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傑地靈,才子輩出,世家多,巨賈也多,秦雋並未對富庶的江南進行劫掠,相反,他的軍隊紀律嚴明,從未發生過兵痞擾民之事。秦雋佔了江南後,殺了不少貪官,扶植了有名望的讀書人上位,江南的吏治比馬俊統治時期更清廉了,不光百姓們盛讚,讀書人也對秦雋印象很好。
至於原太守馬俊,在杭州兵敗時退守會稽,會稽失守後想要自殺,被破城而入的秦雋救了下來,不幸的是他在掙扎過程中從城牆上摔下。因爲自殺的時候弄傷了喉嚨,摔下城牆傷勢過重,他餘生只能當一個啞巴,躺在牀上度過了。
至於他是不是自己傷到了喉嚨,是不是自己摔成了殘廢,誰關心呢?
未秋雖然人到了江南,但她很少見那些想拜見她的夫人。倒不是擺架子,而是頭幾日只顧玩樂,沒空去見。
那些想覲見未秋,藉機拉關係的夫人們如過江之鯽,恨不得削尖了腦袋往別院裡鑽,只盼着能見未秋一面,把尊貴的秦夫人奉承好了,給家裡的男人們鋪路。
別看今天下了雨,就是下刀子,馬伕人也得一路小跑過來。秦夫人頭一個見的人是她,這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未秋看着名帖上漂亮的小字,玩味的想着,馬伕人邱氏來就來吧,還特意要帶上馬六姑娘幹什麼?想讓她相看相看?
邱氏和馬六姑娘很快就到了。
雨下的越來越大,兩人進來時,裙角上沾了水跡,湮溼了一大片深色的印記。
邱氏形容瘦削,面上帶着愁苦,藍色棉布夾袍,銀灰色對襟比甲,頭上也只有一根銀釵,打扮的很是樸素,像是尋常人家的婦人,一點都看不出她是曾經顯赫一時的馬伕人。
未秋只掃了邱氏一眼,就把目光轉移到了馬六姑娘身上。
馬六姑娘進門時雖然低着頭,但仍然高出了邱氏一截,身材小巧纖細,白色的裙子,淡粉色的繡花夾襖。鬢邊是碎髮沾了雨水,貼在白嫩的臉頰上,給她添了幾分柔弱之氣。
進門後,她擡起頭看了未秋一眼,發現未秋正在看她,驚慌中又把頭埋下了。
未秋笑了笑,馬六姑娘大眼睛小嘴巴,是個標緻的江南美人呢!
“馬伕人,馬姑娘,快請坐!”未秋坐在主位上,笑道。
“多謝秦夫人賜座!”邱氏趕忙彎腰行禮,姿態放的很低,拉着馬六姑娘在下首邊欠着身子坐下了。
未秋也不知道該跟邱氏說些什麼,便拿着名帖笑道:“我看這帖子上的字寫的不錯,是您寫的?”
“承蒙您誇獎!”邱氏臉上帶了些喜色,看了眼低着頭的馬六姑娘,說道:“這是我女兒寫的,她也就字能拿的出手了。”
未秋笑道:“馬六姑娘是個才女啊!”
邱氏猶豫了下,覷了眼未秋的神色,覺得未秋此時心情應該算是不錯,才說道:“您謬讚了,她也就認得幾個字而已。。從小被她爹寵壞了,在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到外面就一句話不吭,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個啞巴,不懂禮數。。聽說您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我這閨女要是有您萬分之一的好,我也就知足了!”
未秋愣了下,她原以爲邱氏帶馬六姑娘來是放低姿態,以一個柔弱形象出現,好讓她大度些,接納馬六姑娘進門的,但聽邱氏這話,有些不對味了。邱氏的姿態放的夠低,卻不像是打着讓馬六進門的主意。
要是還想讓馬六嫁給秦雋,就不會把馬六說的這麼一無是處了,至少不會說馬六不懂禮數。這年頭,正妻對小妾最基本的要求不就是懂禮數,有尊卑麼!
“瞧您說的,我看六姑娘可是個伶俐人。。”未秋笑道,不太明白邱氏來這裡到底打什麼主意。
馬六手裡的帕子被她揉的不成樣子,臉漲的通紅,擡起頭看了眼未秋,又低下了頭。來這裡之前,她幻想過很多次秦雋的夫人該是個什麼樣子,一定是美如仙子,滿腹詩書,出塵絕豔。她覺得,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讓秦雋始終如一的對待,才能讓秦雋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拒絕了父親的議和聯姻。
然而看到秦夫人第一眼,馬六姑娘十分失望。
秦夫人自然是漂亮的,可這種漂亮離她想象中美的似天仙下凡相差的遠。
但再看秦夫人,馬六就只能認命,秦夫人便是沒她美,沒她有學問又如何,秦夫人有一個對她死心塌地的秦雋,她再美再好有什麼用?現在不是她父親盤踞江南,呼風喚雨的時候了。
邱氏自然看到了馬六手中揉成一團的帕子,心疼的看了眼尷尬羞澀的女兒,鼓起勇氣,討好的笑道:“秦夫人,您是個萬里挑一的良善人,我來這兒,是想求您一個恩典。。”
未秋沒有開口,只微笑着看着她,心思來回轉了幾轉,說道:“我素來不管事,恐怕幫不了您的忙。”
看邱氏是個知道輕重的聰明人,應該不會直接開口讓她留下馬六伺候秦雋。
“不,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邱氏急忙說道,“我家這姑娘。。”邱氏拉着馬六,說道:“眼看都要十九了,還沒個婆家,姑娘長大了就得嫁人,留家裡可不行!您認識的人多,求您給我們姑娘說個媒!”
