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夢一次次地重放,夢中她一遍又一遍地經歷着被公子穿一箭穿胸的那種錐心的痛,她在夢中捂着胸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竭力地掙扎着, 淚水和着胸前的血不停地流着……
突然夢境轉換, 轉換在前世當警察被歹徒一槍中彈時的那一刻, 同樣的也是如此捂着胸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孟嫵不甘的意識不停地掙扎着喊着我一定要活着,掙扎着想睜開越來越緊閉的眼,可是偏偏怎麼喊也喊不出聲來, 眼皮如被膠水沾着,怎麼也張不開眼來。
“啊!我要活着……”終於這一聲大喊出口, 這一喊, 孟嫵猛地張開了雙眼……她掙脫着醒了過來。
熟悉的牀幔, 熟悉的石屋,終究沒有成功地逃脫, 又回到了趙府中。
胸中的痛還在隱隱地痛着,不過她的心更痛。
瞪大眼睛緊緊地瞅着屋頂,一切她都明瞭了,明瞭了這身軀的前主人爲何死去……
同樣是被公子穿一箭射殺而死,難怪以前爲何她第一次見着公子穿的臉便惶惶不安, 原來那張屢次在夢魘中出現的俊美的臉是公子穿的。
孟嫵慘淡一笑, 這公子穿原本就是殺過她的仇人, 可悲的是, 她偏偏又愛上了這個殺身仇人。
這冥冥中乃老天刻意捉弄, 讓她狗血悲摧地愛上了一個仇人。
“咳咳咳”胸口的那點隱痛讓孟嫵虛弱地咳了幾句。
咳喇聲頓時驚醒了靠在牀沿睡着的那個人。
“阿嫵,你醒了。”
滿臉青茬, 憔悴無比的公子穿擡起頭驚喜地看着那個讓他擔憂了數十個日日夜夜的婦人。
那一刻,他真的以爲她要死了,如野獸的嚎叫着,他發狂地幾乎要殺死自己,若不是子汝和狐釜趕來將他劈暈,他的命就要還給這中箭倒地的婦人了。
“噫!阿嫵,阿嫵……”公子穿欣喜萬分地捉着婦人的手再也不肯放開。
孟嫵轉了轉眼珠,費勁地側着頭看向公子穿,面容卻無悲無喜。
“公子,放開手吧!”孟嫵似是請求似是自語:“在這世上我再也愛不起,其實從一開始便就不該奢望不該有的。”
“公子不要再言愛阿嫵了,嫵想明白了,你能與我一世一雙人嗎?你能捨棄這趙國江山嗎?你能如庶民般只求安居樂業,再無他求了嗎?不能吧!你乃公子,趙國公子,有着衆多追隨你的賢士們,你有你的責任、你的理想和野心,不能爲了我這麼個區區一婦人而辜負所有這些忠心不愉、不悔不怨始終追隨着你的人們,不能不去做你應該做的這一切,所以你註定不能全心全意地愛上我這個想着獨佔你一人的阿嫵……”
孟嫵頓了頓,咬了咬脣,雙眸眸底映顯出的是無比的堅定和決絕,只聽她無奈而又堅定地道:“何況你於我有殺父之仇、殺身之仇,阿嫵不想恨公子,但不得不恨,且更不想委身一位殺父仇人,曾對我兩次一箭穿胸的男人。”孟嫵說畢這話,立即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着公子穿了,雖然她一心求離,卻心裡仍有着不捨,想着原諒他,又生怕被眼光銳利的公子穿看穿她僞裝的堅強。
公子穿的臉剎那間慘白,聞此言,他心中一陣頹然,他慢慢地鬆開那被他捂着的小手,又慢慢地站起來,一個踉蹌,卻退了開來,與那殘忍無情的婦人隔着一段距離,靜靜地瞅着她,瞅着她,柔和地淡淡地道:“皆憶了起來!?”
“嗯!”婦人殘忍地點了點頭,如在心裡狠狠地颳了一刀,公子穿那原本柔和的臉變得異常清冷。
“那麼你要離開我!?”
“請君成全。”婦人掙扎着起來,朝公子穿歪歪斜斜的一福,而這一福偏又讓他憶起當年小兒初換女裝那不情不願的也是如此歪歪斜斜的一福。
“那麼你便走吧!”公子穿突然大吼一聲,猛然一甩袖,轉身便走了幾步,剛到門口,頓了頓,側臉回頭,鳳眸輕睨,清清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走了便別再讓我遇見你了。”
“謝君成全。”那垂着眸,瘦瘦弱弱的婦人又歪歪斜斜福了一福。
袍角一轉,公子穿再也不回頭,筆直地大步地走了出去……此時沒有人能看見公子穿的眼角已然滑下了一滴淚,是一滴流在嘴裡異常苦澀的淚。
一直一直瞅着那漸離漸遠的背影完全地消失了,孟嫵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向後踉蹌幾下,跌倒在牀榻上,靜靜地躺着躺着,就這樣躺着,彷彿只有這樣躺着,一切便如回到當初剛穿過來她一般,心思那般的單純那般的樂觀。
就這樣靜靜地躺了幾天,胸口的那點傷漸漸地好了,只是那種中箭之痛如附骨之蛆一般總是揪着的痛。
公子穿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也好,省得痛着見着了便會想着去恨,她真的不知是恨更多還是愛更多。
養傷其間除了子汝和狐釜來過,所有曾經在一起一路逃亡過的人們,均不曾問候過一句,孟嫵知道他們都在厭着她了,她這個不知好歹的狂悖婦人。
是她該走了……
秋風乍起,若還不走,在秦地等着第一場小雪下了,那天氣開始冷得刺骨,大雪便接踵而來。屆時大雪封路,到哪兒都去不成了。
趙府朱門。
一位薑黃面容的瘦弱少年身着麻衣,肩挎革袋,慢慢地從朱門口走了出來。
“阿嫵。”子汝從門內追了出來。
瘦弱少年回頭一看,見是子汝便停了下來,“阿兄,何事?”
