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雖未說什麼,但從他宣佈那時開始,便已做出決斷。
大皇子一脈已是昨日黃花。
程大人捋着修剪極好的長鬚,打着官腔,“看什麼。”
徐大人瞪他道:“你再打哈哈信不信我把你鬍子扯下來。”
程大人手一頓,忙正襟危坐,道:“你想我說什麼?”
他道:“食君之祿,便要行忠君之事。官家說什麼便是什麼,旁的不理便是。”
說完,他閉上眼,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徐大人搖搖頭。
他要是也如這位一般保持中立,自然可以這麼輕鬆。
但他不是。
大皇子親近他,明顯勝過旁人,在大家眼裡,他已是那一黨的領軍人物。
他揣度官家心思,有心在程僕射退下來之後,再往上走一走,便也沒有刻意澄清。
現在他就是想要分辨,也爲時已晚。
徐大人煩躁的在自己的官房裡踱步,冥思苦想怎麼才能把自己摘除,至不濟也要想法給家族謀個退路。
徐大人叫了自己的長隨過來,命他將消息傳回家中,想了想,又道:“命夫人穩住,守好家門,萬勿亂了陣腳。”
他好歹也是僕射,地位僅低程僕射半點,便是心生投靠之意,該有的矜持還是要有的。
幾乎差不多時候,許多身在官房無法脫身的官員也派了人回去,雖然內容各有不同,但目標都是瞄向三皇子。
正午過後,皇帝午歇起身,此時的他面色雖黃,但已透着些紅潤,顯然身體恢復在即。
來喜拿了張單子道:“官家,這是今日拜訪三皇子妃的女眷單子。”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遞給貴妃。
貴妃掃了兩眼,呵呵冷笑,柔媚含情的眸子滿是森寒。
“這些人見機的倒快,這位孟夫人前些時候還鎮日去祥兒府上游玩,而今又換個地方瞧瞧,她倒是變得快。”
“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略顯遲滯的從牀上起身,道:“我咬死了說祥兒已逝,那些人自然要另尋靠山。不過這般連天都不隔的來回倒,這般行事把我兒當成什麼了。”
貴妃撅嘴哼道:“你還說,孟大人不是你撥給祥兒用的?”
皇帝呵呵笑道:“孟大人處事圓滑,辦事老練。祥兒性子剛硬,不通世故,我是希望他能學上一些,免得以後如我當年那般,氣得回來都吃不下飯。”
從打確定兒子還活着,即便知道他此時境況必定十分糟糕,皇帝心情也還是不錯,就連玩笑都開上了。
貴妃明瞭他這會兒未必不悔,只是不好在自己跟前說,便轉移話題。
她美眸一嗔,道:“還說呢,我那時愛面子,擺上的茶碗都是黑釉金毫,你一摔還不摔全,只單個來,結果那一套都不能用了。”
“瞧你小氣的,”皇帝哈哈笑道:“過後我不是陪你好些物件嗎,那些可都比茶碗貴多了。”
貴妃抿了嘴笑着點頭道:“還真是。”
她起身,調笑的行禮道:“是我的錯,竟然忘了這個,官家可不要跟我計較。”
皇帝拉她起來道:“我幾時與你計較過。”
他病臥在牀多日,有一刻都幾乎不成,是貴妃鎮日的守在跟前,端茶遞水,嘗藥暖手,在他迷糊之時在耳邊殷殷低喚,將他重又拉了回來。
有一紅顏如此,他此生足矣。
來喜側目看了攜手對望的兩人,嘴角微翹。
沉凝了許久的福寧宮總算略微放晴了。
而此時,榮禧堂裡,韓老太君臉色發青的瞪着老實跪在地下的幾個曾孫。
一旁,齊氏伍氏金氏平氏顧氏全都到齊。
韓老太君一拍桌几,咬牙道:“說,爲何要打鍺家小郎?”
韓守義幾人低下頭不語,唯有脾氣擰的韓守信梗着脖子道:“那傢伙出言不遜,咒三伯早死,說不聽就只能讓他長長記性。”
“你給我閉嘴,”平氏極小聲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音沒落就被韓老太君怒拍桌子打斷。
“我看是你要長記性。”
韓守信垂下腦袋,不吭聲,嘴還是倔強的撅着。
顧氏蹙着眉頭盯着韓守奕和韓守信臉上的傷,暗忖身上該不會也有吧。
韓老太君已吩咐人去拿家法,平氏一聽就慌了,急忙道:“老太君,信哥兒打人的確不對,可那鍺家的孩子也有不是。三伯出事多日,家裡人個個都提着心,可他卻說出那等混話,這讓他們如何不火?”
“說話不中聽便要打人嗎?”
韓老太君看了眼面帶不虞的顧氏道:“何況他說得未必是混話。”
顧氏面色一白,平氏擔憂望她一眼。
韓老太君道:“今天的朝會,官家宣佈大皇子歿了,這消息如今已傳遍,”她道:“我信三郎不是貪生怕死的,想來鍺家也是信的。”
顧氏張了張嘴,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淚意忽的涌了上來。
她努力想要忍住,但淚花已經越過眼瞼,簌簌落下。
平氏輕嘆着,扯了帕子遞過來。
這消息她一早就聽說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顧氏說,沒想到反倒被老太君說破。
顧氏攤開帕子,遮住臉。
有些質感的雙層錦帕很快溼了一片。
韓守奕擡起頭,擔心的看顧氏,膝頭蹭了蹭,但被韓守信扯住。
韓守奕瞪他一眼,韓守信也不理。
好在顧氏很快控制了情緒,快速整理一番,重又恢復平日的模樣,韓守奕纔沒鬧騰。
只是經了這一遭,韓老太君也不好再罰,只說從今天起韓家幾個都不要去學裡了。
鍺家小郎的阿孃是辦學那家走動比較近的遠親,家裡這幾個不過是人家看在面子情收進去的,而今鬧出這事,也不好再去。
老太君這話一出,韓守義頓時變了臉。
他已精讀完大學和中庸,詩經禮記也都通讀,先生很看重他,還準備把他轉去更高一級的班級去學論語春秋。
要是此時改弦易張,那他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他轉過頭,懇求的望着金氏。
金氏薄脣緊抿,微微搖頭。
韓守義頹然垂下腦袋。
韓守智並沒有露過嫡兄和嫡母的眼色,他垂下眼,盯着眼前,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