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 大軍得勝還朝日。
燕國王庭並沒有派出使者前往薊城城門口迎接得勝還朝的大軍。
靜悄悄的一片,除了幾員守城門的兵丁,及一羣家有出征軍士的家人焦慮地眺望着遠方外, 再也無歡迎大軍回城的人羣了。
“嫵夫人, 何以如此?王庭且無人相迎此番大勝而歸的大軍。”碧爲出征大軍很是抱不平, “打了勝仗也好似打了敗仗般。往後, 又有何人願出征保家衛國?”
孟嫵安撫似拍了拍碧的手背, 眯着眼用手搭了個涼棚,迎着暖陽繼續朝遠方眺望:“燕王病重,自然王庭中無人心繫大軍了。”
“大軍來了, 大軍來了。”站在城垛上眼尖的人指着前方大聲嚷嚷。
果然,遠方的林子, 驚起一片鴉雀, 傾刻間, 地皮震動,隆隆轟響。
密密麻麻的黑點從地平線上呈現出來。
黃塵瀰漫, 旌旗飛揚,戰車上那偉岸的男子出現在地平線上,只見他也朝城門口眺望着。
如今的他不在意這王庭是否有使臣前來爲他慶功嘉獎,只在意他的阿嫵是否前來迎他。
突然,冷凝着臉的聶冒彎起了脣角, 喜悅躍然於臉上, 站在戰車上的他, 眼眸深深地凝視着在城垛口上使勁地朝大軍揮着小手的小人兒。他知道她是在向他揮手。
聶冒極力地控制自己想着此時立即跳上快馬衝到她面前緊緊抱上一抱的念頭, 伸臂一揮, 號今大軍加快步履,朝城門駛去。
終於到達了……
聶冒擡起頭望着倚在城垛口朝他笑盈盈的阿嫵, 莞爾一笑,喚出聲來:“阿嫵,下來。”
孟嫵輕盈地跳下臺階,笑盈盈望着聶冒,突然小臉一肅,攔在車前長揖一禮:“聶相珍重……”
聶冒一怔,這阿嫵如何突然這等做派,見他大勝而歸,不是欣喜反是肅然。
“聶相,你且瞧這四方可有權貴相迎於野。”
“無一人,至今尚無一人。得勝還朝仿若敗將潰退,至古到今從無此例,真真讓人寒心。”孟嫵搖着頭一臉冷凝道:“故而嫵懇請聶相和諸位將軍珍重再珍重之。”
立即,中軍譁然。一名副將更是憤忿地嚷道:“咄,我大軍得勝,君上卻無任何表示,無一人前來慰勞我等有功之士,那些整日高坐在王庭的貴人們當真讓人齒冷……我們不入城了,也不返家,就地駐營一日,且看君上是否能想起我等立功將士……聶相,我等且隨相國前往王庭,面呈君上,定要討得說法,方纔罷休。”
聶冒皺眉,阿嫵怎可當衆抵毀君上……
剛想出口責備,卻又聽阿嫵大聲道:“君上病危,太子年幼,朝綱乃由王后和右相把持。愛哭之嬰方有乳食……諸將士若要獲取應得封賞,必要嚴正抗議,不然便會被皇后和右相那些跳樑小醜抹殺一切戰績。”
“對!對!對!這位小賢士說得甚對……我等一同就此駐營,不討得封賞,決不解甲返鄉。”衆情激憤,連聲附合,附合聲一浪高着一浪。
“諸位將士!肅靜!聶冒立即面呈君上爲爾等討來功勳。”聶冒威信甚高,振臂一吼,衆將便息下不平之聲。
“阿嫵,不可再言。”聶冒很不愉,這婦人當真讓頭痛,若是別人,如此一語接着一語蠱惑軍心,他早便一刀砍下他的首級。
孟嫵卻勾脣笑了,笑得甚是嫵媚,將手指一勾,“聶相,請附耳過來。”
聶冒真拿這婦人毫無辦法,不得不依言附耳過去。
“聶大哥,阿嫵並非危言聳聽。這大軍萬萬不可解散。燕王病危,且在旦夕間。如此,君危矣!切記,入宮後,若非燕王親口討要兵符,不管乃何人,君不予交還……阿嫵一心想着與君白頭到老,懇請君慎思之。”
聶冒一凜,他也不是笨人,其實他早便想着這些了,只是忠義兩字讓他束手不能。然這婦人一句想與他白頭到老的言語,不得不讓他翻騰着心思,若是他真的遭到政敵所害,阿嫵該怎麼辦,他便再也不能守着阿嫵過這一輩子了……
聶冒長吐一口濁氣。
“諸君,願與冒一同前往王殿面呈吾王論功行賞者,請隨之。”聶冒朝諸將抱拳,果斷乾脆。
“我願相隨,加我一個……”這王殿論功行賞的事,諸將皆爭着隨往。
