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璵,我不能跟你走……”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以後,你就當我死了吧。”
她聽見謝璵在笑,是那種絕望悲涼的冷笑。她從未聽過這樣悽然的笑聲。
“連你也要離開我了……”
“我陪不了你一生一世。分別,從初見時就註定了。”諸簫韶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聲,“所以阿璵,你走吧,你去做你的趙王,從此我與你再沒有什麼關係。阿惋死了,你的阿惋死了——”
可是謝璵沒有鬆手,他緊緊的抱着諸簫韶,死也不撒手,這樣的倔強執拗。
難道這樣就可以不用失去了麼?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而已。諸簫韶埋在他肩頭默默流淚,既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哭得究竟有多麼狼狽。
他們擁抱的如此之緊,可以清楚的聽到彼此的心跳,彷彿有誰在催促她,催她放肆一次。可諸簫韶她不敢,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縮在屏風後偷偷哭泣的怯懦孩子。
“太妃請留步,娘子她、她……正在更衣!太妃!”門外響嘈雜的腳步聲,還有青玉慌張的懇求。
是諸太妃到了。
重裕殿本就是康樂宮的偏殿,諸太妃的眼線耳目又佈滿了這裡,謝璵就算來得再隱秘,也未必能瞞得過諸太妃,何況他們二人因別離而忘情,竟沒有想到隔牆有耳的事實。
“太妃來了、太妃來了……”諸簫韶先是小聲念着這四字,猛地意識到了可怕,用力推謝璵,“太妃來了,你快走!”
謝璵紋絲不動,無所顧忌亦無所畏懼。
諸簫韶徹底慌了,用力掙扎,可是這個與她一起長大的少年的力氣比她想象中要大,她無論如何也掙不開那個懷抱。
聽着腳步愈來愈近,青玉的阻攔聲愈來愈無力,諸簫韶終於放棄,認命的閉上了眼。
門被豁然推開,大片的光亮撲來,一切都無處遁形。
諸簫韶在神志恍惚時感覺身上一鬆,然後她聽見了驚叫。
睜眼,扭頭,迎着刺目的夏陽,她看見謝璵手中的刀光。
沒有人能認出謝璵一早便藏在袖中的短刀屬於死去的衛樟,這是衛樟自盡時用的刀,染了謝璵表哥的血。
陳血已洗盡,謝璵握着刀柄,決然的刺向了諸太妃。
這只是一瞬的事,一瞬的時間太短,短到人都來不及恐懼。
這不是諸太妃經歷的第一場刺殺,她下意識的往後一倒,這一舉動救了她,刀不夠長,堪堪刺破了肌膚卻沒能貫穿心臟。
接着太妃身邊帶着的內侍反映了過來,趕緊一左一右上前試圖制住謝璵,而謝璵矮身,同時回手一斬,一個宦官淒厲痛呼,鮮血潑灑了一地,謝璵左足旋踢,另一個宦官則被絆倒在地。
他抓住機會再度刺向諸太妃,這個才成爲蕭國統治者的女人驚慌無比,在地上狼狽一滾躲開後隨手一扯一個宮女的腳,那宮女倒下壓在了她身上,卻正好爲諸太妃擋了一刀。
諸太妃抓住這一機會抄起混亂中跌落在她手旁的妝奩向謝璵砸去,在謝璵側頭躲避時從宮女身下爬出試圖逃命。
謝璵怎麼會讓她活下來,諸太妃喉中的“救命”還未呼出,便覺着肩上劇痛,謝璵撲上來短刀刺透她的肩胛,然後因慣性跌倒順勢壓住了諸太妃。
這是最好殺死她的機會。
他將刀拔出,對準諸太妃的心口位置刺下。
刀尖在距諸太妃還有半寸的時候停住。
血一滴一滴,洇染在諸太妃暗花羅的衣袍。
諸簫韶用手攥住了刀,硬生生的從謝璵手中搶回了諸太妃一命。
“阿惋!”
“你放手。”諸簫韶聲音很平靜,牢牢盯着謝璵的眼眸,目光是毋庸置疑的堅決。
“你放手!”
諸簫韶沒有說話。疼痛到最後便是麻木,血一股股淌下,鮮紅得觸目驚心。
“你放手、放手——”謝璵聲音嘶啞,染了幾分哭腔,“我要讓她死,你放手啊!”
衛傢俬鑄的寶刀雖算不上吹毛可斷也是鋒利無比,若再深一分,諸簫韶這雙自幼撫琴的手只怕會就此毀了,再深三分,她的指頭便會斷掉。
可她固執的攥住刀刃,用一個可悲而又倔強的姿態和她愛的那個少年對峙。
分別從初見時就註定。無論有過怎樣親密的過去,那些言笑晏晏的回憶,那些兩無猜疑的美好,終將成灰。他們還是被推上的對立的兩邊,各自握着刀的一端,悲愴的對峙。
宮人內侍和聽到聲音趕過來的侍衛小心翼翼的將他們包圍住,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因爲諸太妃還在謝璵的掌控之中,她的命懸於諸簫韶脆弱的十指之間。
誰也不明白謝璵爲什麼會被諸簫韶所阻攔,這一對少年男女之間的故事,這裡有許多人都不知道。他們屏息斂氣的旁觀,都有些茫然無措。
可出人意料的是,謝璵最終慘笑一聲,鬆開了刀柄。他像是重心不穩,向後踉蹌幾步,反應過來的衆人一擁而上將他擒住。
諸簫韶跪在地上,愣愣難過的鬆手,短刀哐當落地的聲音驚得她一顫,她猛地擡起頭來,正對上謝璵的眼眸,在被帶離重裕殿時謝璵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可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眼神,諸簫韶不記得了,也不知是她當時就沒有看清,還是這段記憶在之後的歲月裡被逐漸模糊,她在後來鳳元殿的長夜裡回憶,卻只能記起謝璵一個回眸的姿態,他們之間像是隔了重重的紗與霧,什麼都看不分明。
於是她也就不知道,謝璵究竟恨不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