未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邱氏。
馬六頭埋的更低了,手腳都在抖。
“這。。”未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委婉的說道:“您在江南這麼多年,比我熟悉這裡,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哪家後生出色,萬一說的不好,豈不是耽誤了馬六姑娘一輩子?”
幹嘛讓她說媒,馬家在江南經營這麼多年,馬六姑娘又生的漂亮,怎麼可能嫁不出去?說媒這種事不是什麼好差事,小兩口日子過的好了那是人家會經營,和媒人無關,過的不好就是媒人亂點鴛鴦譜了。
“不拘是哪裡人家!”邱氏連忙說道,“還請您幫忙費費心。。”
未秋更加驚訝了,瞧邱氏對馬六的寵愛程度,怎麼捨得不拘哪裡都肯讓她嫁了。
這會兒上,有僕婦在門口稟告,說秦大人請夫人出來,他有話要跟夫人說。
未秋抱歉的笑了笑,“您和六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未秋一走,馬六姑娘就捂着臉嗚咽了起來,撲在邱氏懷裡,壓抑着聲音,斷斷續續的說道:“娘,咱們回去吧。。太丟人了!”
她嫁不出去,由母親領着求秦夫人說媒,給她條出路,還有比這更打擊更沒臉的事情嗎?
邱氏也紅了眼圈,咬牙說道:“好不容易來了,哪能說走就走?就這麼走了,你以後可怎麼辦?”
“大不了我絞了頭髮當姑子去!”馬六姑娘賭氣說道。
邱氏罵道:“又胡說八道了!”又哭道:“說起來都怪你爹,當初做那麼絕,非得讓你當什麼二房太太,要和秦夫人平起平坐的,惹惱了秦夫人,要是一開始就讓你給秦大人做小,興許就成了!我看秦夫人挺好說話的人,應該是個寬容大度的!”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這麼多年秦大人身邊就沒別的女子,她哪裡寬容大度了?”馬六擦乾了眼淚,沒精打采的說道。
邱氏勸道:“好了,好了,等秦夫人回來了,我再求求她,總不能讓你一輩子不嫁人!”
未秋出去,沿着迴廊到了垂花門,看到了站在那裡的秦雋。
“突然把我叫出來,什麼事啊?”未秋笑着問道。
秦雋看了眼雨天略顯陰暗的房間,知道邱氏和馬六姑娘在裡面,握着未秋的手,說道:“不必花功夫理會她們,送走就行了。”
他怕未秋見了馬六,心裡會有疙瘩。
未秋笑着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個馬六姑娘是個什麼樣子。。”
秦雋見未秋毫無芥蒂,也笑了起來,柔聲說道:“如今見也見過了,讓她們走吧,莫要把她放在心上。”
未秋點點頭,若問她對這個馬六姑娘什麼感覺,她說不上來,大約之前也嬌豔動人,衆星捧月過,但現在馬六姑娘只是一個年齡大了,急着嫁出去的普通姑娘而已。
想到她曾經爲了馬六姑娘而心神不安過,未秋就有些可笑。
“馬伕人想讓我給馬六姑娘說一門親事,實在奇怪的很。”未秋說道,“馬家在江南這麼多年,便是現在敗了,還能嫁不出去一個女兒?”
秦雋笑了笑,說道:“馬俊不是心心念念讓他女兒當我的二房太太麼,這事坑的我不輕,我豈能這麼輕易的就放過了他們一家?”
未秋明白了,是秦雋記恨馬俊,他暗中“關照”過了,誰還敢娶馬六姑娘?也怪不得邱氏會找她來說媒了,在秦雋的地盤上,除了她說媒,馬六姑娘能嫁之外,還有誰敢來做馬六姑娘的媒人?
淅淅瀝瀝的雨花聲遮掩了兩人說話的聲音,房間裡,馬六姑娘悄悄的往秦雋這邊探頭張望。
她原以爲會見到一個滿臉橫肉,粗魯壯碩的莽漢,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個俊朗挺拔的男子,儘管他穿着的是家常便服,周身威嚴顯赫的氣勢怎麼都遮擋不住,他對秦夫人笑起來,又是那麼的溫情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