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國通往趙國邊境的黃土道上, 此時正有大隊人馬通過。
黃土道旁乃縱橫交錯的阡陌,阡陌上的稻禾長勢甚旺。
“彼時,阿嫵當真巧舌如簧, 這丘城的稻是否也如邊城稻般長勢喜人?”觸景生情的狐釜不由地暗歎一句。
另一處, 同是黃土道。
“子推, 再行三裡, 前方莫不是邊城了?”公子穿扶着車桅, 眯着眼朝着前方眺望。
“諾。再行不遠,便到主公獲土之地。”公孫子推想着就要回趙國了,殷切盼歸的遊子心緒此時已然飄到故國的土地上了。
“嗟……”公子穿嘆息着, 即將回國爲君,本應躊躇滿志卻反到惆悵起來, “我想着那小兒了......物是人非, 昔日她也曾與我們一同踏上此道。”
惆悵的心聲不由地吐露而出。
“主公, 莫要再提着那個無情的婦人。”公孫子推到如今也耿耿於懷。
公子穿不與公孫子推再多言那個婦人了,眼眸漸漸清冷下來, 脣畔漸泛起一絲冷笑,這婦人當真乃無情,連子汝所贈之名謁竟也棄之如履......
他知道她當真要與他斷了一切所能聯繫的,當真要到齊國一心一意地和着那聶冒在一起。
枉他還想着待歸國即位後,尋着時機, 將她迎回爲他的趙王后, 從此與她共享着這如畫江山。
時至今日, 聽到齊國線報, 那婦人將與聶冒成親, 他瞬間心冷如冰了,心硬如鐵......
可是爲何, 站在此道上,腦海中卻又浮現出她扮成小兒的模樣,狡智多變。
待他稱霸於天下時,他便要奪回那小兒,殺了那敢染指小兒的大膽聶賊,定要讓那婦人與衆生皆匍匐在他的面前。此番念頭一生,鳳眸間立顯戾氣,公子穿全然不知自己的心思竟已成魔了。
前方,塵土飛揚。從另一個方向駛來一隊人馬朝趙國國境衝去。
“報……主上,前方疑是公子楚所乘車隊。”一名前隊劍客匆匆跑來稟報。
“速速前行……”瞳孔一縮,渾身散發着冷凜氣息的公子穿下達指令。
立刻,整支隊伍跑步而行,有馬有車的立即將馬匹趕了起來。
不一會兒,便趕了上去,公子穿定睛一看,這支隊伍乃楚軍所組成。其中有着三匹駿馬而拉馬車右首正坐着的男子正是公子楚。
“子汝。”公子穿側頭朝右首跪坐的子汝瞟了一眼,便指着前方不遠的公子楚道:“遠乎?可在射程。”
“尚在。”子汝立即從車中拾起一把強弓,長身而立,在弓弦上搭上三支羽箭,將弓拉得滿圓,指向馬車上的公子楚。
“嗖嗖嗖”三箭連株如閃電般射向那倒黴尚沒明白過來的公子楚。
當箭矢射來,公子楚沒想到快入趙境了,竟在這兒遇見了心狠手辣的連兄長都敢弒的冷麪殺神公子穿。
當聽到箭響,他還以爲遇見刺客。
他驚恐地瞪着疾飛而來的箭矢,本能頭一偏,頭一支衝面門而來的箭矢擦下一塊皮肉從鬢角而過,頓時一股鮮血從額下流了下來。
公子楚呲牙咧嘴地抹了一把流在腮邊的血,溼漉漉的,甚是痛人。
還好還活着,公子楚慶幸自己命大。正想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天殺的刺客,然又一聲凌厲箭響,一支箭矢破空往背心射來。
“咣”左首坐着一位戴着銅製面具的楚國將軍眼疾手快揮劍用力一擋,箭矢在銅劍上擦出一串火花,當即被劍身拍偏,斜飛“噗”的一下,插入木製車身上,入木三分,箭身尚猶顫動不已。
“好力道……”銅製面具下呲着一口白牙的楚國將軍甩了甩持劍的手,擋這一箭,虎口微麻。
公子楚已然嚇得汗流浹背,拭了一把額間混有血漬紅白相間的汗水,劫後餘生地吐了口氣,由衷地出口謝着那救他一命的楚國將軍:“公子喬威武,救命之恩,楚沒齒難忘。”
面具下的公子喬看不住喜怒,只見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和一口齊整如糯米般的白牙。
見公子楚朝他致謝,公子喬並無表示,眼眸緊緊地瞅往一方,突然他衝着公子楚大喝一聲:“小心箭矢……”
第三支箭極快,公子楚尚未反應過來,手還保持着拭汗的動作,瞬間箭矢破空而來,射中他的腰眼。
“啊!”公子楚大叫一聲,被箭的勢頭擊得倒退一步,恐慌間被車上橫木摜了一下,晃了一晃。
“噫!你小子命大,這一箭被你腰間繫帶所阻。”公子喬見公子楚無事,一愕,仔細一瞧,又朝公子楚腰部探了一把,便瞧出這箭被公子楚系在腰上的皮製腰帶所卡。
“伏地倒下,伏地倒下。”公子喬那雙桃花眼滴溜溜一轉,急智而生,湊近公子楚,衝着尚不知所措的公子楚低喚一聲。
公子楚一個激淋,不太明白。
面具下的那雙桃花眼立即眯成一條線,公子喬突然舉起手的銅劍,用劍身朝公子楚的腦門“噗”地猛一拍。
倒黴催的公子楚應聲倒下……
公子喬隨即將手中的銅劍一晃沒入劍鞘中,爾後故意大聲嚷叫:“不好了!公子楚中箭身亡了……”
隨着公子楚一起歸國的追隨者頓時亂了,紛紛驚慌地擁了過來,圍着公子楚的屍身,有痛哭流涕者,有捶天罵地者……
楚國的將士站在兩旁冷眼看着,這只不過他們護送對象殞亡而已,任務失敗罷了,死得又不是他們的公子,楚王乃最愛惜楚軍的君上,聽訊也不過唏噓一陣,對他們這些楚國將士護衛不力的責罰定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何況楚王最喜愛的公子喬與那個不幸的趙國公子同車而行,恐怕連責罰都會免了,死一位可繼承王位趙國公子,在楚王眼中不過死一條可爲他叼根骨頭的狗罷了。
趁這當口,公子穿率隊順利地越過公子楚車隊。且大搖大擺的。
經過公子楚所殞亡之處,見公子楚直挺挺伏在車上,公子穿眉頭略皺了皺,心裡喑嘆,這王權爭鬥最爲無奈和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即成死敵,便決不能婦人之仁……他伸手一按,令道:“停。”
“譁”整支隊伍停了下來。
“主公,爲何?”爲驛者的公孫子推不明白好好的爲何停下。
“子汝、子推,還有顏賢士,且隨我去看看吧!”公子穿淡淡地卻帶着悲痛的口吻令道。
“喏!”這被點着同行的幾位心照不宣,領着數十位劍術高強的劍客,簇擁着公子穿朝公子楚的車隊過去。
“車上之人乃吾兄公子楚否?”公子穿衝着亂紛紛的人羣高聲表明身份:“我乃趙人公子穿是矣!諸君且避讓,嗚呼……吾兄……?”
