,我……”六月擡起頭來,臉色發白的看着未秋,嘴脣翕動着,說不出話來。
未秋嚇了一跳,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給她順了順氣,小聲說道:“你怕什麼?剛纔只是姜澤跟我說了兩句話,什麼都沒有,你別多想……”
六月用力搖了搖頭,結結巴巴的說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我看到了姜澤和你說話,正準備過去,井麒,他,他突然把我拉走了。”
聽到這裡,未秋柳眉倒豎,貼着六月的耳朵,問道:“他佔你便宜了?”
六月的臉立刻漲紅了起來,還未回答,就聽到一旁的崔梅芳笑道:“秦夫人和妹妹說什麼呢?”頓了頓,崔梅芳又嘆道:“秦夫人和妹妹的感情真是好啊,羨煞旁人,可憐我那姐姐要是能出來,我也能有個伴了!”
“你和你姐關係很好嗎?我聽說,原本崔家是想換你嫁給姜澤的,是崔梅柔不願意,死皮賴臉的硬是賴到了世子夫人的位置,換句話來說,她搶了你世子夫人的位置。”未秋笑的有些譏諷,看着崔梅芳嘆道:“其實我看你也挺可憐的,你要是當了世子夫人,哪還用得着給我下跪道歉呢?”
這話戳到了崔梅芳心裡的痛處,她要是嫁給了姜澤,成了世子夫人,絕對不會混到崔梅柔那麼銼的地步,皇后也不敢隨便折辱她!
誰讓她現在的夫君家世一般呢,公公黃捷還在井赫手下討口飯吃,她在家裡看婆婆的臉色,出來了看那些貴夫人的臉色,處處受氣。
崔梅芳自嘆命不好,她可沒做對不起姜澤的事情,要是她嫁給姜澤,雖不敢誇口夫妻舉案齊眉,恩恩愛愛,但至少不會像崔梅柔一樣,被姜澤關成一個瘋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