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大海了,這不是在現代所見着受到污染變成灰色的大海,而是幾千年前無比純淨的大海。
這是個內陸港灣,海水平靜無波,湛藍湛藍的和蔚藍色的天空連成一線。
陽光毫不吝嗇地將屬於自己顏色塗染在這片沙白水淨的海灘,將其映得金黃一片。
雪白鑲着金邊的海浪陣陣拍打着海灘,不時得將一些水族捲了上來。
除了一些貝類,還有一些銀白色彈跳魚在灘塗上使勁地彈跳着。
彈跳魚是孟嫵給取的名字,現在她正驅使着一位錦袍青年徒手抓這些纖細的彈跳魚。
“韓襄,速速將魚提來。”
“韓襄,少了少了!這抓魚也有道也。”
韓襄乃公子襄,那日第一次與公子穿車駕遭遇後,聽了駕車小兒的一席話,自覺遇上了先賢大能,竟生出了追隨車駕而去的念頭。
公子襄自幼以學爲已任,著書立說以求傳世於春秋萬代。
渴望遇上先賢,渴望以聖人爲師,渴望獲知大道真締……
然,如今滿腔渴求公子襄有種上當的感覺,這能口吐聖人言的小兒總能以聖人語言牽強附會每項事。這讓他堂堂一國公子學童子抓魚明明與禮不合,竟也牽出道也……
遠處幾個提着小魚簍的童子笑嘻嘻地用指頭點着滿頭汗的公子襄。
“笨!連個童子也不如……這魚還讓不讓人吃了,一人吃都嫌少了……”
素是謙謙君子的韓襄怒了,將手中沙一甩,“道乎?魚爲道乎?即爲道,爲何又要捕而食之!”
那瞬間眸子閃亮的咄咄逼人。
“然,萬物皆道,這天這地,一石一木都可爲道,這魚怎不能爲道乎?”孟嫵不愉地擦拭着被甩在臉上和衣上的沙,將前世從小說中看來的一鱗半爪運用過來強詞道:“小魚吃蝦米,大魚吃小魚,我吃魚,小道成就大道,物競天擇,你非魚,安知魚不願爲道殉之?”
“物競天擇……物競天擇……”公子襄眸光閃亮,低語喃喃。
“子可爲襄一詞師者。請受襄一禮。”公子襄深深一禮。
隨即便仰頭一笑,一轉身朝來路大踏步。
“哈——哈哈——”
“歸矣——歸矣——”
孟嫵的臉容漸漸僵了,這公子襄莫不是瘋了。
公子襄翩躚而去,與任何人都不作別。
“孟嫵啊!孟嫵!你就不能少說些這世間沒有的詞……”孟嫵望着沒有了公子襄背影只剩下黃塵的路,第一次真想抽自己一個大耳括子,心裡想着這碩大的金主沒了,被自己自以爲是的話愣給說沒了。
這公子襄是位碩大的金主,來的時候帶了一車稻、一車書、一箱金。
一路來齊,車隊無錢,用得就是公子襄的金。
人走了,金和書隨着公子襄走了,只餘着一車稻算是贈給車隊的。
此時的孟嫵完全不知,也沒有預料到以後再見時,公子襄會是君主的身份。
當然她只是後悔這麼一陣子,便拋之腦後,因爲接下來還有公子穿等着看她的帳哩。
這時代管帳務的孟嫵忐忑不安,連在此引爲自豪的算帳速度都不能讓她確定是否能在公子穿面前得到讚譽了。
這日,她將理清的所有積陳的帳目明明白白的呈報上。
態度異常的恭敬。
但如同她所料,公子穿並沒有如初次那樣微露驚訝的表情,只是面無表情默默地翻看,讓孟嫵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公子穿將頭偏偏,孟嫵立即緊張,這是公子穿要發話前的小動作。
公子穿冷冷地睨着孟嫵道:“彈跳魚美味否?”
很明顯這是側面敲打。
“骨多肉少,微苦。”孟嫵苦着臉答,意思是說她錯了,不該將車隊的大金主說跑了,她也苦哈哈了,愁着以後車隊沒有了錢花費。
“炙上幾條。”
“啊!”
“炙魚。”公子穿眉頭緊皺,重申了一遍。
正午正是烈陽曬在頭頂上的時候。古人一日兩餐,一早一晚各一正餐,正午只有富貴人家稍稍吃點點心,至於王孫貴族們,更爲講究一些,上些魚肉佐着點心。
樹蔭下,車隊的人以公子穿爲中心點一堆一堆地聚在一起,有跪坐着拭着長劍的、有斜躺在席上假寐的,還有着與幾位高層家臣焚香煮茶論道的公子穿。
“真說魚啊!我以爲要炙我以平民憤。”烤魚烤得滿頭大汗的孟嫵,邊擦着汗邊口中嘀咕。
魚油一滴滴滴在火堆上,“滋滋”作響。很快,架在火堆上烤着的這串彈跳魚變成金黃色。
孟嫵仰着鼻子朝空中用力嗅了嗅,偏頭朝一旁的正煮着食冒着香味的青銅食鼎露出笑容,這鼎中煲着的酸菜魚湯也該好了。
酸菜魚湯是孟嫵特意爲自己煮得,用來佐粟米飯。
孟嫵彎着腰將魚湯倒入陶甕中。
“阿嫵……”
“噢!”孟嫵放下陶甕聞聲忙調頭。
一對桃花眼忽閃忽閃地撞入眼底。
孟嫵笑容一僵,嘴角一撇,不屑地調開頭。那一剎那她竟會以爲是久違的高桑大哥在親親熱熱地喊‘阿嫵’,原來卻是那朵可惡的狐狸桃花。
“阿嫵,好香啊!” 桃花眼臉色厚,腆着笑臉仍然湊了過來。
“別動,公子的炙魚。”孟嫵翻了下白眼,拍開那隻想徒手取魚的狐狸爪。
“阿嫵,想我了吧!” 狐狸爪轉而揉上了她的頭髮。
“切……”孟嫵很不屑地發出冷笑,自作多情的傢伙。
“阿嫵真好!甕中的湯是爲我準備的吧。” 狐釜快手快腳地端起甕中的湯就朝口中倒。
“喂!這是我的湯。”孟嫵攔都攔不住,氣得大嚷。
“那……還你罷!不過我已喝了一口……”狐釜訕訕地將甕遞給孟嫵。
“算了!不要了啦!”