“阿嫵,你意欲何處?”子汝擔憂地看着瘦弱少年,如此瘦弱,真的不知這一路艱辛,他如何承受得了。
瘦弱少年面色一凜,將肩上革袋緊了緊,便道:“四海爲家,條條乃歸途。”
“主公並未曾想要射殺你……”子汝欲言又止。
“阿兄,這又如何!殺了便殺了!沒有所謂的想與不想。”孟嫵輕嘆了口氣。
“阿兄,嫵走了,好自保重。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凡事一切要慎重,莫上小人的當。”對這個便宜阿兄,孟嫵還是有着一定的好感,這一句就當她臨別時好心好意的提醒吧。
子汝心頭一暖,此時看着這作小兒裝扮的婦人,竟有着看着自家小妹的感覺了,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以前爲什麼沒有對阿妹好些。
“阿兄知曉。”子汝眼眶泛酸,低啞着聲音承諾道:“待阿兄有了家後,便會接着阿嫵歸家。”
爾後,他從袖口摸出一片竹片遞給孟嫵,千叮萬囑:“阿嫵,今日有街頭東市一大商隊準備從咸陽前往燕都,若阿嫵欲前往燕都,可執此名謁面見此商隊總執事,即可。”
孟嫵笑了笑,接過名謁,隨即朝他揮了揮手,故作灑脫地道別:“送君千里,終需一別。阿兄,止步,日後有緣還能再見。”
孟嫵一轉身,便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使勁地走着,幾乎是一路小跑。
看着她一路疾行的背影,子汝竟有錯覺,這阿嫵又是在逃一般。
彎上這條岔路,這背後的趙府便要完完全全的瞧不見了。孟嫵忍不住回了最後一次頭,依稀還見着站在趙府門前的子汝,子汝見她回頭,朝她揮了揮手,孟嫵高舉着手又揮了揮,心裡的苦澀一陣陣氾濫。
一轉彎,子汝和趙府徹底的不見了。
然,孟嫵並不知道,就在此時,公子穿正從趙府朱門內慢慢地轉了出來,眼眸一直注視着她已然消失的背影,良久、良久……
公孫子推也隨着出來,口中嘀咕着:“這個無情無義的婦人,走了也好,走了也好……累得主公返趙國之期一推再推。”
“啊啾!啊啾!”走在大路上的孟嫵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又是誰在背後罵我!?”孟嫵揉了揉鼻子,疑惑地嘀咕。
嘀咕剛完。
“是我,我在罵你。”馬上便有人從前方拐角處跳了出來,大刺刺地攔住她的去路。
將低頭專心走路的孟嫵嚇了一大跳,忙擡頭一瞧。
“切!”原來是那隻爛桃花……
“阿嫵,爲何不告而別。” 爛桃花很委屈地眨着那雙勾魂桃花電眼,“莫非我在你心中毫無重要可言。”
“沒有。”孟嫵悶聲否定。
“沒有便好,不枉我前來送行一番。” 狐釜的桃花眼亮晶晶,伸出一隻手掌來,“那個,交出來。”
孟嫵一怔,“交出何物?”
狐釜撫撫額,“子汝贈你之物。”
“沒有哇。”孟嫵以爲這廝想搜刮她的錢財,於是攤着手縮縮了肩表示她沒有。
“那隻名謁,拿來。” 狐釜惡狠狠,一副你不給,我便不讓走的樣子。
“噢!”不過一名謁,又不是錢財,犯不着與這個狠人執拗,孟嫵忙從口袋裡掏出,捧出獻上。
狐釜一把奪過這名謁,雙掌一夾,麻利地將名謁毀屍滅跡,然後隨手一拋扔到臭水溝裡。
“用此物,到前方右轉一天狼鏢行,屆時自會有人安頓你。” 狐釜丟了子汝給的名謁,反掏出另一張玉質名謁,強塞入孟嫵的小手中。
“一定要去,記住否?”狐釜挑挑眉,雙手環在胸前,呲着白牙,桃花眼斜睨着孟嫵,眨了眨,眸光噯昧,“若不去,當心今夜我來吃了你。”
孟嫵渾身一顫,毛孔都豎了,她暗歎一口氣,這一趟恐怕不去不行,若是不去,天曉得這桃花眼真會不會真如他所說的那般,陰魂不散地纏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