聶冒向下按了按示意安靜,便接着道:“然這大軍不可無人主持。李國尉、宋司馬,大軍暫由爾等主持……另點到名者,站出來隨着本相前往王殿。未能隨往者,姑且放心,冒定乃爲爾等討得封賞。”
“諾。”諸將服從,高聲應諾,如炸雷般轟動曠野。
於是,不一會兒,一隊浩浩蕩蕩的討封賞的大隊人馬由着聶冒領頭驅馬入城。
這燕後和左相當真是蠢人,以爲把持了朝政,連這迎接大軍的表面工作都不願做一做,所以由不得讓她鑽了空子,輕易激起衆將士的怨憤。哼!不論何時,槍桿子裡出政權。只要聶大哥掌握兵權,任誰也不敢動上一動。
孟嫵望着這羣憤怒討功賞的軍士,不由地想起現代那些討薪大軍,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
整個白晝過去了,夜色降臨,將軍府上諸人束手等候,等候着府上的主人從宮中返回。
“阿嫵,相國都去整一日了,怎地仍不見歸府。”越十五袖着袖筒,站着翹首朝府門焦慮地望了望,仍無動靜,他擔心着將軍也擔心面前的這桌酒菜,將軍若是一去不歸,這桌酒菜便無指望食上了。
“無事,再等等。”孟嫵前思後想,有着衆多將領的陪同,聶大哥只要不交出兵符,應當無事。
“嫵姐姐,我餓了。”小服畢竟還是小童,扭股糖般地耐不住了。
碧乃孕婦,一人當得兩人,此時已然飢餓難耐,想着主家未食,卻也儘量忍着。
是啊!大家都餓了,光想着自己要等着聶大哥,卻忘了這兒還有小孩和孕婦。
“小服、碧,若餓了,且先食一些墊墊肚子。” 孟嫵歉然地道。
小服一聽,歡呼雀躍,立即跳了起來,先抓了一隻肉饅頭往口中送去。
而碧卻咬咬牙,忍了忍便搖着頭道:“這如何使得,相國未歸,我等奴僕豈能先食?十五,不可急躁,夫人說了無事便無事。”碧瞪了一眼越十五,示意他安靜些。
越十五被妻子瞪了一眼,縮了縮頭,腆着笑撓了撓頭便坐了下來不敢再多言一句子。
典型的古代版本的氣管炎。
孟嫵想着暗自搖了搖頭。
又過了一個時辰,就在大家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了,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府內的人們便聽見門房激動的嚷聲:“相國歸矣,相國歸矣。”
諸人不約而同皆嗖地一下站立起來,當中的孟嫵搶先一步快步跑向府門。
扶着門框一望,果然離府門不遠的道路上,聶冒驅着快馬朝這兒馳了過來。
聶冒躍馬而下,映入眼簾的是身着女裝的阿嫵扶着門框朝他盈盈一笑,心頭一暖,滿懷着溫情,便覺得自己在王殿上所做得一切是對的。
“阿嫵……”跳下馬背的聶冒丟開手中的繮繩,一把便拉着那溫暖柔弱的小手,與着心頭愛着的這個婦人一起並肩入了府門,入了這正冒着飯菜香氣的正廳中。
“阿嫵,兵符在我手中。”聶冒眼眸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這句話便是讓婦人安心。
“唔!妾知。”孟嫵笑着點頭自稱着妾,再不是我字。頓時,聶冒狂喜,這婦人心中終將他當成她的夫她的天了。
“此等菜餚乃妾親手所烹,合名爲事事順心,專爲聶大哥慶功而置。”孟嫵布了一箸糖滷豬耳放置聶冒的陶碗內,緊接着又捧着一碗海帶心肺湯放置聶冒面前。
“嚐嚐吧!這些皆乃家養家種而成的。”孟嫵指着這一桌的菜餚,無不自豪地道,的確在這毫無畜養經驗的年代,自己這個在現代只見過聽過別人搞養殖,此時竟能領着人們成功地養殖成一羣野雞、野鴨、野豬,當然是很有自豪感,如今她感慨人是被逼出來的,爲了這口腹之慾只要能想着的,什麼都能幹出來的。
“且有着碧、噲等人其功勞。”孟嫵笑着招呼着在座諸人道:“爲聶大哥安然歸矣......諸位請舉杯!大口朵頤,爲燕國大捷,爲聶大哥英武無雙,慶祝一番。”
“祝相國得勝還朝。”
“聶相英武無雙。”
見主家安然返府,又宣佈開吃了,原本心急如焚的憂慮皆拋一空,衆人立即熱鬧起來,齊聲真心地祝賀幾句,便大口朵頤着面前案几上所置的美味。
