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程比未秋想象中要快,一路上她幾乎都沒有出過馬車,也沒有和姜澤說過話。
秦雋帶着盧炳跟在馬車後面,未秋想讓他先走,畢竟她落到這份上,是姜澤欠她的,不關秦雋的事,可秦雋就當沒聽到。未秋知道他就這個脾氣,也懶得再管他了。
她現在只想趕快回去,見見陳方和祝氏,再抱抱她心愛的小肉糰子。
一路上走了有十日,一行人才進了京城,姜澤這次沒有提前走,在城門口的時候,他撥馬到了馬車車窗旁,笑着對車裡的人說道:“秋兒,我們進京了,你餓不餓?是先回家還是先去吃飯?”
未秋在車裡沒吭聲,還是六月看了眼未秋的臉色,接了話,“我們要回家!”
姜澤臉上笑意不減,點點頭,“好,我先送你們回家。”
不遠處的姜能嘆了口氣,公子這是何必!一路上公子都堅持不懈的跟陳娘子說話,卻始終連個迴應都沒有。陳娘子也真是的,又不是公子綁架了她,怎麼能把火氣都撒到公子頭上呢?公子心裡也苦啊!
等到了陳家門口,六月和未秋下了馬車,敲響了院門,六月還興奮的喊着,“爹,娘,大哥!我帶着大姐回來了!”
話音剛落,院子裡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院門打開後,陳方和祝氏還有陳泰站在門口,驚喜交加的看着未秋和六月。
祝氏猛的捂着臉大哭了起來,上前去使勁拍打着未秋的胳膊,泣不成聲的罵道:“你這死丫頭,跑哪去了?你要把我給嚇死啊!你還回來幹啥啊!你嚇死我算了!”
祝氏看着罵的兇,落到未秋身上的拳頭卻是輕的不能再輕了,未秋笑着摟住了祝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娘,我回來了,你別擔心了,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陳方抹着眼淚,笑着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陳泰回屋抱來了茜茜,往未秋懷裡遞,笑着逗茜茜,道:“想你娘了沒有?”
小孩子的記性差,不過是一個月功夫,剛一歲的茜茜對未秋已經陌生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認得了未秋是誰,張開手臂笑眯眯的讓未秋抱。
未秋抱着小肉糰子,心裡滿是辛酸,要不是崔梅柔害她,她也不至於和女兒生疏了。
秦雋沒有立時走人,等未秋一家人情緒穩定了,他塞給茜茜一個進京城時買的撥浪鼓,才告辭走人。
這次祝氏和陳方對他的態度熱情了許多,他走的時候,陳方和陳泰還送他和盧炳出了巷子,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姜澤一直靜靜的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祝氏要拉着未秋和六月進家門,對姜澤客氣而冷淡的說道:“姜公子,多謝你了。”
“不……”姜澤連忙擺手,心中苦澀。他一直看着未秋,可未秋自下馬車後,連眼角餘光都不曾瞟向過他。
祝氏拉着未秋和六月進了院子,姜澤還聽到祝氏的抱怨,“你出事兒後,都知道是姜公子他們家裡人乾的,可就是找不到你在哪,我說請姜公子問問他表妹,唉,他說他表妹不能動……咱不指望咱和他這些日子的交情能比得上他跟他表妹的情分,可人命關天的事……”
祝氏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姜澤木然站在那裡,好半天才轉身上了馬。
姜澤沒有回家,他直接去了崔府,不經門房通報,去了崔梅柔的院子。
姜崔兩家世代都是通家之好,加上兩人自小有婚約,姜澤來去崔家從未有不長眼的下人阻攔過。
今天如同過去的很多天一樣,姜澤暢通無阻的進了崔梅柔的院子。
崔梅柔正好在家,穿着一身嫩綠色的衣裙,梳着簡單的髮髻,正在花廳裡忙碌着。
初夏燦爛的陽光透過花廳鏤空的窗戶照了進來,打在了崔梅柔的身上臉上,瓷白的肌膚彷彿透明瞭一般。
看到姜澤過來了,崔梅柔臉上便綻開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像之前很多次姜澤過來時那樣,熟稔的打着招呼,“表哥,你來啦!”招呼完,又忙着自己手上的事。
姜澤沒有吭聲,看崔梅柔在花廳裡插花,姜崔兩家都誇崔梅柔是個美人,可他覺得,崔梅柔長的還不如他心尖尖上的陳未秋。
其實崔梅柔長的不算美,但她是從小被大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淑女,一舉一動就像是畫中人一樣的優雅動人,加上華貴的衣衫,精緻的妝容,也足夠賞心悅目了。
小桌上的美人瓶裡只有幾支花,地上和桌上散亂扔着無數支被她丟棄的花枝。
看姜澤的目光盯向了地上被她扔掉的花枝,崔梅柔微笑着抱怨道:“唉,丫鬟們不趁手,剪來的花枝沒幾個合我心意的,挑來挑去,挑不出幾支能用的。”
她看着姜澤,眼波流轉,撒嬌似的笑道:“不如表哥和我去園子裡剪幾支?以前你常陪我去剪的!”