公子穿所喊時竟帶着顫音,讓人感到他乃很悲痛的嗚咽。
尚不明情況者一聽公子楚的弟弟公子穿來了,紛紛避讓出一條道,好讓傷心的弟弟前去爲殞亡的兄長哭悼一番。
“鎮定,保持這個姿勢,這兇手來了,且來查探你是否真死。”公子喬狀似查看公子楚的狀況,實際乃附耳警示。
“莫非射殺我者乃公子穿是矣!?這似他手段,好狠心的穿弟,爲了王位竟敢弒兄。”伏倒在車上裝死的公子楚咬牙暗恨不已,想着以前兩人尚在趙宮中因爲彼此母妃不睦也曾因意氣爭鬥過,不斷過招的大小手段彼此領較熟悉過。這樣想着的公子楚不由地更恨上幾分,他日他若登上王座,必將此箭如數奉還。
正想着,公子穿一行已然近身,公子楚忙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一下。
“嗚呼……吾兄……穿來遲了……”收斂平日冷凝之息的公子穿攀着車身捶胸頓足地痛哭起來。
“主公,節哀。或許這公子楚只是被刺客所嚇,一時動彈不得而已。”子汝出言安慰。
裝死的公子楚被這一安慰立即嚇了一大跳,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動一動,想偷偷換上一口氣也不敢了。
“真的!嗟!我一時顧着傷悲,莫曾多想了。”公子穿立即收回眼淚,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與屬臣演着雙簧,催着子汝上前查看公子楚的傷情,“子汝,你略知醫術,且上前一探,莫誤了兄長性命,若兄長只是被箭射傷一時暈倒,便要及時救助兄長。”
圍在四周的公子楚的屬臣見狀,有的狐疑,有的暗自大讚公子穿的人品,就是沒有一個人出言攔阻子汝上前查探。
子汝踏上馬車,朝伏地的公子楚道告一聲得罪了,便將手探了過去。
公子楚暗想這下可要露陷了,不知還要不要裝死到底。
“不可,且住手。”子汝的手指將觸着公子楚的身軀時,突然從旁橫生一臂,終於一旁氣定神閒瞧着熱鬧的楚國公子喬伸臂將子汝攔住。
“公子楚已亡,方纔我已查探過。”公子喬氣定神閒地道,“若再探,且便是對死者不敬。”
一樁大帽子扣了下來,子汝將手僵在原地,怔在那兒當真不知是探還是不探好。
公子穿鳳眸寒芒一閃,遂擡頭朝那個用面具遮面的楚將曬笑道:“你乃何人?爲何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楚國公子喬是矣。”公子喬傲然答道,“真面目如何?假面目又如何?皆我所喜而已。”
“果然,君姿不凡,所喜也異同常人。”公子穿口中贊中帶諷,冷冷一笑便朝子汝命道: “子汝,名震四海的楚國公子喬已然發話,我等便莫要妄自行救助之援了,以免落人口實。”說畢,公子穿朝公子喬一拱手算是一禮,冷笑着轉身便領着隨行人員回返自己的車隊當中。
子汝聞言公子穿不再堅持查探公子楚,便收手跳下公子楚他們的馬車,朝公子穿追了過去。
“噫!與主公爭王位的公子楚死了,我們便可安心了。”公孫子推撫掌慶幸地道。
公子穿正危襟坐在馬車上,俊臉並無得色,低頭沉思片刻,便側首詢問子汝:“子汝,你以爲楚亡否?”
“臣雖未能查探公子楚的脈息,但那支箭矢正中他的腰眼,以我所觀,以我箭力,公子楚不死也得重傷。”子汝如實稟報。
“呃……”公子穿長長地呃了一聲,一時再無他言了。
半晌,他朝子汝和衆家臣下令:“不可鬆懈,以平日速度速速前行。”
公子穿想,不管此人是否已亡故,早日趕至邯鄲乃正事矣。
孰不知,他們剛驅車啓程,公子楚一個鯉魚打挺從車上跳了起來。