瞧着這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還有在身旁的良人,以及這滿桌的豐盛菜餚,孟嫵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若要以前世所謂的幸福指數來論,此時至少有八十分以上。
“阿嫵,萬事皆成。過幾日,我們成親乎!”聶冒從幾下探出手來捉住離身側不遠的柔荑,緊緊地握着,側着頭朝着身側這位已讓他迷醉不已的婦人笑語,雖似詢問,卻溫柔且不容置疑地道。
而萬事皆成,便是聶冒今日在王殿中所爭得的巨大成功,那些想着假傳王旨逼他交出軍權的宵小如今完全被他的凜凜殺氣所震懾住。噫!兵權在握,這燕國大局便在掌握中,那瀣奸一氣的王后一夥休想敗壞燕國朝綱。
只是燕王病入膏肓,恐是過不了幾日了。對一直信任重用着他的燕王,聶冒還是很有感情,即使在這歡樂融融的氣氛當中,想着尚躺在牀榻上奄奄一息的君上,心裡頭止不住地憂慮難安。
這邊聶冒正擔憂着燕王的病,然燕宮中,病入膏肓的燕王悠悠醒轉過來,酡紅的臉正顯示着其仍然尚在重病當中。
燕王劇烈地咳了幾聲,喘息了片刻,半支着病軀環顧左右,若大的寢殿卻只見一名寺人倚靠在殿角處。
一向被宮人簇擁慣着的燕王氣惱起來,用手重重地拍着牀板使勁力氣地喝着:“王后,王后……速傳王后與太子。”
寺人嚇了一跳,皆以爲將死的燕王竟然醒了,顧不得上前攙扶一下想從牀上坐起來的燕王,便撒着丫子慌忙朝殿外跑去,想着立即通知王后和左相。
燕王更爲氣惱,病了這許久,連個宮人都敢將他置若罔聞。他一下子便想着忠心耿耿的聶相,待着有人來了,便要詢問一番,這場抗擊齊軍入侵的戰爭是否勝了,他這江山是否保住。
須臾,燕王后前呼後擁地從殿外急急趕了過來。
“王上,王上……妾……”燕王后一見燕王醒了過來,便淚水淋淋。
“好了!莫哭了。寡人躺了幾日了……”燕王甚厭這一遇事便哭成淚人般的王后,這王后甚蠢,滿心想着的便是她的孃家,對她的父親,貪婪愚蠢的右相,處處言聽計從。
但願,他的王兒不象她一般愚蠢無知。
“稟王上,足足十五日矣。”一名寺人伏首稟報。
“勝否?”
“大捷。”
“善!大善……”聽見勝了強齊,燕王哈哈大笑,頓時氣色好了一分。
“傳吾兒太子,傳聶相。”燕王撐起身子下着王旨。
原本只顧哭泣的燕王后立即擡起頭了,“爲何不傳吾父?聶相挾功自傲,我不喜他,我兒無需他扶持,吾父便可。”
燕王立即大怒,指着燕王后斥喝:“咄!你這蠢婦,聶相乃國之柱石,吾兒不託予他難道要託予你那貪婪如豺之父矣……”
“聶相,聶相,又是聶相……”燕王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尖攥在手心,昂着頭硬聲硬氣地道:“聶相豈有吾父親近?”
“王后對極!臣乃太子外祖,燕國國丈,於太子而言,聶冒武夫豈能有我這外祖盡責……”獨孤右相聞訊匆匆闖入寢殿,大聲道。
獨孤右相睨了一眼這氣得捂着胸口大口喘氣的燕王,想着這宮內上下如今已由他所控,那最後一絲對王的懼意便消失無蹤,輕蔑地指了指自己的頭:“君上病入膏亡,這兒糊塗了……吾兒,且讓王上歇着吧……病者需靜,閉上殿門,王后吾兒,隨父出去罷了……”
“你……你……”燕王掙扎着起來,抓起牀前的銅壺抄手就想朝這個奸賊砸去。
“女兒,女兒……王上要砸臣父……”獨孤右相見狀,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倒退幾步,躲在燕後的身後連聲叫喚,這燕王還有着砸人的力氣,真後悔自己剛纔得意忘形了。
“噗……”
燕王突然大噴一口血,眼前一黑,“咣啷”手中的銅壺隨着他的身軀一起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