姜澤擡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崔梅柔心裡打了個激靈,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幾分。
“表哥,你怎麼不說話?咱們好幾天沒見面了。”崔梅柔似真似假的埋怨道。
姜澤看着她,突然覺得,他以前看到的崔梅柔都不是真實的她,只是她刻意展示給他,讓他看到的甜美純真的那一面,真正的她,足夠的心狠手辣,虛僞的讓人倒足了胃口。
也是,作爲姜家宗婦培養的崔家大小姐,怎麼可能是個心慈手軟之輩?精心佈局後捆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鄉下村婦發賣,得了消息後又當機立斷痛下殺手,趕盡殺絕,這纔是真正的崔梅柔。
這樣的崔梅柔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即便兩家沒有婚約,他和崔梅柔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如果沒有發生墜馬瘸腿的事件,在家族的安排下,他會和崔梅柔共度一生,生兒育女,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姜澤就忍不住一陣膽寒,他甚至都不敢直視崔梅柔,彷彿眼前的優雅女子是一頭披着人皮的蛇,還會嘶嘶的吐着血紅的信子。
他認識的崔梅柔不是這麼惡毒的女子,也許是在他不在京城的兩年裡,崔梅柔婚事不順,變的如此極端刻薄?可那不是他的錯,是崔家人悔婚在前,更不是未秋的錯,怎麼能報應到無辜的未秋頭上?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姜澤說道。
崔梅柔臉上又綻開了笑容,坐到了花廳的椅子上,優雅而從容,看着姜澤慢慢的說道:“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事到如今,你一丁點的後悔內疚都沒有嗎?”姜澤問道。
崔梅柔笑了笑,輕柔的說道:“她不是沒事麼,我有什麼好後悔內疚的?我做了那麼多,換來的是她毫髮無損,還有你對我的怨憎和對她的心疼,怎麼算,都是我吃虧了啊!”
“滿嘴都是胡說八道!你一個大家閨秀,是怎麼知道那麼多齷齪的害人伎倆的?崔家教養了你這麼多年,就是教養你怎麼害人,怎麼巧舌如簧爲自己開罪的?”姜澤譏諷道。
崔梅柔一點都不生氣,看着姜澤笑,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樣,平靜的說道:“表哥,我知道你心裡生氣。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這事也是姑母的意思,你不能全怪到我一個人頭上。而且,你怨完這個怨那個,難道你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你什麼意思?”姜澤盯着她問道。
崔梅柔沉沉的嘆了口氣,十分的傷感,“自從她來了,表哥眼裡就再也沒有我了,甚至連姑母都要排到她後面了。是你親手把她推到了懸崖邊上,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別人推她下去的。”
“你不是不知道,她在我心中是個什麼分量。”姜澤疲憊的說道,“可你還是對她下手了,還拉了我母親下水,不就是吃準了我不能把你怎麼樣嗎?”
崔梅柔輕笑了一聲,“表哥,即便我不拉姑母下水,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呢?姜家有多少崔家出來的夫人?就連你,不也是崔家的外孫子麼?你要殺了我爲那個命大的鄉下村婦報仇嗎?”
姜澤搖了搖頭,“我今日不該來的,只是我心裡始終還對你保留着一絲希望,我一直以爲你做這件事是有苦衷的,身不由己的,看來是我天真了。”
聽到姜澤如此評價,崔梅柔心頭泛上了一絲苦澀,難過的說道:“表哥,難道你以爲我天生就是這麼惡毒陰險的人嗎?”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姜澤喃喃說道,“你們是我的家人,親人,就是這麼恩將仇報的嗎?”
“你怎麼不想想,是她要求太高了啊!她一個帶着孩子的鄉下村婦,做國公府夫人,這本身就是癡心妄想,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還有你的縱容和一意孤行,害了她。”崔梅柔說道。
姜澤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離開了崔府。
崔梅柔看着姜澤毫不留戀,大踏步離去的背影,眼裡涌上了眼淚,喃喃道:“別怪我,是她把我逼的沒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