誰會要他喝了一口的魚湯,本着不浪費的原則,就讓那朵狐狸桃花喝了罷。反正還遺有一碗。
“還是阿嫵會疼人。”狐釜得了便宜便賣乖,一雙桃花眼放電般地朝孟嫵拋了媚眼。
毛孔全都被某人電得豎了起來,孟嫵翻了翻白眼,彎下腰用木盤盛着烤得焦嫩金黃的炙魚。
孟嫵將魚端起,送至公子席前。
公子穿與家臣們相談甚歡,連孟嫵送來的炙魚都不曾動一下,魚漸涼。
若是魚涼了,入口便腥,炙魚的那股特別饞人的香味大打折扣了。
要是魚不好吃了,不知公子穿又會如何的折騰了。
“公子,請嘗魚。”靜侍在一旁的孟嫵終於出聲了,聲音清脆,雖不響亮卻足夠讓在場的幾乎所有人聽見並掉頭看過來。
惟有公子穿置若罔聞,不經意眉頭微皺了下,繼續側着頭與一位心腹家臣商談着入齊後的準備。
“公子,請嘗魚。”孟嫵不願前功盡棄,雙手一叉鄭重其事的道,“公子,魚涼了更腥了。”
“就如公子喝茶做人的道理一般,‘人走了便茶涼’。”
果然公子穿轉過頭,感興趣詢道:“說吧。”
“請公子嘗完魚,小臣便言明。”
“呃!”公子穿點點頭,用箸點着炙魚對着諸人調侃道:“諸君幫我食了吧!不然我這隨侍會不高興的。”
虛僞……她家公子何時在意過她高不高興……
“公子,有衣同穿,有食同食!吾主這等禮賢下士,讓臣等其心愉然。”一賢士感嘆地大叫起來。
“然,主公乃賢主。”
“我等願爲主公效死。”
頓時衆家臣劍客此起彼伏紛紛表着至死不愉效忠於公子穿的決心。
“善!大善!此魚大善,能讓我等君臣凝爲一心。”跪坐靜默一旁的孟嫵突然長身而立,擊掌高語。
公子穿淡淡一笑,眉峰一挑,對着孟嫵道:“善!子以爲烹魚者其功甚偉乎?”
“然……公子當賞。”孟嫵厚顏討賞。
公子穿低頭用箸優雅地挑了一塊魚放入口中慢慢啖食 。
半晌,方纔放箸,冷眸一凝看向孟嫵淡淡地道:“子以爲當如何賞?”
“簡在君心。”孟嫵鎮定地答,言下之意,我的功賞如何,君心中應當有個尺寸了,你看着辦吧。
“呃……”公子穿眸光微閃,閃出一絲促狹的笑意,竟將一條吃了一口的炙魚用箸夾給孟嫵:“子因魚而居功,魚因子而居功,不如將這魚賞與你……。”
這口氣,這模樣當真象是賞了一大錠金元寶一般。
孟嫵小嘴微張,沒想到賞一條被他啃了一口的炙魚,還被旁人無語地看着,一副你小子夠幸運,得了主公如此禮遇……
孟嫵也無語,這條炙魚分明是公子穿故意如此作爲的……
她纔不要這條沾有人家口水的炙魚……
然,這時的古人卻認爲公子穿這樣將自己啃過的意義不一般的魚賞賜給有功的近侍,這是正常的也是賢明的舉措。
有着與子同食、同甘共苦的充分內涵。
受賞的人應當感激涕零的收下,表明自己願意與主公同甘共苦。
衆目灼灼下,面對這條魚,孟嫵有種欲哭無淚的衝動。
公子穿鳳眼輕瞟,心情大好,脣角輕輕揚起,俯過身來湊到孟嫵耳邊,竟然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很體貼地低語:“小兒,此魚需趁熱食之。”
故意,絕對是故意的!!!
孟嫵垂着頭,絞着手指,小嘴一張一合,無聲地表示抗議。最後妥協般的只在離那人牙齒印記很遠的魚尾上象徵性的咬了一小口。
脣角再次揚起,公子穿突然伸箸過來,將炙魚從孟嫵的嘴邊奪了過來,然後優雅地放入口中慢慢全部食之。
孟嫵杏目圓瞪,瞠目結舌,沒想到素有潔癖的公子穿竟能將她咬了的魚吞入腹中。
“小兒造化,主公賢明。”
“諸君,齊國到了,我們將前往臨淄。如此,幹了此酒,願我等同心協力,諸事順遂。”
隨後諸人所說的話,在孟嫵耳中毫無一絲反應,只是一味地怔瞪着旁邊的那鳳眼灩瀲的公子穿,此時的她感受一絲道不明的詭異從公子穿的眸子流動而出,只有怔怔的孟嫵瞧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