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諸氏有着穠麗的眉眼,她與阿惋生的並不十分像,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慵然的風情,縱年近三十,仍是豔色如桃李。她着織金妝花羅的上襦,金絲織繡的花紋繁複且流光熠熠,紫絲綺的下裙拖曳尺餘長的裙襬,遠望時有如鳳凰尾羽。她梳着高髻,抹了蘭膏的青絲有馥郁的幽香。
“你就是阿惋?”她的聲音懶懶的,有如一匹絲綢輕而滑,略揚的尾音有嫵媚的韻味——與阿惋之前聽到的笑聲相似,卻又不同。
“是的。”阿惋恭恭敬敬的朝她下拜行禮,眉目低斂溫順的模樣。
“很好。”諸太妃笑得意味不明。
阿惋見到太妃時已是黃昏,落日西斜鋪灑整個殿堂,阿惋跪在金陽當中,雙目微微有些刺痛。
諸太妃並沒有對自己的侄女表現出十分熱絡的態度,她慢慢剝着葡萄,偶爾會與阿惋說一兩句話。
“你今年滿七歲了?”
“回太妃,是的,阿惋是二月的生日。”
“你阿母……是在你三歲時去的?”
“是的……”
“這些年,與你外祖家的聯絡可還勤麼?”
阿惋搖搖頭。
“這樣啊……”諸太妃似乎有些失望。
阿惋知道自己母族蒙陵關氏雖日趨落末但好歹仍是士族之家,當初阿父之所以娶了阿母,也是因爲姑母希望以聯姻的方式提升諸家的地位,只可惜結果並不如人意。
過了一會諸太妃又問,“那阿惋你識字麼?”
阿惋將頭垂的深了一些,“從前乳母教過一點,並不多。”
太妃黛眉微蹙,聲音也似乎有些嚴厲了,“桑陽衛氏一族,就連奴僕都能誦詩書,你身爲諸氏的嫡女,莫非還及不上奴婢?”
阿惋嚇得噤聲,於是之後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沉默之中的每時每刻都熬人,康樂宮掛月殿中設有巨大的冰塊降溫,可阿惋額上還是有一滴滴的汗珠墜落,粘膩的汗水迷住了眼,讓人難受。
“哀家會請來女官爲你授課,教你禮樂、琴棋、書畫、閨訓,哀家希望你不會讓哀家失望。”終於,諸太妃開口。
“是。”阿惋道。
“你很乖巧。”諸太妃滿意的彎了彎脣,“孩子,上來,讓哀家看看你。”
阿惋聽話的上前,七歲的阿惋遠不及她姑母那般容色冶麗,素淨寡淡,姑母尖長的指甲慢慢劃過她的面容,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哀家沒有女兒,想把你當女兒。”諸太妃口吻甚是慈愛,然而阿惋看着她的眼,覺得她眸中的自己像是什麼貨物一般,“昭明殿裡住着你的表哥,他雖是皇帝,卻也是你的中表至親,你們還都只是孩子,可以一起玩。珣兒會很樂意自己有個妹妹的。你既然無父無母,在宮中或許會更好些,等你大些了,我會讓你做女尚書,統管北宮文書之事,只要你一直這樣乖巧。”
阿惋自然會乖巧,無依無靠的她除了乖巧外什麼也做不到。
回到織雲閣時已入夜,隔得很遠時她便聽見織雲閣內傳來的嬉笑聲,下了肩輿,她自己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看見一屋子笑鬧的男女,那是本該服侍她的宮人。
見她進來,幾人暫息玩鬧,懶懶散散的朝她行了個禮,喚她一聲諸娘子。
她不說話,只盯着珠兒的雙螺髻看,朦朧月下珠兒髻旁的珠釵皎如月光。
珠兒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略有些尷尬的一摸鬢旁的釵子,“奴婢覺得娘子這支髮釵很好看,就暫時拿來戴一戴了。”
阿惋沒有說話,目光也不曾移開半分,一旁的青玉忙幫腔道:“娘子年幼,這樣的釵子戴在娘子頭上只怕不合宜,娘子不如賞給珠兒好了,金釵上嵌着明珠,正好與珠兒的名字相配。宮裡的珠寶奇珍多了去了,等娘子大了,太妃自然會賞給娘子更好的。”
阿惋抿了抿脣,終究什麼話都沒說。這釵子的確算不上名貴,只不過是她阿母死去後留下的遺物之一而已。
她知道她們是不會將東西還給自己的。
獨自走進室內,她仍可以聽到外頭的笑聲,那樣歡快,那樣肆意。她爲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又走到自己房裡把東西好好收拾了一番,但她也知道不會有什麼用的,別人想從她這裡拿走什麼,還是會拿走的,上天奪去她父母的性命她無能爲力,在北宮中,她又能反抗什麼嗎?
她找到一方小小的羅帕,將從懷中摸出的蓮子包裹在帕裡——這是今下午那男孩送她的。她小心翼翼的藏好,想了想,將這幾枚蓮子貼身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